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心左右爲難 平常計人間勢利】
歐雲趕忙輕輕抱起一兒,腳步輕盈,一路之上不敢有半點顛簸,再加上自己微微運功,借用一點雲中步的步法,只五六步,就走到了一兒的房間。他細心地好好安置好一兒之後,又立刻將夢小笙用同樣的方法抱上樓去,只不過是放在了自己的柴木石牀之上,輕輕地爲她蓋上玉蠶金絲小被,又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將房門虛掩,走到二兒身邊,俯身問道:“你能走嗎?”二兒掙扎著試了一試,只是剛剛還能站起來的雙腿,此刻竟然擡都擡不起來,只好半彎著身體,拉著歐雲的手,依靠在歐雲身上,細聲呢喃道:“公子。”眼裡盡是自責和柔弱。
歐雲一看二兒的樣子也不多說,一手撫住二兒的後背,一手將她的雙腿挽起,抱在胸前道:“好了,還是我來吧。”
三兒一看歐雲又把二兒報上了樓,心裡的小鹿噗噗噗地亂撞,臉上已是泛起一陣又一陣的紅暈。這時歐雲又走到三兒身邊,吃驚地問道:“三兒,你的臉怎麼,怎麼這樣紅啊。”三兒也被歐雲這一問嚇了一跳,“啊!”地叫出了聲,歐雲看著三兒搖搖欲墜的樣子,趕忙將三兒扶住,只是剛剛抱起三兒走了沒有幾步,歐雲也感到一陣目眩,腳步飄忽起來,三兒見狀,著急地問道:“公子,你沒事吧,要不你先休息一會兒?”歐雲晃了晃腦袋,醒了醒神,便對三兒道:“不用,我沒事。”三兒一聽,眼睛一低,眉宇之間都多了一絲嫵媚之氣,自己也情不自禁用雙手掛住歐雲的脖子,不知在思索什麼。
正當歐雲再一次下樓之時,五兒已經攙扶著四兒往樓上走來,歐雲一看,又驚訝又擔心地問道:“五兒 ,你沒事嗎?你可是我們之中武功最弱的一個。”五兒活蹦亂跳的說:“我一開始就沒有事啊,只是看著各位姐姐都不動的樣子,我也不敢動而已。”“四兒呢?你要緊嗎?”四兒也是一陣臉紅,吃力地扶住牆面,柔聲說道:“公子,我能走。”說完,又倒了下去。
歐雲在將五個侍女和夢小笙都安頓好了之後,自己又飛出小月樓,飛到空中,手裡拿了幾片琉璃瓦,輕輕將瓦片從空中放下,隨著瓦片的“霹靂跨啦”的聲音一起出現的,還有朱六的叫喊:“哪一個不知道好歹的人啊,敢到我雲開天工閣拆家來了。”歐雲循著聲音,飛快地趕到朱六的身邊,握著朱六的手說:“朱管家,我的侍女都病了,你再給我派幾個人來照顧她們,我一個人看不過來了。”朱六僵住了自己的表情,過了許久嘴巴才能動道:“都病了?”歐雲趕忙回道:“嗯,還有夢小笙也病了,躺在我的牀上。”朱六一聽臉上的驚愕之情又僵住了,又過了許久,朱六終於又開口道:“好嘞,小的明白了。”說完就要離開,歐雲又拉住朱六說:“再搬一張大牀過來,給怪老頭睡的。”朱六一聽,腳步又呆住了,歐雲看不下去了,直接喊道:“你別一直不動呀。”朱六立刻回道:“是,小的馬上去辦。”
歐雲一聽,心滿意足地走開了,只是這時他不能回到自己的小月樓,坐在窗邊。於是他想了一會,隨便找了一棵大樹,挨著一處枝椏就躺了下來,背靠著樹,漸漸睡去。
夢中,歐雲的身邊一片白茫,天地虛無,無縫無疆,他緩步而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御空而飛還是踏土而行。不似黑夜,伸手雖見五指,但是卻有一種比身處無光黑夜更加恐懼感覺圍裹著他,他開始快走,開始狂奔,開始一直拼命向前,只是他越向前,就越感覺自己還停留在原地,越不知道盡頭在哪裡。
“你是誰?”他隱隱聽見有人在說話,“歐雲,你已經忘了我了嗎?”那聲音道。
“不是,只是你從來沒有像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歐雲看著面前那位渾衣雪白,面容蒼老,垂髮長鬍,盤腿而坐的老者說道,“你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中?”
