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名不過世俗眼 天然相思玉壺冰】
雲開城裡早已是亂成了一片亂麻,只有歐雲的小月樓還和往常一樣安靜,不,比之往常要稍微吵鬧了一會兒。
原來是薛燭自從昨夜搬進小月樓之後,衆婢女一直擔心他對公子有所戒備,只是衆人自知卻全然不是他的對手,在幾個來回的“交手”過程之中,衆婢女們發現了一個妙招,那就是五兒。
那薛燭的武功對衆人來說已是極難超越,只是五兒卻全然不受他的影響,什麼鎖息壓制,幻影屏障,全然無用,衆人一時大驚,自然也就叫五兒好好“教訓”那個欺負公子的怪老頭子。五兒也是聰明,只要看見公子皺眉,她便知道這是不開心的表現,只“咚咚咚”小跑幾步,跑到薛燭跟前,一把就把他的鬍子揪住,死死不放手,疼得薛燭“哇哇”直叫,只待公子笑意漸生,更有一兒二兒等提醒了五兒,五兒才把小手鬆開。嘟著小嘴,氣鼓鼓的就像是水裡的青蛙一樣,一蹦一跳地走開了。薛燭剛想發怒,一時之間,一股極強的氣勢從薛燭身邊往外散去,只見五兒小手一張,高舉頭頂,只憑空抓兩下,薛燭便心有餘悸的一躍而起,坐在了橫樑之上,嘴裡說道:“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五兒動不動就要去揪薛燭的鬍子,而薛燭竟然拿五兒沒有一點辦法,而在剛剛過去不久的劍成典禮之上,那個受三王躬禮,傲視山海,地位比人皇還要尊貴幾分的劍王薛燭,此刻竟然被一個小姑娘欺負得躲閃不及。用他自己的話說“劍王的名頭只能是去嚇唬那些心術不正,裝模作樣的劍客,卻是唬不住眼前這心如白玉,天真無邪的五兒,只不過玲瓏丸子卻是可以的。”這不,三兒又端來了一盤玲瓏丸子,遞與五兒,笑意無限道:“好五兒,要是那怪老頭再去煩我們公子,還是要你治他,這玲瓏丸子,我以後天天做給你吃。”
薛燭坐在橫樑上用手一運氣,往前一伸又往後一縮,把那五兒手裡的玲瓏丸子連著盤子全部吸了過來,端在心口,一口一個,邊吃還便說道:“好有心計的女娃子,專門拿一些甜水丸子來欺騙小娃,害得我吃盡了苦頭,哼,我把這丸子吃個乾淨,我看你還有什麼花招。”
五兒一看自己最喜歡的玲瓏丸子被那老頭搶了去,哭著鬧著就要來奪,心裡已是十分的不開心,只是一聽他的言語,卻立即反駁道:“三兒姐姐不是騙子,你讓我家公子不開心,拔你幾根鬍子也是應該,如今又來搶我的丸子,你纔是壞人。”說話時,就要踏步躍上橫樑,再去揪他的白鬍,只是飛天技沒有練到家,一運氣,腳底生風,時高時低地撞了幾次頭,卻始終到不了那薛燭所坐的橫樑之上,便又是生氣窩在一旁,往地上一蹲,大聲哭泣起來。
三兒卻是趕忙到身邊安慰道:“好五兒,小女子頂天立地,莫要哭泣,那怪老頭刁鑽古怪,全然不要臉面,賴在我們小月樓裡面不走,惹這個嫌,討那個厭,游來游去,比那泥鰍還滑,我們不必煩惱生他氣,要是哭花了小臉,卻是叫這山海之內,少了一個小可人兒,來來來,我們再去做一些丸子!莫去管他。來來!”五兒一聽也是眨巴著眼睛,呆呆地看著三兒,不一會兒就把三兒的玉手一拉,輕飄飄走出了正堂,走到旁邊的小廚之間去了。
只是她們一剛出門三兒就道:“好五兒,莫不我們也氣他一氣。”五兒問道:“怎麼叫氣他一氣。”三兒回道:“就是我們也耍一些滑頭,做出些事叫他哭笑不得,讓他也煩心一會兒。”五兒一聽,又笑道:“難道把他的鬍子都拔光了麼?可是我做不到呀!”
