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竺看田姜走了後,收回視線來跟慕洵說:“郭大人的事解決了就好,那你現在有時間了吧,你陪我去趟清池臺吧。我怕師父在這邊過不慣,叫人往清池臺送了趟過冬之物,回來的下人說沒看到師父,敲門也不給開,他那人脾氣怪的很,我怕他不聲不響就回去了。”
“好,我陪你去。”
兩人踏出屋門,下人忽來報:“秦公子來了。”
不一會兒,秦遠一身青衫、半張面具由僕人領入府。看到他,林竺有些生氣,不悅地埋怨:“之前去找你,叫我跑了一趟空,這幾天也沒見你過來看看我和師父,有什麼重要的事叫你忙得連我和師父都顧不上了?”
秦遠瞅了慕洵一眼,嘴角扯出一點笑,避重就輕地回林竺說:“我這不是來了。”
林竺也沒真想跟他生氣,說道:“我們正要去看師父,給他送的東西他都沒接,也不知道他又在鬧什麼古怪。”
三人一起去清池臺。
到清池臺,主屋果然門窗皆閉,林竺上前敲門,沒聽到裡面應聲,回頭望著秦遠,秦遠直接伸手推開了屋門。
三人依次進屋,屋裡沒有用爐子,冷冷清清的,也沒有點燈,昏昏暗暗的,像許久都不曾住人似的。
林竺走在前面,著急地跨過弧門走到裡間,喊了兩聲沒聽見應,但見她的師父盤腿坐在窗前的藤榻上,滿頭白髮蒼蒼,肩上隨意地搭著件薄襖子,眼睛睜著,身子神態(tài)卻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屋裡環(huán)境的緣故,此刻的師父看上去消瘦冰冷得沒有半點兒活氣,林竺心下駭急。
“師父,你怎麼不點火也不點燈,幹坐在那裡做什麼?不怕受了凍嗎?”林竺喊道。慕洵在後面交待婢女們將屋子的燈點起來,去備來暖屋的火爐,再添一桌熱飯熱菜過來。
下人們忙去了,清修覷了眼林竺,又看了眼慕洵和秦遠,收回視線來衝林竺罵了句:“你看老子會怕冷怕黑嗎?”
林竺聽他罵,才感覺那是自己精神百佳的師父,故作不高興地回頂了句:“知道您老人家不怕冷也不怕黑,可在徒弟眼裡你就只是師父,不是雪峪門的老門主,我好心關切反倒關切錯了!”
僕人很快搬來了火爐子,又焚了香,屋子裡有了光有了火有了香就感覺溫馨多了。
待僕人端來飯菜,四人坐下一起吃飯。
林竺特意要僕人上了酒,她很愉快高興,這是四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飯,如父親般的師父,如兄長般的秦遠,還有她的丈夫慕洵。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身邊,豈能沒有酒相伴。
可慕洵並不準她喝太多,三杯之後就攔了她的酒杯,她不高興了,正想指望秦遠幫她說兩句話,素來討厭她喝酒的師父也開了腔:“你給老子少喝點酒。”
忽然又道:“你手拿過來。”
林竺納悶,不解其意,愣了下還是依言放下筷子,將手遞給師父,師父抓了她的手,竟是給她把脈。
把了半響,清修凝眉輕語:“還沒動靜?”
“什麼還沒動靜?”
話剛一問完就立即反應過來,師父這是在給她把喜脈呢!
淨想著怎麼做好慕洵的賢妻,還沒想過給慕洵生個孩子做個良母,突然被師父說到這事,她臉蹭地就紅了,羞得不敢去看慕洵,更不敢跟師父說他們以前都是在演戲,成親至今都不曾圓房。
慕洵側頭看著她低著腦袋的那份羞澀、含嗔帶嬌,脣角微揚淡淡笑了。恩,他之前也沒想過要她給自己生孩子,一心盼著她能永遠留在自己身邊,此刻想想,竟很是期待這件事的到來。
清修扔開林竺的手,起身找了紙和筆,提筆寫下張藥方纔再坐回桌旁來。藥方子遞給慕洵,他看著慕洵說:“冰蟬毒在她體內盤踞了太長時間,可能浸傷了根,身子骨比一般的女人要弱些,不易得孕,這張方子先給她調養(yǎng)著,看看情況再說。也不是沒有懷上的可能,但是如果往後這丫頭真生不出小東西來,你也不能要別的女人給她氣受。”
慕洵接過藥方子,應道:“師父放心,阿離是我的女人,無論以前、現在、還是將來,她都是唯一!”
“這句話不夠!”清修擺手,並不滿意這不痛不癢的承諾,男人的承諾,尤其是皇族男人的承諾就是個屁!他想了想指著林竺說:“你給我再發(fā)個毒誓,就說,你這輩子就她一個,你若改弦換章娶了別的女人,你就斷子絕孫!”