那位老者一動不動,聲音卻是傳了過來:“到底是我靜坐在你的夢裡,還是你行走在我的夢中?”歐雲一聽,也覺得這裡似乎不是自己的夢境,便說道:“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我應該是在你的夢裡。”
老者又道:“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這一定就是我的夢境?”歐雲一聽又覺得很對,又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又問道:“你這一次是不是又要向我講述那些玄乎其玄的天道了?”老者答道:“天道本來是很簡單的東西,是你們看待它的方式不對,體驗它的途徑不對,纔會覺得它玄之又玄,其實它不過是‘一’罷了,這世上還有比‘一’更簡單的東西嗎?”
歐雲繞著那老者走了幾圈,然後又坐在他的身邊,哀聲道:“我已經聽不懂了。”老者笑而不語。
歐雲又坐了一會兒後站起來道:“我有一個疑問。”他見老者雖然無聲無息,但是他知道那老者一定在聽著,於是他又問:“你認識薛燭嗎?”
“哦,你已經見過他了?”那老者問道,“是的,還被他盯著看了好久。”歐雲一說到這裡,臉上變得不悅起來,又接著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好人?我看不出來。”
“你覺得呢?”老者還是靜坐著。
“我不知道,我覺得他是壞人,因爲他有時說他要殺了我,但是沒有殺氣。”歐雲答道。
“如果你自己是壞人呢?”老者的聲音還沒有結束,“這不可能!”歐雲反駁道。
老者並沒有再說話,歐雲又接著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壞人,有些人怕我,有些人愛我,只是沒有人告訴我。但是對於我來說,他好像又是壞的,因爲他單喜歡折磨我,但是他有時又在故意幫助我,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怎樣的,我的眼睛看不出來。”
“你害怕嗎?”老者問道,歐雲卻是不答。老者又說:“你以前和人相處,靠的是你的識心和能看人過去的鑑心池,但是一旦你遇到自己看不透的人,你就喪失分辨的能力,是不是?”歐雲還是呆站著。“看人,不一定只能用眼睛,也不一定要看清,人是看不清的。”
歐雲驚訝地問道:“看不清?如果他要是害我怎麼辦?”
“他要是愛你呢?”老者又問。
歐雲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嘴裡喃喃自語道:“是啊,還是有很多人愛我的。”忽然他又從地上站起,朝著那老者喊道:“我想出去了,我不想一直待在小月樓了。”
“你要去哪裡?”老者問道,“我,我,我。”歐雲支吾著說道而後又安靜了。
歐雲和那老者不知坐了多久,這裡沒有日月星辰,沒有山河變換,彷彿也沒有時間,忽然歐雲眼前一陣漆黑,當他再一次睜眼的時候,只見夢小笙和幾個侍女都圍在他的身邊,都將無盡的擔憂寫在了臉上,而他自己正躺在小月樓裡。
歐雲疑惑道:“我在哪裡?”一兒趕忙說道:“公子,你現在在小月樓裡,朱管家說你從樹上掉了下來,是他送你回來的。”三兒看著歐雲疑雲般的眼神又補充道:“是啊,回來的時候,嘴裡還一直我我我的,你怎麼了?難不成公子夢見有人送錢不成?”四兒慍色難掩地朝三兒說:“三兒,公子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說笑。”三兒一個轉身,便向外走便回頭道:“公孫婆婆都說公子沒事了,不準笑,難不成和你一樣,一天到晚愁著個臉嗎?”四兒說不出話,只好端著一個水盆,悶聲也走了出去。
這時歐雲突然坐了起來,精神已然是好了很多,他張口就問:“一兒,你說我算是一個好人嗎?”一兒一笑道:“公子爲什麼有這樣的疑問?”
歐雲便說:“我方纔做了一個怪夢,在夢有人問我是不是好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問一下你。”一兒停下了手中的物什,斜身站著,眼睛瞧向左上,用右手的食指輕輕抵著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會兒道:“公子宅心仁厚,坦誠有信,不拘小節,待我們又是極好的,自然是好人了。要是能修發正冠,愛穿些錦衣玉履,再待人以禮,文質彬彬,那簡直就是聖人了。”歐雲一聽,先是開心一笑,然後笑容逐漸暗淡下來又問:“你說我是好人,那麼其他人呢?其他人怎麼看我?”一兒走到窗邊,將窗簾拉起道:“不單是我,二兒,三兒,四兒,五兒,還有夢姑娘肯定都會說你是好人的,怎麼了?”
