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邽山城裡說閒話 善惡難分有窮奇】
榮夫追上歐雲,攔住他苦口婆心地勸道:“歐雲公子,這外面之城不比雲開,人生地也不熟,如此這般肆意玩耍,要是惹怒了一些人物,我們也不好交代,雜野之地的一些犄角旮旯的危機亦是數不勝數,公子才經大苦,不可再受風波,我們還是要收斂小心爲好,還是請公子尋常走路!”
歐雲回頭一望,覺得很有道理,立刻落在地面之上。榮夫卻是不敢直視公子,在歐雲投來目光之時,刻意把頭轉過,少時,也落到地面上。只是這一落地,就有七八個身穿粗布麻衣的人怒氣衝衝地圍了上來,對著歐雲大聲喝斥道:“你踩壞了我家屋頂,快點賠錢,不然要你吃不了兜著走。”榮夫心中辨認這些人乃是本地的鄉民,本來兩相無礙,只是這些人對公子如此無禮,正要好好教訓,剛剛拔出劍來,那劍刃只露出三寸,那些鄉民便齊刷刷地向後猛退,榮夫笑罵道:“一幫無賴,只會欺負我們公子心善?看見了我這手中的遊蟒劍,倒是退得很快!”
衆人雖然退後,卻沒有慌張,眼中更是沒有半點恐懼,只有陣陣兇光,咬牙切齒,直視著拔劍的榮夫。此情此景就好似看見仇人一般,面容無色,嘴角輕顫。榮夫一看,以爲這羣人是歹心驟起,要來奪取自己的寶劍,就連那些原本的走腳客人也統統圍了過來,那些人家裡的屋瓦肯定是沒有被公子踩碎的。
氣氛凝重之時,毆雲和榮夫聽到人羣之中大喊:“放下武器,快點放下手中的劍。”層層圍攏,眼看已成威逼之勢,一場大戰不可避免,榮夫便對公子道:“公子莫驚慌,我雲開劍衛還不至於被這幾個市井小民嚇住,等我殺出一條血路,以保公子平安。”歐雲站著不動疑惑地問:“我們做了什麼嗎?難不成方纔被我踩斷的瓦片是這城中的寶物?”
榮夫叫囂著完全拔出了遊蟒劍護在歐雲身前,那些鄉民卻是又向前邁了一步。突然,赫連柯落在榮夫和歐雲身邊,他厲聲對榮夫說:“快把劍收起來,是你的拔劍讓他們如此不安的。”
榮夫不知其意,但是看著眼前這位南蠻公子的身份,想他不會在此時妄言一二,便照做了。就在榮夫用隱器術將遊蟒劍隱藏起來之後,剛剛那些彷彿要吃了他們的百姓忽然鬆了一口氣,愁眉漸展,聚集起來的人也都相繼散去,只剩下七八人重複著剛纔的叫喊:“快賠錢,你們踩壞了我家的瓦。”赫連柯擋在身前,一一拱手施禮說道:“各位兄弟,我們是城主倉公山的客人,你們的賠償之事,稍候可到酒肉人家去商議,城主一定會給你們一個好的答覆。”衆人一聽,揮袖搖頭,忽的就散了,該行路的行路,該擦窗的擦窗,該叫賣的叫賣。
歐雲看著剛剛還怒氣吞人的衆人一下子就氣消人散,覺得赫連柯非常的厲害,便問道:“那個,赫赫”只是支吾了半天說不出眼前之人的姓名。赫連柯提示道:“連柯。”歐雲馬上接口道:“赫連柯,你是怎麼做到的?三兩句話就讓憤怒的衆人歸於平靜?”榮夫也吃驚地看著。赫連柯笑道:“我看你們應該是第一次來這裡吧?”歐雲應聲道:“沒錯,雲開城外,我都是第一次到。”赫連柯接著說:“那就對了,你們只不過是不瞭解這裡的禁忌而已。”歐雲驚呼:“還有禁忌?什麼禁忌?”赫連柯笑道:“這邽山城的百姓,個個義氣凜然,受不得半點侮辱和委屈,言語稍有不對便是打起架來。拳腳相向,披紅掛綵都是常事,因此在城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在街道之上和一干衆人遊樂飲宴的場所,一律不得出現鐵器,更不用說刀劍了。”榮夫擡槓似地問道:“那麼我要當街運送一些鐵鍋菜刀之類的呢?”赫連柯又答:“要是如此,也要用獸皮毛毯把鐵器包好,纔好招搖過街,總之,一旦露出鐵器,這裡的人們會把你當成共同的敵人,痛恨無比,圍而攻之,向來如此!”
