“我剛睡醒呢,想在這陪師父聊天說話。”
“以前要你進一趟藥房你要死要活,今天賴這不走,在我這打什麼鬼主意?”清修切完一根藤梨根,林竺就趕緊討好地從藥篩子裡拿一根新的遞上,邊遞邊說:“我能在師父這打什麼鬼主意,就是突然想到,師父你一個人住在這望雲臺上吧,我和秦遠老是不在,你連個說話人都沒有......”
“還說沒鬼主意,想替慕洵那小子做說客?”清修養她十五年,她的那點彎彎小心腸自然一清二楚,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樹根,趕她走:“去去去,這事沒商量!”
林竺死皮賴臉不走,重新拿了一把樹根分撿出來,一根根遞到他的藥刀下,苦求道:“師父,你考慮考慮嘛,你看承宣多可愛啊,沒事的時候可以陪你嘮嘮嗑啊,幫你捶捶背啊......”
“我一個人好得很,你們不在我耳根子清靜。”
“可是師父,我已經答應慕洵一定能說服你留下他兒子,你能不能顧在徒兒的面子上,把人留下來?你就當是做一回善事積陰德,成全他一番想要護佑兒子的願望,行不行?”
“不行不行,雪峪門不收皇族子弟,那小東西留山上,外面的人會以爲我收了新徒弟,這是打我自己的臉。”
“不收皇族子弟,那我又是什麼?”林竺指著自己,氣哼哼說:“你不要忘了我娘是先皇太后親封的公主,我身體裡流著我孃的血脈也算半個皇族子弟,這臉你十五年前就已經打過了,只不過一直捂著沒讓人知道!你如果不把承宣留下,我就去向全天下嚷嚷,說你還有個大徒兒是明陽長公主的女兒!!”
清修巴不得她去一般:“去嚷嚷!去嚷嚷!要不嫌你那將軍爹爹處境艱難,還要給他添點兒亂,儘管去嚷嚷!”
林竺一愣:“我爹怎麼了,怎麼處境艱難了?”
清修擺擺手:“你不要問,女兒家家的少問男人的事情,你那將軍爹爹什麼處境,好壞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想到什麼,他又強調說:“還有慕洵那小子,那不是個簡單的東西,你既然向他瞞了身份就離他遠點,不要跟他去喝昌陵那鍋臭水,女人跟著男人摻合天下,付出的代價往往是慘重的,就像......”
“就像我娘一樣嗎?”見師父突然不說話了,林竺把話接了過來,自然而然地說道:“作爲女兒,我肯定希望她好好活著陪著我長大,像別人的娘一樣能教我彈琴啊、繡花啊,有事沒事還可以讓我撒撒嬌啊,但作爲楚國子民,我必須要說她是女英雄......”
“你覺得她是女英雄,你是還想學她去當女英雄?” 清修一把藥刀突然拍在藥案上,突然就發了怒:“她未必就想去當那個女英雄!女英雄!女英雄!去他爺爺的女英雄!我警告你,你最好給老子老實點兒,老子教你一身本事,是想這天下怎麼變都讓你有自保之力,不是爲了讓你去跟著男人攪和這天下,不是爲了讓你去步你孃的後塵!!”
林竺被他這突然的暴怒嚇得一哆嗦:“師、師父,我就只是、只是客觀地評價我娘一句,你、你怎麼突然間這麼激動?嚇、嚇死我了!”
清修紅著眼不說話,突然甩袖子出了藥房,她趕緊跟上去:“師父,師父,你別走了,咱們的事兒還沒談完呢。”
“你給老子滾回去睡覺!”
“我不,除非你答應留下承宣!”
“說了沒得商量就是沒得商量!”
“師父,師......”砰一聲暴響,林竺被關在了睡屋門外。
“師父!師父!好師父!臭師父!”林竺不死心地站在外邊撓門,撓了半天,屋子裡再沒見吭一絲聲兒出來。
她悶悶地盤腿在門口坐了下來,託著腮幫子發呆,師父的臭脾氣她已經領教不止一次兩次,苦苦哀求是沒半點用的,必須得拿出點真傢伙才行。
她苦著臉想了半響,突然一拍腦門有了個主意,但又很快將激動斂了起來,隔著門悠悠地衝屋裡說道:“師父真的鐵了心不肯答應嗎?那好吧,我本來還想拿那株荊蓿草跟您談談條件呢,既然您一點商量餘地都沒有,我一沒痛二沒病的拿著它也沒多大用,就只好毀了它。”
她站起身,見屋裡還沒有動靜,又故意長長一嘆:“哎,可惜了一株稀世草藥啊!”
