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軒在外間喊:“小姐,我和蘇眉在這裡擋著,您想辦法往外逃,就是殺出一條血路,我們也要護著您跑出去!”
夏莆連忙拉著林竺就要往外跑,外間又闖進來一人,看身形還是個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天黑看不太清,那女子見夏莆跑在前面以爲夏莆是主子,對著夏莆就狠刺了一劍過來,夏莆跑太急收不住身,後面的林竺趕緊一把扯回夏莆,避開劍,順勢一腳就朝那女子踢過去,踢了個正著,腳力雖輕,還是將那女子踢得一個大踉蹌撞到門板上。
看那女子武功並不怎麼樣。
女子似乎氣著了,罵了一聲,捂著小肚子舉劍揮過來。
林竺和夏莆只能往後面退,好在蘇眉攔了過來,將女子和那高大的黑影一起攔在門口。
有蘇眉和唐軒,他們一時半會殺不進來,可林竺和夏莆也出不去了,夏莆被堵得發急。
蘅蕪閣的宅子大到順順當當走出去也要小半個時辰,如果是一條血路殺出去,非得殺到明天早上不可,且憑蘇眉和唐軒二人的力量真的可以殺出去嗎?
林竺暗問自己,如果是慕洵遇到當下的困境會怎麼做,依他擅掌全局的性情,他必會縱觀全局來尋一條出路。
想到此,林竺立即大喊:“蘇眉!唐軒!無論如何都不要傷喬家族人的性命!”
喊完又跟夏莆說:“趕緊摔東西,什麼東西動靜大就摔什麼,快點!”說罷,她拿過牀前的一盞香爐狠狠砸在了地上,又跑到窗口將一隻大花瓶往外扔出去,大花瓶碎在石地上,碎出嘩啦一片的響聲。
夏莆顫顫巍巍照她的話做,將桌上的茶壺抱起舉高,用力地往地上砸。
兩人藉著月光,將屋子裡凡是能摔的很快全砸了個碎。
稀里嘩啦的破碎聲在寂靜的冬夜裡聽來格外巨大,很快,整個半山腰的燈火都亮了起來,陸陸續續地來了人,都是誰也不認得,反正僕人族衛,喬家族親,族中長老們全都有,其中也包括喬瑋。
廝殺自然已停,客院外,燈火如晝,黑壓壓一大片人將林竺四人團團圍住。
蘇眉和唐軒仍拔劍警惕著四周的喬家人,林竺站在後面,有些狼狽,衣衫很凌亂,腳下沒有鞋,破碎的瓷器劃傷了她的腳,白色的襪子上血跡斑斑,她只是靜靜站著,凌厲的目光將眼前的喬家人略略掃了一圈,單薄柔弱的身子和她昂首而立壓倒一切的氣勢,令人不寒而慄。
喬瑋將自己的狐皮風衣解下來,遞給蘇眉:“夜涼,給你家王妃披上。”
蘇眉盯著他,確定他確是好心後才接過來,轉身給林竺披上:“小姐,趕緊捂捂。”
那邊紫袍公子捂著腦袋氣喊了一聲:“大哥!”
喬瑋轉頭盯著他,又掃向他身旁的幾個弟弟妹妹,以及身後的數十名族衛,平靜地問:“今晚,誰的主意?”
族衛不吭聲,幾個弟弟妹妹都看向紫袍公子,紫袍公子敢作敢當地站出來:“是我。”
喬瑋道:“去祠堂領二十金棍,其他人各領十金棍!”
紫袍公子不可置信地質問:“大哥,你要爲了這臭**打我?!她害死了叔叔,害死了姑姑,害得爺爺現在還在牀上躺著,害了我們喬家多少條人命!你不爲我們喬家報仇,現在還要爲了她打我!”
他去喊後面的三個白髮的老頭:“蔚叔!懷叔!全叔!你們說句話,大哥爲了她要打我,還要爲她讓我們整個喬家去找荊蓿草,這個臭**是個妖孽啊,她將大哥蠱惑了來對付我們!我們不能被她牽著鼻子走,這個臭**必須爲我們喬家那些枉死的族人償命!她必須死!”
三個白髮老頭挨個對著喬瑋揖手。
“族長,這事二公子沒有錯啊。”
“這女子是我們喬家的仇人,族長爲何要爲了她去找荊蓿草?”
“我喬家在這鳳棲山生存了幾百年,就是戰亂之年都沒有被欺凌過,卻被她的夫君帶兵闖進家門,遭受隨意的屠殺**,這口氣我喬家豈可輕易嚥下,這女子應該受絞刑,族長爲何還要袒護她!”
喬瑋盯著他們義憤填膺的神情,負手問道:“三位長老對我這族長有異議?”