話音未落,臨街的一家布店之中就傳出一陣喧鬧,噼啪之聲過後,一個長衫男子被一個莽漢從旁邊的門裡往外一丟,那莽漢瞧著滾在地上的長衫男子,拍拍手,撣撣衣間的灰塵,嘴裡叫道:“你又打不過我,還什麼價錢,我也沒有漫天要價,做得也是實在的生意,你還是快走吧!快走。”長衫男子恨恨地望了那莽漢一眼,起身長嘆,灰溜溜的便跑了。榮夫見狀說道:“此地拳頭過硬,難道真能攢些錢財?那還有沒有人來管了?”赫連柯笑道:“正是,正是。”
歐雲和榮夫一衆只轉過了一個街口,一塊“停客處”的巨幅招牌便是赫然在目,大紅色的草書如龍蛇舞,看似已經書墨成型的文字,只要你盯著看一會兒,就能感覺到其中的千變萬化,好似風雲無形,又好似百川歸海,就連不會賞析書法的人,也能看得癡迷。這時一位牽馬的小奴迎上來道:“幾位客官可是看上了我們小店的招牌?”
歐雲越看越呆,癡癡地問道:“那三個字可是施了什麼怪術,怎麼叫我不忍閉目呢?”那小奴笑道:“客官莫覺得奇怪,咱們小店這塊匾,可是出自草書之聖張九日之手,當年他來我們邽山城求醫時留下的,筆法如生,神奇無比啊。”
榮夫問道:“十大神醫卻是個個醫術不凡,妙手回春,可是就算是要留字也該留給倉妙手,怎麼會留在你們小店呢?”那小奴道:“這個小的卻是不知,只有我家主人知道,這其中肯定是有點淵源,要是幾位客官有意,也可來我‘停客處’,喝幾杯美酒,吃一些佳餚!再聽我們掌櫃的講講這其中的故事,豈不是美哉?”
榮夫聽出其中攬客之意,心中不悅道:“你這個小賊子,只會說話賣關子,才三兩句就要把我們哄騙到你們店裡去,要不是我們本意也是如此,定是頭也不回!”
那小奴大喜道:“幾位大爺,好眼光!裡面請快快裡面請!”
邽山城的酒家著實是比不上雲開的大酒樓的,先不說雲開城裡面的酒樓十幾層高的比比皆是,但就說這一進門的所見就已經高下立現了。那雲開城先不說專門迎接各國王公的芝蘭苑,單就拿在城牆西北角的連雲酒家來說,門口定是金壁煌煌,車馬如流,還設有專人牽馬,引路,奉茶,倒水,送湯,那大堂裡面都是雲紋方桌滿紅漆,梨木長凳嵌金銀,四壁是書畫滿牆,一派文藝芬芳,浮雕連綿,總有閒情逸趣。而此時,一進入那停客處,只看見幾張老舊的桌椅,擺放的還不是整齊,桌上的瓷杯,有青花的,有白瓷,竟然還看見了一處陶杯,顏色雜繁,有好有壞,大多都有不少的缺口,要是你不小心,只怕吃一次飯,就要讓嘴巴多幾個口子。當然,這比邽山城門口的那個老舊茶棚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那掌櫃的一看見歐雲等人踏入門檻,亦是笑臉來迎,歐雲對這些倒是沒有太在意,卻是隨意找了一張乾淨的長凳坐下,叫道:“隨意有什麼好酒好菜,都擺上來吧!”