三兒聞言悄悄把五兒帶出了小月樓,又低聲說道:“如此如此!”只聽五兒一陣歡呼,直跳起來道:“好呀,好呀!”
不一會兒,五兒又歡快的從那小月樓之外跑了回來,只不過手裡又是一盤玲瓏丸子,那薛燭一看到五兒歡欣的樣子,也是一皺眉,只是又是用手一吸,把那一盤玲瓏丸子拿在手裡道:“你們要想什麼法子來整我啊?你們武功又打不過我,我又可以洞察人心,你們做什麼都是整不了我的!別妄想了。”
五兒叫道:“還我玲瓏丸子。”薛燭又是一口一個道:“這是哪裡的道理?”五兒一臉壞笑,又急忙跑出屋外,兩隻手又各拿了一盤玲瓏丸子又跑了進來!舉地高高的喊道:“你吃不吃?”,薛燭一時發愣,五兒又說:“你不吃我吃了!”說罷就要把盤子放下,拿起一個丸子放入嘴裡。薛燭回神道:“你們是想騙我吃這玲瓏丸子吃撐了吧!”
五兒笑道:“我就是想吃這丸子,便和三兒姐姐做了好多,你不吃,只好我吃了!”薛燭一看五兒的心思,隱約之中看到她腦海之中所想共有十盤玲瓏丸子,便笑道:“只不過是這樣的小數目,倒也是難不倒我。你就別吃了吧,省得一會兒又來揪我的鬍子。”說罷便又把那兩旁玲瓏丸子吸到手邊。
如此幾番,五兒在這往來之間心裡也是著急,看著自己的玲瓏丸子一盤一盤被那樑上之人搶走,淚花已是在眼睛裡面打轉,最後卻是強忍著沒有哭出來,一臉茫然地問那吃了十盤玲瓏丸子的薛燭道:“你怎麼還不住口?都已經是十盤了!三兒姐姐就給我這麼多。”薛燭從五兒的心裡知道已經沒有玲瓏丸子了,便哈哈大笑起來,誇口說道:“這算什麼,要是再來十盤,我也吃得下。”話音剛落,只聽門外一陣馬嘶,二兒,三兒和四兒一個勁地從馬車上往小月樓裡面搬東西,是一個又一個的錦盒,放在小月樓正堂,一一打開。薛燭一看,裡面裝的全是玲瓏丸子。
薛燭和五兒同時驚訝道:“怎麼還有這麼多?”五兒高興地蹦了起來,而薛燭卻是一臉無奈道:“老了,老了,連小姑娘都鬥不過了!”
這時三兒卻說道:“老人家只會說一些胡話,羞不羞!莫說你吃了十盤。你就是吃了百盤,我們五兒也有得吃。”
“哈哈。”薛燭苦笑幾聲道:“你們這算是什麼?”三兒回道:“沒什麼,就是故意氣你,我們雖然不好對付你這個刁老頭,氣氣你也是好的。”說罷,便將熱乎乎的玲瓏丸子拿出錦盒,遞了一盤給五兒道:“這是我叫閣裡的大廚房做的,要多少有多少!給!五兒。”五兒歡欣極了。
夢小笙剛巧走到小月樓門口,聽到裡面三兒的言語,問道:“這是要對誰生氣呢?”只一進來,就看到他的壽爺爺坐在樑上,便一臉無奈地說道:“定是我壽爺爺又在捉弄誰了,你們不要管他,不理他就是了。”她轉頭又對薛燭喊道:“壽爺爺,你快下來,我有事要和你說。”
薛燭用手掌輕輕一推,自己藉著反力就從那橫樑之上落了下來,只是落在了一處雲霧之中,他乘著雲霧就出了小月樓,對著跟在身後的夢小笙說道:“你放心,你孃親那裡沒有問題的,我出來的時候已經給她餵了一顆飽食丹,可保她十日不餓,你放心。”夢小笙生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一定要等那十日之期到了纔回去唄?”