嘆完,她故意邁著慢吞吞的步子往院外走,一步一步數著步子,走到院門口,就在她疑心這一招都不管用時,身後睡屋的門忽然打開,她師父老人家臭聲臭氣地喊道:“你個臭丫頭,回來!”
林竺心裡一陣暗喜,但儘量壓著不表露,轉回身卻不過去,故意笑嘻嘻地問道:“師父有什麼吩咐?”
清修彆扭地問:“你哪裡來的荊蓿草?”
林竺半真半假地說:“無意中找到的啊,六年前我不是很不小心地把秦遠養的那隻小白狐給藥死了,他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肯理我,我想賠他一隻小白狐就跑去了太祁山。那個時候您還怪我三個月不迴雪峪山,而且我也跟您說過在太祁山我認識個朋友爲了救我死了,這些您還記得吧?沒想到當年我在太祁山沒捉到白狐,卻意外地找到了一株荊蓿草,我摘了曬乾了一直放著呢。”
清修氣悶地問道:“知道我要配冰蟬毒的解藥,六年前你怎麼不拿出來?”
林竺眨巴眨巴眼睛,天真地、嘻嘻地笑著回答:“我以爲您一直研究那毒的解藥,就是想打發山上無聊的日子呢,徒兒怎好抹了您唯一的消遣!而且六年前我又沒有事情求您老人家,我爲什麼要拿出來?!”
清修氣得吹了鬍子,指著她半響,最後手一攤:“草呢,拿來!”
林竺問:“這麼說您是答應留下承宣了?”
清修不說話,自己這個女徒兒有多狡猾,他比誰都瞭解,她也許是真的有荊蓿草,也許只是爲了讓他留下那小東西在那虛張聲勢。林竺看他蹙眉思考,不給他時間:“師父不說話我就當您默許了啊,既然答應了就不許反悔,那草我藏在尋王府,明天我就下山去給您老人家取來,我回屋睡覺了,好師父也早點睡!”
話剛落,一團黑東西朝她砸了過來,她撒開腳丫子就跑,只聽院門上砰的一聲悶響,一隻棉鞋掉在地上,她回頭看到的時候,暗想幸虧她跑得快啊!
再回到竹籬笆院時,林竺就見慕洵還站在客屋的院門口,他一襲水白風衫幾乎快與柔白的月光融爲一體,黝黑的眼眸很清淡,沒有冷漠、深邃、逼迫壓人的感覺,簡單到仿若一個在自家院裡納涼的公子,很放鬆,很平靜,很溫和,然後靜靜地看著她。
習慣了和他劍拔弩張的相處方式,林竺突然之間有點不適應他這樣不帶任何猜測地、溫柔地看著自己,步子一慢再慢走到他面前,愣了一會才說道:“我、清修先生答應了,承宣可以留在雪峪山上。”
慕洵看著她,只是很淡地“恩”了一聲,彷彿早知道的結果,也沒有問她怎麼讓清修先生點了頭,她自己忍不住跟他解釋說道:“因爲他一直想配出冰蟬毒的解藥,想了十五年都沒研究成功,我就騙他說我有荊蓿草,拿荊蓿草跟他換的。”
頓了頓,她又趕緊補充道:“這個事情是我下午跟秦公子喝酒時,從秦公子那兒知道的。”
慕洵眼裡多了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林竺看著他,忽然反應過來自己這純粹是作賊心虛、不打自招,越急著解釋,越撇清跟雪峪門的關係,只會更讓他深信不疑,她腦袋是被酒灌糊塗了嗎,竟然會中他的溫柔計!
她悶頭悶腦地走進院子,在他面前她還是太嫩太淺,還是認輸不跟他過招比較穩妥!
林竺連推了幾間客屋的門,看到其中一間睡了蝴蝶,便進去和蝴蝶擠在一起湊和了一個晚上。倒不是沒有多餘的空屋子睡,而是師父已經看出她臉色不對勁了,她也不知道會不會令師父放在心上,半夜裡跑過來偷偷把她的脈,保險起見她還是和別人一起睡,就算師父半夜趁她睡熟了跑過來,屋裡還有另一個姑娘,師父就頂多是在窗外望一眼不會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