歐雲搖頭道:“不是,我說的別人是指更多的人,天工閣外的人,雲開城外的人,他們怎麼看我呢?”一兒一臉疑惑地看著歐雲,然後問道:“公子這是怎麼了,平日裡不是最不喜歡聽到這小月樓之外的人和事嗎?如今卻又主動問起,好生奇怪啊。”歐雲半遮半掩地說:“啊,沒,沒什麼,就是忽然想知道。”
一兒又想了一會兒道:“雲開之外的人我不知道,雲開城裡嘛,有些人專門作怪作妖,看誰都覺得他不是好人。”歐雲一驚:“還有這種人?”一兒應聲道:“這種人多著呢,口中無物,目中無人,連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歐雲眉頭一緊:“你是說,我在那些人面前就不是好人了?”一兒趕忙解釋道:“不是,我是說那種人不是好人,公子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好。”歐雲若有所悟道:“你是說,一個人的好壞是一定的?是對任何人都一樣的?”一兒趕忙又搖手道:“公子,你都把我說蒙了。哪裡有一定的好人啊,兩個人無端地打架,你幫了這一個,那一個就會說你是壞蛋,你幫了那一個,這一個又會說你是小人,哪裡會有一定的好人呢。只不過是你給了別人好處,別人纔會把你當做好人。就像是盜賊的兒子,在他的眼裡他的父親是天大的好人,因爲他受了他父親的養育之恩。但是對於世人來講,偷盜卻是不好的,甚至要接受刑罰的大罪,而小偷就是壞蛋的一種。”歐雲疑惑了,他實在弄不清楚,只知道好壞之分是變化的,不是永恆的。一兒見他思考得入神,也就沒有再打擾他,輕步出去了。
時近黃昏,天邊的流彩渲染了整片天空,火燒一般的晚霞映照著每一個人的臉龐,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留下了落日的餘暉。薛燭不知又從哪裡回到了小月樓,叫嚷著:“小娃子,你們怎麼還不吃飯呢?”二兒一聽,飛步跑出小月樓停在薛燭面前道:“小月樓裡面不要喧譁,吵死人了。”薛燭正高興著,忽然被這小娃一訓,臉上陰沉下來,怪聲說道:“好女娃子,苦頭沒吃夠啊,你就不怕我再出手給你們一個教訓?”說罷,手中的老樹棍往地上一擲,一陣小風便從地上發出,直吹向二兒。二兒卻是避也不避地說道:“我們確實沒有像你一樣出神入化的武藝,當然會恐懼,但是每個人都會有一些東西比恐懼逃跑更重要。”
薛燭一看勁風快要傷到二兒了,立刻把功力一收,手中的老棍輕輕一晃,只見那風“簌”地從二兒的耳邊刮過,幾縷青絲凌亂在了半空。只說了一聲:“好。”就消失在了原地,出現在了二兒的身後,又一步一跨地向小月樓裡面走去。
他氣勢如天的站在歐雲的房間門口,一聲長嘯,竟然就直接將那房門震開,他想也不想地走了進去,只聽得夢小笙一聲大叫:“啊————啊————”這一聲比之五兒那夜的一聲驚恐要強上百倍不止,極其尖銳,極其霸道,連小月樓外的古樹也不禁抖了三抖,掉滿一地的落葉。
不一會兒,薛燭就被凳子,椅子,茶壺,枕頭等東西給砸了出來,不時又飛出來一些金盆,金樽,空酒罈之類,薛燭又被砸出了好遠,然後‘砰’的一聲,歐雲的房門又一次地關上了。只留了一臉狼狽的薛燭,拄著老樹棍,清理著自己頭上的茶葉,“呸,好你個有心眼的小娃子,呸,竟然跟我玩偷樑換柱,敢用我家夢幺兒來整我,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否則”只是他的自言自語還沒有說完,一把利劍就從房內插了出來,劍尖直直地看著他,他也直直地看著劍尖,想說什麼卻也是忘記了,只聽得一聲“走開!”,婉轉悠長,縈繞在耳邊,他話也不說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又跑到了一樓這才靜了下來。
歐雲聽到聲音,也慌忙從牀上爬起,三兩下披好一件衣物就奔出了房門,直到停在自己的房間門口,他輕聲問道:“夢小笙,你沒事吧。”夢小笙也不答話。他剛想推門而入,就聽到裡面的夢小笙的聲音傳來:“不行,你不能進來,我沒事,你放心吧。”聲音很柔。二兒走到一兒身邊說道:“剛剛的喊叫那麼嚇人,怎麼可能沒事。”三兒也和四兒走了過來,三兒一聽二兒的話反而說道:“我聽剛纔的喊叫中氣挺足的,這個人休息的挺好,所以夢姑娘怎麼會有事呢?”一兒也不知如何是好,“噗嗤”一笑,就出去了,走到門口又回首道:“都還愣著幹什麼啊,晚飯不準備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