薛燭趕忙賠笑道:“不不,我們今日就走!現在,馬上!”夢小笙一聽卻是急了,雖然她來這小月樓正是要和薛燭商量何時回家的事,她心裡十分掛念她的孃親,自然是不想等到那飽食丹的藥效將消之時再回去,只是沒有想到薛燭竟然說今日就要走,她還有些事情埋在心裡呢。
忽然,若有所思的夢小笙說道:“好,我也聽你的,就是今日回去!”薛燭說道:“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們走吧!”說完,便就要轉身離開,走出小月樓之外。
“等等!”夢小笙忽然喊道。薛燭卻是停下了腳步,也不回頭。只聽夢小笙又說道:“等等,我心裡還有一件小事,那是一個疑問,我要把這個疑問解決了再回去。”
薛燭一聽,“哦”了一聲,轉過身,繞有深意地盯著夢小笙看了一會兒,忽然大聲喊道:“歐雲,歐雲!”
“是誰?”只見歐雲一下子就從小月樓的西窗躍了出來,對著空中回話道。
薛燭把手一招,把歐雲和夢小笙都叫進屋內,然後大喊道:“我們今日就要回去了,這次來是專門要向你們告別的。”正在歡喜地吃著玲瓏丸子的五兒一聽,先是一愣,不多時,便“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言語模糊地說道:“不要走,不要走!”二兒一看,急忙把五兒攬在懷裡,撫摸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好五兒,乖五兒,不哭了!五兒不哭了。”一時之間五兒竟然止不住的流泣,“二兒,你快把五兒抱回屋裡休息吧!興許睡一覺就好了。”二兒聞聲便把五兒抱走,只是五兒趴在二兒肩膀之上,一直看著薛燭,小手一個勁地擺動,嘴裡哭道:“別走,別走!”就算看不見人兒的影子,那哭聲還一直縈繞在耳邊。
過了一會兒二兒便又到小月樓正堂,一兒走上去問道:“五兒怎麼樣了?”二兒亦是微微垂淚道:“五兒雖小,也是知道這別離最苦,我們年紀稍稍長大的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只是經歷多了,也便剋制住了。”
夢小笙一聽,眼前又是二兒淚眼朦朧的憐楚模樣,心裡也不是滋味,這小月樓是這雲開城裡她最自在,最喜歡的地方,雖然雲開天工閣明著暗著強留她住了幾日,終究是不曾怠慢,特別是這小月樓裡面的姐妹,一個個對她更是百般呵護,千般照顧,更是快要連心窩也要交給她了。
這時薛燭說道:“大家不要這麼悲傷嘛!我粗老頭一個!來來去去,習慣了,你們就不要強留我了。”大家都知道這時的一陣傷感不是因爲眼前的老頭,要是放在平時,三兒肯定又要說嘴了,只是這一次,她也竟然沒有說一句話,靜靜的。
風,輕輕吹,風聲,輕輕。
“哦!”歐雲一聽,心裡一陣落寞,只是輕聲回了一個字,便又頭也不回地跑向自己的房間。
“哎,公子,你要去何處?”一兒看見歐雲轉身就走,連忙問道。衆人都追了過去,一直到歐雲的屋內,一兒說道:“公子!這天下的人都有他們各自的歸處,總該是要回家的。”“是的,我知道了。”一兒說的聲音很低,歐雲回的聲音也很低。
薛燭卻是看著夢小笙道:“你的疑問呢,還不快去問清楚了!”夢小笙亦是把淚一擦,便追到歐雲屋內,歐雲一看,立時高興道:“怎麼了,你不走了是嗎?太好了。”夢小笙搖搖頭道:“不是,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歐雲輕聲道:“那,那你問吧!”夢小笙靜住了一會兒,終於說到:“那一日,你帶給我吃的那道菜叫什麼名字?”