那掌櫃的知道山海之中豪俠無數,眼前這一夥人除了一個穿的破爛溜秋的小乞丐,其他人卻是十分的威嚴,面目冷峻也可算得上豪俠的樣子,只是他們都立在小乞丐的身旁,沒有人隨意晃動,甚至連衆人的氣息也是十分的深穩沉靜,明明有一身高強武功,卻待小乞丐如主,看來那人也是一方豪俠,只是深藏不露而已,只是一出門就這樣子的大陣仗,想要深藏不露也難吶。他篤定那點菜之人身份非同尋常,因此也不敢怠慢,更兼榮夫又送來一錠大銀元寶,足足有五十兩之多,他心裡又是一陣歡喜。
不多時,歐雲的面前的菜餚又是一座小山似的,堆得滿滿的。他一邊吃著,一邊喊道:“榮夫,榮夫,你去問問掌櫃的,那門口的草書之事嘛!也好讓我漲漲見識。”榮夫得令,立刻喚來掌櫃的,又遞出一錠大銀元寶道:“掌櫃的,我家公子想聽你講講那門外招牌之事!”
那掌櫃的看見銀子,已是眼睛發亮,恭恭敬敬地站在歐雲身旁就要說話,卻被榮夫喝住道:“說話就說話,沒有必要站在我家公子身旁,你到這裡來!”那掌櫃的亦是滿臉堆笑,又繞著桌子小步跑到榮夫的身邊,就站在歐雲的對面,他說道:“公子可知那草書之聖張九日?還有那被世人稱作‘兇獸’的窮奇?”歐雲吞了一個雞腿,點頭道:“張九日我倒是聽說過,兇獸窮奇我也聽說過,不知啊啊啊啊。”話說到一般已是模糊不清,因爲嘴裡塞滿了食物。榮夫又道:“掌櫃的,我家公子正在用膳,只要你說那故事,聽著就好,哪裡問什麼話?”
掌櫃的急忙點頭示意,嘴裡只說:“好好!那我可就只說不問了。傳聞幾年前,那張九日忽然得了一種怪病,全身生長鱗片,奇癢無比,身體僵硬,連那天都城裡面的良醫都沒藥可醫,張九日心中不甘,收了良醫的建議,到我們這邽山城來,找那用針的神醫,也就是人稱‘妙手針仙’的倉公山倉城主,來診治一番,只是可惜倉妙手也無能爲力呀,只說這病千奇無常,自己雖然也診治過幾個皮膚生鱗片的人,可是這張九日的鱗片卻是由體內的臟腑之內生長出來的,想要去除卻是十分困難。自己的神針大法還沒有練成,要是能夠練成神針大法,倒是也願意一試。”
榮夫著急道:“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我聽說張九日如今的書法更是高明,飄逸瀟灑,不是已經治好了嗎?”
掌櫃的又道:“,肯定是治好了,不然小店也不會有此一寶!那時小店裡面碰巧住著一位蒼顏白髮的老者,在門口醫館碰到了意志灰沉的張九日,就對他說‘你這是中了魚鱗毒蠱,只有窮奇才能爲你吞噬此毒。’”
歐雲停了停嘴,問道:“他們說的話,你怎麼聽到了,還說的有模有樣,莫不是自己瞎編來的?”
那掌櫃的連連稱否道:“不是,那是張九日來我店中找那老者時對我說的,我可不敢騙人,更不敢欺騙公子!”又接著說道,“當那張九日來到我的小店找那老者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好了,只有右手手掌還殘存一點鱗片,那老者好像知道張九日要來找他似的,提前在我的店裡定下了一罈百日春風,叫我給那張九日,自己早已飄然而去了,而那字,便是張九日在飲下那一罈百日春風之後,提筆書寫的,一氣呵成!筆法如龍!小的愛慕至極,就把它做成了招牌,又找人將它臨摹在了酒旗之上。”
歐雲又問:“你還沒有說那張九日如何就把自己的什麼毒蠱治好了!這聽的我迷迷糊糊!”那掌櫃的又說:“那張九日中毒之事,小的也是聽來的,知道他來小店找那老者我才知道,而他的解蠱之法,更是無人知道,但是就從他來找尋老者之事來看,肯定是和窮奇有著莫大的關係。”
榮夫厲聲道:“窮奇而已,天生惡獸,欺善向惡,還能替他解了蠱毒不成?你這掌櫃的,怎麼只替壞物說話?”榮夫知道歐雲乃是被窮奇所傷,當然不喜歡那畜生,今日又聽到竟然有人稱讚,心裡頗爲不快。
歐雲倒是坦然道:“原來那異獸還有這般作用,怎麼那書上沒有講到呢!”赫連柯則是全聽全信道:“想不到你們九國之內若此神奇,異獸治毒,草書迷人,白髮老人更是高深莫測,這一段故事雖然有斷有續,其中真假也不可考究,倒也算是一段奇遇了,果然是好一片神奇的土地!”
