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呂遠昊平生聽過的最讓他絕望的一句話,他被這個回答甚至震的倒退了一步,原本存著的一線希望登時碎成粉末,呂遠昊第一次感覺到,他的人生裡那麼喜歡的一樣東西,不管怎樣都無法得到。
呂遠昊不語半晌,喃喃說道:“他不個是簡單的人,想必身邊人也是常換常新,你……你要是和他在一起,自己千萬要保重……”這話裡絕非攻訐,這個男人看上去性情變幻無常,又帶著不易察覺的狠厲,方寧未必看得出,而這話此刻說來只是帶著不捨之情和割捨之意,呂遠昊說到這裡語氣低沉,已經是不知道怎麼往下說。
饒是方寧對這人半點感情沒有,卻也是在這語氣下微微動容了,眼神有些緩和,略點了下頭,默默的轉身走向長野。
呂遠昊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別墅的,別墅裡靜悄悄的,也沒有開燈,黑暗中,呂遠昊在沙發上坐了一會,頭仰在沙發上,大廳是空曠的富麗堂皇,心裡是空曠的寸草不生,長嘆一口氣,橫在額頭的手臂遮擋了黑暗中的表情,承認吧,呂遠昊,你很寂寞。
突然間什麼也不想管,只想睡個好覺,呂遠昊在黑暗中上樓,打開臥室的門。
左韓聽到響聲,在牀上動了動,勉強睜開眼睛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竟在這昏睡了一整天,伸手想去開牀邊的燈,手還沒擡起來,呂遠昊已經反應過來把燈打開了。他都忘記了家裡還有這麼一個男孩在。
左韓想開口,卻沒力氣,突然的燈光下讓他把眼睛睜開又立刻閉上,呂遠昊本就心事重重,以爲他是剛剛睡下,也不講話,又關掉燈,扯了領帶襯衫,直接拉開被子躺了進來。
兩個人,一個是發燒燒的沒有力氣開口,一個是不願意說話,呂遠昊就這麼沉默著摟住了左韓,不知道爲什麼,他甚至有點慶幸,此刻家裡有一個喘著氣的活人在,他可以把他摟在胸前,擁抱他的體溫,讓自己的心不那麼空的恐慌。
呂遠昊回來讓左韓有了一絲精神,他清醒了一會,感覺到身後的擁抱,他不知道還有沒有力氣承受他今晚的慾望,可是呂遠昊只是摟著他,除了臉在他的後頸蹭了蹭,什麼也沒做,左韓終於支撐不住高燒和倦意,沉沉睡去。
呂遠昊的睡眠很輕,當懷裡的人不安的微動了動,呂遠昊就醒了,因爲逼人的體溫已經太過明顯,呂遠昊打開燈,左韓蜷縮著,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驚人的熱度,急忙叫他,卻是怎麼也叫不醒。
呂遠昊翻身下牀,一邊打電話叫了醫生,一邊下樓拿來冰袋敷在左韓額頭上,擡眼看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鐘。左韓的雙頰是不正常的潮紅,就連冰袋觸及額頭的瞬間,他都沒什麼反應,呂遠昊纔想到,早上出去的時候,左韓就似乎睡的很沉,有可能他已經這樣燒了一整天了。
醫生過來果然驗證了這點,抽出溫度計,刻度把醫生都嚇了一跳:“這是燒了多久啊!”
呂遠昊站在一邊沒吭聲。
打了退燒的針,又觀察了一會,體溫漸漸的控制下來,醫生才鬆了口氣:“呂先生,這樣其實很容易燒成肺炎什麼的,現在倒是沒事了,您多留意一下,我把藥留下,有什麼問題再叫我。”
送走了醫生,呂遠昊自己早沒了睡意,坐在牀邊看著左韓,左韓睡的還是很沉,但是顯然藥力有了作用,表情看上去不那麼難過了。呂遠昊拉開半扇窗簾,負手站在窗前看著外面。
天已經微微放亮,這個城市的早晨又要開始了,窗外靜靜的別墅區,再過幾個小時,就將有人甦醒、忙碌。地球轉了一圈,生活周而復始,你有沒有時間看看,你的副駕駛位坐著誰?你的牀邊睡著誰?你的心裡有誰?誰的心裡有你?