林竺甩筷子不幹了,激動喊道:“師父!您怎麼老喜歡叫別人發(fā)毒誓,我不需要毒誓來保障我的下半生......”
卻被慕洵握緊了手,她看著慕洵。
慕洵側過半邊身對著她,溫柔地看著她,諄諄而認真地與她說:“阿離,聽我說,我們的結合,開始的時候沒有收到任何人的祝福,我也沒有機會在你父親面前承諾,請他放心地將他的女兒託付給我,今日你師父在這裡,”他看了眼秦遠,補充:“你師兄也在這裡,我可以當著他們的面將這承諾補回來,這是上天厚賜給我的機會,不是毒誓。”
“可以我怕......”
“你怕什麼,你不是想要我心裡第一的位置,還是說將來某一天你要打算拋棄我?”
“不是......”
“不是就行了。”慕洵對她笑了笑,舉起右手,三指指天爲誓,低緩而清淺道:“皇天在上,后土爲證,我慕洵今日立誓,此生只以我眼前的這個女人爲妻,並竭我所有去疼她寵她護她,直至彼此白頭閉眼的那刻,如若我背棄今日之誓言,使她傷心試淚,恨苦度日,鬱郁餘生,我將子孫斷絕,孤獨到老,挨盡病痛苦難而終!”
林竺忽然轉過身去,掩去眼裡滾燙的眼淚,再轉回來望著慕洵,幸福而甜蜜、俏皮而賭氣似地說:“那我也要發(fā)個毒誓,我要與我眼前的這個男人情長此生、不棄不離,否則滄海桑田、萬劫不復!”
慕洵心懷激動到想抱她、想親她,顧慮到有長者在旁,便只緊握了握她的手就放開了她。
秦遠看著他們,始終沒有作聲,半張面具遮蓋下不知是何表情,脣角似乎還勾著抹淺笑,只是端起酒杯的手略僵,喝的時候擱在嘴邊半響,纔將酒飲盡。
清修對慕洵的這個毒誓似乎還算滿意,沒再苛刻其他要求了,招手喊旁邊伺候的僕人把桌子收了,然後對林竺和秦遠說:“老子有事和這小子講,你們倆兔崽子先出去!”
林竺立即不樂意了,什麼事能跟慕洵講卻不能讓她和秦遠聽?但清修鐵了心要趕她走,她扭扭捏捏半響,秦遠和慕洵見了鬼般的默契,要走的要留的都不幫她說話,她只好帶著蘇眉,跟著秦遠先出去了。
屏退下人,清修從櫃子裡拿出兩本沒有定名的書,擺到桌上,盤腿在桌前坐下。
慕洵也跟著到榻旁坐下,提了衣襬盤腿而席,少了幾分往日的端肅,倒多了幾分隨性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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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很靜,只聽得到爐子裡的銀炭燒得噼啪作響,清修捋著白鬍須,凌厲地盯著慕洵,緩聲說:“當初在雪峪山見到你時,老夫並不喜歡你,沒想到那丫頭會把心掛在你身上,你如今確實待她很好,一些事令老夫很欣慰,不過世事變幻無常,難猜難測。老夫不念別的,也不念別人,既然是你娶了她,老夫就只念你的這顆人心能始終如一。”
慕洵說:“只要她還是阿離,我還是慕洵,她便是我要一生去愛護的人,與天下任何無常之事皆無關。”
清修說:“希望你牢記今日所言,哪怕是將來你真能問鼎天下,坐擁三千後宮之時!”
慕洵誠然語定道:“今日之諾,必重於九鼎!”
清修深深地盯著慕洵,慕洵的目光很坦然,他想或許是自己將皇家的人心看得太薄涼。
不著痕跡地自嘲一笑,清修提著茶壺倒了兩盅,端了一盅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先掃了眼桌上擺開的兩本沒有名字的書,才與慕洵繼續(xù)說:“言歸正傳,老夫今日喊你留下,是要跟你講一個故事。”
慕洵謝過他倒的一盅茶水,溫緩回道:“先生請講。”
清修說道:“故事有些遙遠,發(fā)生在一百年前,當時的楚國還處在四分五裂之時,那時幾方諸侯爲了爭地盤,戰(zhàn)火頻起,燒得楚國的土地寸草不生,百姓苦不堪言。都說時事造就英雄,這話確實不假,當時有個姓慕的臭小子,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家的子弟,卻流氓得很,結識了一幫還算比較有實力的朋友,並且讓那幫朋友甘心擁護他打下了楚國戰(zhàn)亂積貧數十年的江山。”
這是慕氏立朝的歷史,身爲慕氏子孫的慕洵其實一清二楚,不過他還是認真地聽,先生既獨留了他,自然不會跟他說些廢話。
清修果然言簡說道:“他是怎麼和別人打的仗,又是怎麼坐上的皇位,老夫就不講了,你老**裡的那羣史官編得更好聽,老夫今日要與你講的是他的那羣朋友,其中有個叫禹將的故事。”
慕洵端然危坐,垂耳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