歐雲停下問道:“掌櫃的,你方纔說的那叫做‘百日春風’的酒呢,我也想喝上幾杯,我想著你那酒的名字這般文雅,春風一百日,人間盡花香!一想到這美景,我就心喜,想必這美酒肯定也是佳釀,就算不是瓊漿玉液,也差不離了!”
那掌櫃的羞愧道:“這,真不瞞公子,剛纔公子飲的就是小店的百日春風,不知公子可否滿意?”
歐雲大驚道:“剛纔那酒不醇,不香,不潤,不滑,要不是帶一點酒氣,怕是連普通的水都不如!怎麼能配得上那‘百日春風’的美名呢?”
掌櫃的回道:“這百日春風的重要原料其中之一就是窮奇的口水,我們這裡叫做‘酒引’。原本那邽山之中還藏居著些許窮奇,只是近十年來,彷彿一夜之間都銷聲匿跡了,我們邽山城裡面再也沒有再捉到過一隻窮奇,也就沒有了酒引,這沒了酒引的百日春風,也就成了這般模樣。”
歐雲一聽不禁嘆息道:“嗨呀!原來這東西還有這般妙處,真是叫我大開眼界!只是不能嚐到那百日春風,也是可惜。”
那榮夫卻是一臉憤怒道:“這也窮奇,那也窮奇,你要是再提這兩個字,就休怪我無情,到時候把你這破店拆了當柴火燒!張九日的事情你說的不清不楚,那害獸窮奇倒是被你捧上了天!”那山間窮奇的一口黑水,直接叫他沒有了兩個弟兄,那些雲開劍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無論是對於雲開城,還是對於榮夫自己都是莫大的損失,聽到掌櫃的話,他的心裡自然不會平靜。
大堂喧囂不止,人聲漸漸嘈雜起來,那掌櫃的被榮夫一喝,也是感覺到他對窮奇的厭惡,不敢再說一句話,便又悻悻地離去。
不出兩刻鐘,歐雲的面前就堆出來了一大堆空的盤碟碗盆。正在胡吃海塞之時,忽然從旁邊桌子上就丟過來一個人,一把撞在榮夫腳邊的凳子之上,“哎喲,哎喲”地躺在地上翻滾,和他一起吃飯的人也不來扶起,只對著他就破口大罵:“叫你再笑我蠢,我不揍死你。”說完喝了一口酒之後又說道:“快點,別在地上裝孫子,疼完了就來,喝酒。”只見地上之人依舊是倒地不起,那喝酒之人大驚說:“壞了,真打蒙了,得趕緊去‘酒肉人家’瞧瞧去。”說完,立刻放下酒杯,抱起地上之人就往外面衝,一邊跑還一邊喊:“癟瓜子,賬啊,先欠著。”小二聽到就應了一聲,趕忙又往歐雲面前放了一盆水煮蹄子。
歐雲又吃了半刻,另外一桌子的人也開始掄起拳頭來,只不過是你一拳來,我一拳,我一拳來,你一拳。只見那兩人越打越有勁,越打喝的越多,最後統統攤在地上,真不知道是吃酒醉了呢,還是被拳頭打昏了頭。歐雲看著這裡面的人打架打的不亦樂乎,就問赫連柯說:“他們這樣子沒事嗎?我看著都覺得疼。”赫連柯倒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便答道:“這裡的民風如此,邽山城的人好勇鬥狠,體格也算壯碩,心氣高傲,那可是遠近聞名,又有世上最好的跌打醫館,隨便打打,沒有事的。”榮夫插話道:“我原來聽說邽山城的人好鬥拳腳,只是沒有想到到了這種地步。怪不得這裡的醫館衆多,原來是少不了的生意。”只是這最後一句說話聲音極小,他怕是被當地人聽到,又免不了胡攪蠻纏起來,只好自說自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