三個白髮老頭相互看一眼,揖手:“我等不敢。”
中間一人說道:“只是族長要做什麼事情,還請告知一個理由,否則爲了一個外族女子而一意孤行,且這女子還與我喬家有血海深仇,恐怕會寒了我喬氏近萬族人的心,還請族長三思而行!”
喬瑋道:“我做的事不是爲尋王妃,而是另有其因。懲罰元鳴,也不是爲尋王妃,而是他將我的命令當作耳旁風,我已下令誰都不得攪擾尋王妃休息,元鳴還敢攛掇兄弟姐妹違抗我的命令,我罰他,三位長老可還覺得不該?”
左邊的白髮老頭揖手,鼓著氣道:“族長,二公子違抗您的命令您要罰,我不敢有異議,只是想請問族長爲何要對一個仇家女子以上客之禮待之!這一點別說二公子不服,我也不服!”
喬瑋無法解釋尋找荊蓿草是爲了雲瑤妹妹的病,否則一旦讓族人知道雲瑤妹妹在皇宮裡生命垂危,只會將仇恨激化得更爲洶涌。喬家雖已是百年世族無須摻和皇族之間的戰爭,可到底也是楚國人,挑得楚國烽煙四起之事,他必須慎重規避!
另外兩個白髮老頭見他不說話,也道:“族長若不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來,我們也都不服!”
三位德高望衆的族中長老都不服,其他族人就更加不服氣了,紛紛出聲要依三老所言絞死喬家的仇人。
一位中年婦人,似乎是紫袍公子的母親,憤怒地哭訴道:“瑋兒,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爲著一個外人來打自己家裡人!如果你今日一定要打元鳴,我就一頭撞死在這石欄上!”
說著果真往石欄上撞去,被下人們拉扯住了,她便嚎啕大哭:“哪有天理啊!我喬家如此被人欺負!自家人還不爭氣,還要幫著外人來欺負自家人!喬家要完了啊!”
面對長輩撒潑耍賴的招式,喬瑋看得皺了眉頭。
看喬瑋沒話說了,紫袍公子衝林竺咆哮:“臭娘們,你害我娘這樣傷心難過,我要殺了你!”
蘇眉和唐軒聞聲而動,但不等兩人揮劍,喬瑋已一個迅速的閃身躍到前面,舉手擋住了紫袍公子的刀刃,刃入掌心,鮮血濺出,所有人都嚇到了,三位元老齊喊:“族長!”紫袍公子也被駭得連退數步。
喬瑋將刀擲到地上,發生“鏗鏘”一聲響,他厲眼掃向四周的族人,厲言問:“我在這裡,誰敢上前來放肆!”
看著地上那柄帶血的刀,知道族長動了真格,一時誰都不敢作聲了。
但也紛紛不願意退步,依舊虎視眈眈地盯著林竺。
忽然有人喊:“老閣主來了!”
族人紛紛讓道請禮,兩個族衛推著一個老人到近前來。
喬老閣主鶴髮蒼蒼,身子歪在一側,嘴巴也歪在一側,雙手止不住地哆嗦,似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樣,經過上次的那場禍事,在一天之中同時失去兒子女兒,喬家數十位族人被屠殺,刺激之下,他身子骨沒有了當初的硬朗,生命蒼老垂垂,一隻腳早邁進了鬼門關。
可即使是這樣,他渾濁的目光越過重重人影看向林竺,依然很凌厲!
林竺看到他,心下不免更沉了,院裡這些族親元老,喬瑋或許以族長身份壓得住,可他的爺爺要如何去壓?
蘇眉和唐軒都緊緊站過來,唐軒低聲道:“小姐,待會要是打起來,您只管瞅機會跑。”夏莆則緊靠在她身後。
喬瑋迎上去:“爺爺。”
喬老閣主口齒不清地問:“你們鬧什麼?”
紫袍公子跑過去搶先指著林竺,將事情添油加醋地道了一遍,未了說:“爺爺,您來了正好爲我們喬家族人做主,這臭......尋王妃既然都送上門來了,我喬家還不能爲那些死去的族人報仇,那以後天下人不是誰都敢來欺負我喬家,您說是不是?”