呂遠昊的思緒在這個時間不受控制的飛散開來,卻被身後一聲急切的哀求打斷了:“求求你們,輕點……”
呂遠昊猛的回頭,才發現是左韓在說夢話。手指撫上額頭,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只是,這一聲哀求,從這年輕的男孩夢中喊出,透出多少說不出的無奈辛酸。呂遠昊安撫的輕拍了拍左韓,左韓平靜下來,又陷入夢境。
左韓的呼吸綿長安穩,呂遠昊在牀邊靜坐了一會,就在他要站起身的時候,男孩睡夢中又低低的喚了一聲:“昊哥。”
呂遠昊身形一震,看左韓,才知道他還沒醒。回憶這幾天的相處,他多數的時候對呂遠昊沒有稱呼,偶爾不得不喊的時候,就叫老闆,呂遠昊原本也不留意,可今天這一聲輕喚的 “昊哥”卻讓呂遠昊心裡著實跌宕了幾下。
有幾個人會在做夢的時候喊你的名字?除了恨你的人。
早上醒來,左韓一時分不清時間,想了想,知道這應該是又一天了,身上輕鬆了很多,撐著身體從牀上坐起來,呂遠昊正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不能不出聲,又不知道說什麼,左韓只好硬著頭皮叫了聲“老闆……”
呂遠昊偏了下頭:“以後叫昊哥吧。”
剛起來的左韓顯然楞了一下,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還是聽話的改了口:“昊哥。”
被無數人尊稱呂總、呂老闆、昊哥,但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這樣的一聲“昊哥”,低低的,怯怯的,帶著不可察覺的欣喜。
呂遠昊看著窗外陽光,忽然覺得這個早上比自己想象的平靜多了,至少,比昨天回來之前平靜多了。
左韓起牀,但是昨天發了一天燒又水米未盡,身上哪有什麼力氣,支撐著坐到牀邊,呼吸就急促起來,呂遠昊看著,開口制止:“好好躺著吧,我叫了外賣過來,一會吃點東西再吃藥。”
左韓眼睛眨眨,小聲說:“我想先洗個澡。”
呂遠昊一貫是被人伺候慣了的,自然不想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看著左韓的表情恍然大悟,病了這一天一夜,身上又是汗味又是藥味,自然是不舒服。想到這,就過來扶住了左韓,左韓顯然是不習慣,看了看呂遠昊又低下頭:“我自己就行了。”
呂遠昊也不勉強,把他扶到浴室門口,看著他關了門。
水聲傳出來,左韓站在蓬頭下呆呆的,這是太不尋常的一天,剛從病中清醒的左韓在水流的衝擊中,才確認這不是個夢境。
很快的洗完了澡,左韓已經有點氣喘吁吁,打開浴室門,發現呂遠昊已經不在臥室裡,不由得有點失落,卻聽見樓梯的腳步聲,呂遠昊拿著外賣剛送到早餐上來,放在了臥室旁邊的小茶廳。
入口是軟糯的粥,清淡的小菜,左韓覺得,今天的呂遠昊不太一樣,可又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呂遠昊只是隨便吃了幾口就放在一邊了,情緒淡淡的:“吃完東西把藥吃了。”
“恩。”左韓答著。
“累了就去睡。”
“恩,你一會走了我就睡。”左韓私心的希望和他多在一起呆一會。
“我今天不走。”呂遠昊還是沒透出什麼情緒,看著左韓喝粥,說了這麼一句。
“啊?”左韓停下來。
“慢慢吃,我去樓下。”呂遠昊站起身,下了樓。
左韓吃完東西又吃了藥,一股濃濃的倦意襲上來,知道呂遠昊在樓下,卻又捨不得就這樣睡覺去,站在樓梯角落靜靜向下望,呂遠昊坐在沙發上,正接著電話:“對,今天的日程都取消……有事情給我打電話……”
左韓挺納悶的,雖然相處才幾天,也基本上知道呂遠昊的作息規律,早上出門,夜晚回來,公事佔據他大部分時間,而這會呂遠昊閒閒的坐在那,掛了電話也只是發呆,不去書房,沒開電腦,也沒開電視,就只是靠在沙發上坐著,姿勢隨意,目光散淡。他當然不會以爲呂遠昊是爲了照顧自己留在家裡,因爲他知道呂遠昊不是那樣的人。
他看上去不開心,左韓想。
食指在樓梯扶手上來回移動,左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打攪他。躊躇再三,左韓終於下定決心,邁出腳步下樓梯。
呂遠昊看見他下來:“怎麼不去睡會。”
“不困。”左韓說,看著呂遠昊沒有反感的意思,又往沙發前走了幾步。
“過來吧。”呂遠昊伸出手,語氣裡還是聽不出什麼情緒。
左韓坐到他旁邊,呂遠昊擡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指摩挲著男孩柔軟的頭髮和後頸,眼睛還是看向別處,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神遊天外。
就這麼呆坐了一會,呂遠昊突然開口:“左韓……”
“恩?”
“你有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
不明白呂遠昊這話的用意,左韓只好順著心裡所想答了出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