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單人病房,男孩靜靜躺在牀上,頭上纏著的層層紗布還沒有拆掉,聽到有人進來,睜開眼睛,也只是漠無表情的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
長野拉開窗簾,坐到病牀邊:“今天感覺怎麼樣。”
“還好。”方寧沒什麼精神,臉色蒼白著,淡淡的應了一聲。
“臉色還是那麼差,真懷念你給我一拳的生猛樣。”長野手臂撐在牀上,湊近摸了摸男孩的臉。
方寧微微別過臉,沒有出聲抗議,但是似乎也沒有繼續講話的意思。
長野訕訕的收回手,拿了桌上的橘子一點一點剝皮:“吃嗎?”
“不吃。”聲音很輕,方寧閉上眼睛。
一口一口往自己嘴裡填橘子,長野想到半個月前車禍發生那天的情景,險象環生,他差一點就再也看不見這雙眼睛重新睜開。搶救了兩個小時,在ICU病房監護了一個星期才轉回到正常病房,這也讓他原定回日本的時間一拖再拖。
說不清爲什麼,只是想陪著他,雖然這個男孩現在誰也不想搭理。
似乎從醒來開始,他就已經意識到在自己昏迷的期間都發生了什麼。
譚揚探尋的眼神,呂遠昊歉疚的表情,Maxxie閃爍的態度,對這個心思細緻的男孩來說,足以讓他明白一切。
沒有什麼激烈的表示,只是說:“我有點累了。”
呂遠昊默默退到病房門外,Maxxie拖走了想要上前詢問的譚揚。
只有長野站在病房中央,衝著方寧笑了一下:“你總得留下一個。”
方寧閉上眼睛,默許了他的存在。
車禍造成了腦部的重傷,大部分時間,他在昏睡,清醒的時候,他視所有人如空氣一般,不管是醫生、護士還是Maxxie和長野,他禮貌的迴應別人的問話,但是寂寞而疏離,像是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
“恢復的狀況還是可以的,只是腦部殘餘的細微的淤血,需要長時間的休養。”醫生說。
“長時間是多長時間?”Maxxie問。
“這和精神狀態也有關係,病人的情緒似乎不大好,這個不是我們能扭轉的,希望你們能夠想想辦法。”醫生坦然。
“你怎麼看?”長野看著Maxxie。
“你回你的日本,我會處理。”Maxxie長喘一口氣,當初讓方寧陪著長野,並沒有意料到如今這個場面。
“好主意。”長野一笑:“回日本。”
“什麼?不要告訴我你要帶他去日本!”沒有料到這個瘋狂的想法會從長野那裡冒出來,Maxxie看著長野求證,長野挑著眉毛點點頭。
“你……他……”Maxxie有著隱隱的擔憂:“你帶他回去做什麼。”
“做什麼?”像是聽到笑話一樣,長野臉上是戲謔的表情:“還用問麼,治好了,綁到牀上,不聽話,就‘砰’的一下,也省的你麻煩……”
明知道是開玩笑,但Maxxie真的把握不準長野的舉動,畢竟日本是他的絕對地盤,這個人即使談笑殺人也未必不可能,Maxxie指出事實:“不行,你並不是他什麼人!”
“那你呢,你是他什麼人?”長野盯著Maxxie,目露兇光:“你們,哪一個是他什麼人?”
Maxxie語塞。
“你知道,如果我真想帶走他,不需要任何人同意。”長野對著Maxxie,說的非常慢,Maxxie清楚的明白,其中每一個字的含義。
“但是,我一定會讓他自己同意。”長野轉身回病房,丟下一句話:“其他人,你會和他們解釋清楚,是吧?”
Maxxie無力的垂下手:“長野……”
“恩?”背影的腳步停下。
“你喜歡他麼?”Maxxie希望能給自己一點理由。
長野的背影對著Maxxie聳聳肩:“這和你無關。”
進到病房,方寧沒有在睡,緊皺的眉頭顯示他現在並不輕鬆,紗布已經撤掉了一大部分,但是內部的疼痛不是能看見的,方寧的身體動了動,頭微微的在枕頭上側了兩下。
“又頭疼了?”長野拉了把椅子坐在牀邊,手搭在方寧枕頭上,拉了拉扯開的被子。
“恩。”隱忍的聲音。
手貼到方寧的頭上的紗布,長野想了一下:“我推你出去透透氣吧。”
醫院樓下的一小片草地,兩個人都沒講話,難得的寧靜氣氛,方寧看著在樓下散步的病人,他們都有家人陪護,有朋友探望,他們生活在單純的世界裡,看上去心裡什麼事都沒有。
察覺到方寧的出神,長野坐在一排長椅上,轉過輪椅,讓方寧可以面對自己:“你好像也不是那麼討厭我?”
“是嗎。”方寧沒什麼情緒,面對長野,但眼神卻像飄在很遠的地方。
“你知道我爲什麼讓你叫我‘信一’麼。”
“恩。”
“在日本,只有親暱的朋友纔會彼此稱呼名字。”長野說。
“你想說什麼?”方寧的眼神沒有什麼變化。
“你可以把我當作朋友。”
“朋友?”方寧充滿懷疑。
“對,然後去朋友那裡養傷。”
“不需要”
意料之中的拒絕,可是長野不急不緩:“除非,你對這裡還有什麼期待,你可以不考慮我的建議。”
方寧微微一怔。
“我想在這裡,你沒有什麼好期待的。”
方寧別開頭的舉動,驗證了這句話。
長野捕捉到了男孩眼睛裡一閃而逝的猶疑。
“當我說你可以相信我的時候,你就可以相信我。”眼睛深深看著方寧,長野的話像是催眠:“相信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首都機場的燈,密密麻麻懸在天頂,像是要照進人的心裡。Maxxie目送著航班起飛,他甚至沒有機會和方寧好好的道個別,方寧就被長野拉著過了安檢。
候機大廳的玻璃外,呂遠昊默默站立,Maxxie告訴他,方寧想換個環境呆一段時間,他請留學時候的朋友在日本聯繫了一家不錯的療養院,方寧可以在那養病。這樣也好,他的確不會想看見這些人,更不會想看見自己。
呂遠昊靠在玻璃牆外,慢慢的籲出一口煙,夜色中菸頭的光亮明明滅滅,霧氣飄蕩在空氣中,這是個凝滯遲重的夜晚,菸草味道在男人的周圍久久縈繞不散。
飛機緩慢爬升,方寧坐在頭等艙靠窗的座位,俯瞰這個從小長大的城市,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角度看著它,就像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世界,微微的眩暈感襲上來,方寧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