歐雲看著窗外,聽著夢小笙的問題,泛起了疑惑嘴裡嘀咕道:“那道菜?”只是此時的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道菜,因爲他的腦海裡全是“離開”二字。
這時一兒在旁邊提醒道:“公子就是那夜你領我們去送給夢姑娘的那兩個錦盒!”歐雲口中亦是重複道:“錦盒?”一兒猛然想到,那道菜原本是爲公子準備的,當夜自己知道公子摔碗之事之後,便裝在了錦盒之內,就直接送到夢小笙姑娘那裡去了,公子沒有看到是什麼菜。這時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提醒,三兒卻是笑道:“就是公子平日裡最喜歡吃的那道點心。”歐雲記得那一夜自己和衆侍女確實一起去給夢小笙送過兩盒點心,只是他自己實在想不出裡面是什麼,一聽三兒的提示,他明白了過來,對著一兒說道:“你是不是說那兩個錦盒之內的點心之中,有一道是‘相思’是不是?”
只待一兒點頭之後,歐雲把轉頭朝向夢小笙說道:“那道菜,四方小塊如冰晶般透明,內有一顆紅棗清晰可見,又甜又滑的是嗎?”夢小笙輕聲回道:“是。”歐雲便問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那一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歐雲和夢小笙一起唸了出來。歐雲先是一驚,又說道:“我喜歡那句詩的意境,便是爲它取作‘相思’之名。你要是想吃,我可以讓一兒去做。”
夢小笙一聽臉刷的一下又紅了,趕忙起身扭頭,看向門外,只叫衆人看著自己的背影,自己臉上的小秘密,可是不準她人看見。這時薛燭站在門外終於說話了:“好了,夢幺兒,你要的答案,你自己也問了,這小娃娃,自己也說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歐雲聽到之後,心裡便又是一陣失落,這才意識到什麼,心裡說道:“相思又如何,再美的相思也不如在你身邊。”只是他卻沒有說任何話,也沒有做任何事去作挽留,只是呆呆地看著夢小笙的背影,眼裡無盡的落寞與留戀。
夢小笙微微點頭,薛燭就把手一招,在自己和夢小笙的腳邊都生起一團白色雲霧,緊緊地縈繞在腳邊,不一會兒,這兩團白色雲霧就把他們帶出了歐雲的小月樓,帶到了早在屋外等候的大白谿邊的背上,小白朝薛燭吠了兩聲,也安靜了下來,背上揹著丁大廚專門爲它準備的兩袋大骨。
故人遠走,只在天邊留下殘影依依,若回首,定又是雙眼悽迷,淚光盈盈點點,到此時,還是不去看那憔悴方向,只道這眼前的山依舊,風依舊,雲依舊。
“公子不去看看嗎?”一兒問道。“不!不用了!”歐雲回道。
夢小笙坐在大谿邊的背上,頭也不敢回地問:“他,出來看了嗎?”薛燭用手遮住陽光,擺著樣子看了看,嗯哼一聲說道:“啊,他根本就沒有出來看。”
夢小笙一聽,急切地轉頭,就往歐雲的小月樓望去,只見一位故人身影。歐雲站在小月樓頂,靜靜地看著自己,眼神相會一霎,這其中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都化成了眼角的珠淚,一下子從眼角流出,伴著笑聲,夢小笙又轉過頭,這一次,是再也不去看了。
只行了一會兒,忽聽得身後大喊:“夢小笙,夢小笙!”薛燭停住大谿邊,只等歐雲靠近,便問道:“怎麼了?小娃子,你還有什麼事沒有說嗎?”
歐雲走到夢小笙的身邊,手一擡,冰雪劍已然是握在手裡,他說道:“這把劍送給你!”夢小笙笑了一笑,把冰雪劍從歐雲手中接過,拔出一半來看了一看,又把劍安入鞘中,再放在歐雲手裡道:“這是你孃親的劍,你不能送給我。”
歐雲呆站在那裡,過了一會兒,他把那冰雪劍一收,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交給夢小笙道:“這是那時在中秋燈會上和別人比試時寫下的詩,是給你的。”說罷,便一個轉身,從谿邊身上落了下來。
漸行漸遠之時,夢小笙把手中的紙打開,便是那首《問月》。
薛燭看著歐雲直直地落下,似乎沒有用半點飛天技,一時苦笑,只是右手一揮,送出去一團白色雲霧,那雲霧輕輕托起歐雲,一直緩緩落到地面之上。
耳邊卻是風聲乍起,白谿邊騰雲駕霧之速度竟然變得和那騰蛇柴桑伯一樣快無邊際。只一會兒便了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