喬老閣主盯著林竺,哆哆嗦嗦的手擡起,做了個讓她過去的動作。
她看向喬瑋,喬瑋朝她微點了點頭,她便往前走,蘇眉擔憂地拉住她,她側頭對蘇眉笑笑,輕聲說:“沒事。”
腳上的傷口踩得疼,差點一個踉蹌,蘇眉趕緊扶著她,她不要蘇眉扶,咬緊牙、忍著疼,面色不改地朝喬老閣主走去。走到輪椅跟前,她低腰執禮,輕道:“喬老閣主。”
喬老閣主盯著她,渾濁的眼裡威赫逼人,口齒不清地吐出幾個字:“小小女子,膽色驚人。”
林竺回道:“阿離、被逼無奈。”
喬老閣主神色微惱,竟如孩子般生氣地埋怨,聲音蒼老:“你的被逼無奈,卻攪得蘅蕪閣大半夜人人不得安睡,薛家教女太沒規矩!今晚,你住我那院裡去,別在這裡鬧了。”
林竺略爲吃驚地看著他,一時都不知該作何表情來配合喬老閣主的“善變”。
喬家其他人以爲來了個替自己撐腰的老祖宗,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話,瞬間就懵了,你一言我一語跟老祖宗反駁,三位元老也紛紛勸諫老祖宗不該如此輕易放過喬家仇人,紫袍公子的母親更是哭哭啼啼。
喬老閣主聽煩了,生了更大的氣:“別吵了!今天的事,瑋兒都跟我解釋過,他有他的道理,你們照做就是!”
衆人依然不依,吵吵嚷嚷,喬老閣主怒了:“族長的話沒用,我這把老骨頭的話也沒用,你們要反了不成?!”
老祖宗也發了怒,衆人不敢再吭聲了。
林竺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跟著喬家的老祖宗到了梧桐院,被安排在偏院休息。
喬瑋先照顧爺爺睡下,纔出來到偏院,這時林竺剛好包紮好腳上的傷口,正打算睡,聽唐軒關門時喊了聲“喬閣主”,她便出門去。
十六的月亮很圓,掛在寒枝枝頭。
喬瑋立於寒枝底下,看林竺小心翼翼出門走過來,他輕聲問:“腳沒事吧?”
林竺笑笑:“沒事,一點皮外傷,過兩天就能好。”
喬瑋點頭,又道:“後半夜你安心睡,他們再不聽話,在爺爺身邊還是不敢胡來的。”
林竺感激道:“今夜之事,爲難你了。”又問:“你是如何說服你爺爺來幫我?”
喬瑋說:“當初那樁事跟你們確實沒多大關係,我父親的死與你們無關,他是死於容桑之手。二孃跟我說,她當時坐在我父親身旁看得很清楚,容桑往我父親身上撞過來時,在我父親胸口打了一掌。我檢查過我父親的遺體,他的確是被掌力震斷心脈而亡。六年前,我父親上山採藥滾下斷坡被巨石壓斷雙腿,想來也是她做的,爲的是接近蘅蕪閣。我們跟她的恩怨長達六年之久,又如何怪到你這樁意外上。”微頓,他道:“你可知道,容桑捲走了蘅蕪閣近一半的財物,如果不是你這樁意外,蘅蕪閣也許已不復存在。”
對蘅蕪閣上回的那樁禍事,林竺實不好作評價,畢竟因爲自己死了很多人,不好攬這份功勞,便沒有說話。
喬瑋看著她,問道:“說到這裡,我倒想問你,容桑究竟是何人,你又是如何與她結怨?”
“她是玄族人,你信嗎?”
“玄族?”喬瑋吃驚。
林竺點頭,細道:“六年前,容桑用非常手段奪得玄族的代理族長之位,就想借著玄族之力去得到楚國的皇權,這六年藏身在你喬家,也是爲了借你喬家的勢謀劃她自己的利益。至於我跟她的恩怨,因爲我這裡有她非常想要的一樣東西,所以只要她活著,只要這東西還在我這裡,這輩子她都不會放過我了。”
喬瑋冥思片刻,說道:“明日,我會將送藥的車隊全部換成親信之人,再另派幾個高手給你。”
“不用了。”林竺不想欠他太多人情,婉拒道:“太過刻意反而引人注意,我扮成腳伕跟著你的車隊南下,容桑現在躲你們喬家都來不及,再說她也想不到我會混在喬家的送藥車隊中,她不會找到我的。”
都知道尋王府和蘅蕪閣結了仇,尋王妃又怎麼會在蘅蕪閣的送藥車隊中,她說的確有道理,喬瑋便沒再堅持。
沉默了一會,似乎再無話說了,林竺要跟他告辭,低頭的一瞬忽然看到他流血的手掌,“你的手?”
喬瑋擡手看了一眼,無所謂地反到身後:“不要緊。”
林竺轉過去問蘇眉要傷藥,蘇眉將藥瓶子遞給她,她伸出手去:“怎麼說是爲我受的傷,我給你上點藥。”
喬瑋看著她,其實這點小刀傷對於習武之人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真的是不要緊,但他愣了一下後鬼使神差地將自己的手遞了出去。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小心地往傷口上撒藥,完了又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起來,動作自然輕柔。
他卻手僵,人也僵。
“好了。”林竺綁好手帕放開他的手,擡起頭看他,他緊張地瞥開視線,扔下句“你早點睡”就走了,腳步十分匆匆,且越走越快,很快就出了梧桐院的偏門。
第二天當林竺要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有露面送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