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國人間仙境 緊銅鑼另有隱情】
歐雲(yún)正細細回味著自己的詩句，看著眼前的老牛，搖曳著短尾；用手撫摸著這絕然不同於雲(yún)開鑄劍坊裡面的陳設，一口大缸灌滿了清冽的水，幾把鋤頭還帶著曬乾的泥土；聞著空氣之中泥土和酒的芬芳，又似乎夾雜了一點山野的氣息；聽著村落之間和諧的雞鳴狗吠，別提有多歡快了，他心裡面十分快意，自言道：“難道真的有好酒嗎？”
他在院內(nèi)溜達了幾圈之後，終於按捺不住，沒有等老者招呼，就獨自進入土房之中，一扇糊著白紙的小窗呼呼的漏著風，土竈臺之上是一口冒著熱氣的大鍋，貼著牆邊的是一張木牀，雖然簡陋但卻是乾乾淨淨，屋裡面沒有桌子，倒是有兩把躺椅。只見老黑不知從哪裡拉來了一張木板，溼漉漉的，顯然是淋洗過水的樣子，‘啪’地一聲放在一個老樹墩之上，說道：“家裡好久沒有來客人了，這桌板在我老伴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用過，今日可算是用上了。我洗了洗，還有點水，濺得到處都是的，小王孫你也不要嫌棄，就看著哪裡舒服，就坐在哪裡吧，老頭子我去熱點菜和酒來。”
歐雲(yún)聽完自然不會嫌棄，反而很喜歡。他就坐在了那一張木牀之上，看著那老頭在屋子之內(nèi)忙碌，自己剛想幫忙，只是一站起來，那老者就說道：“王孫還是坐著吧，我這屋裡的東西就這幾樣，老頭子我一個人忙得過來！”歐雲(yún)聽話，又坐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籬笆之外的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靜謐的環(huán)境，老黑去打開院門一看，原來是姜家的媳婦端著一盆地瓜站在外面，他疑惑地問道：“姜無氏，你找我這老頭子可是有事嗎？”姜無氏提著嗓子，用很尖銳的聲音說道：“這不是看見你帶了外面的客人進村了嘛，我們杏花村的規(guī)矩你可是忘了？‘客從遠方來，不可怠慢。’這不拿了一點田地裡面的小菜就送了過來，你可千萬別嫌棄，好生招待著客人。”
說罷，就把一盆地瓜往老黑懷裡一放，扭著小步就走了。
歐雲(yún)在屋裡聽著模糊，也不在意，只是看著老黑手裡的一盆地瓜感到好奇，他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玩意兒，趕忙貼上來問道：“這是什麼東西啊？”老黑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這是地瓜，隔壁鄰居送來的，送給小王孫你吃的。”歐雲(yún)一聽喜笑顏開：“可以吃？還是送給我的？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就伸手去抓，只見一個冒著熱氣的地瓜在歐雲(yún)的手裡來回的翻滾，歐雲(yún)嘴裡還喊道：“這個當?shù)厥颤N瓜好生髮燙啊。”雖然食物還沒有入口，心裡面卻是對這杏花村生出無限好感，一口下去，除了感到嘴裡發(fā)燙，歐雲(yún)還聞到了一陣香氣，這番滋味確實新奇，那地瓜在歐雲(yún)看來倒也不比他在小月樓裡面吃的東西差。
“咚咚咚”又是一陣敲門之聲，那老者又是聞聲走了出去，等到他回來時，懷裡又多了一盆綠油油的菜，歐雲(yún)還是沒有見過，眼睛看著老黑，老黑便將那綠油油的菜放在歐雲(yún)面前說道：“這是秋葵菜，也是鄰居送來的。”歐雲(yún)不解道：“我都沒有來過這裡，你們爲什麼要送這些東西給我？”老者剛剛坐下，想要給歐雲(yún)講一下這杏花村的習俗就又聽到籬笆之外有一陣喊聲，只出去了一會兒，又捧著一大盆雞湯歸來，嘴裡興奮地叫喊道：“小王孫有福了，有雞湯喝了，多有味的雞湯啊，小王孫有福了！”
歐雲(yún)又吃了一口地瓜，只覺得香甜軟糯，口齒留香，看著這呼呼直往外冒的熱氣，他又迫不及待想去嚐嚐那從未見過的葵菜，一直想吃，卻又一直下不去手，看來看去終於發(fā)現(xiàn)，自己手裡還沒有筷子，環(huán)顧四周，這土房只有兩間屋子，除了竈臺就是木牀，牆上也沒有掛任何東西，竈臺之上也看不見任何筷子，歐雲(yún)朝老者晃了晃手，說道：“黑大爺，你們家裡的筷子呢？我沒有筷子不好夾菜啊。”
老黑一拍腦門叫道：“哎呀，我忘記了，筷子在屋後的土倉庫之內(nèi)，小王孫你先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取來。”老黑一把就把雞湯往歐雲(yún)面前一放，趕忙跑出了門。
過了一會兒，歐雲(yún)拿起老者手中的筷子稱謝道：“謝謝老人家。”老黑擺擺手道：“謝什麼的，在我們杏花村啊，就這樣，只要有客人到來，不管在哪一家落腳，鄰居們都要拿出點心意出來，不管是一盆菜還是一隻雞，可不能怠慢了遠來的客人。”
歐雲(yún)一聽搖頭晃腦仔細思索了一番，然後說道：“這杏花村裡的人待人真好，鄰里相親和睦，小有所愛，老有所養(yǎng)，黃髮垂髫，人人怡然自得，無憂無慮，這裡簡直就是一個‘華胥之國’啊。”老黑聽懂了一半，只知道他是在說這杏花村的人好，只是聽不懂這最後一句，便低聲問道：“王孫吶，我想問一下，什麼是‘花雪之國’啊？”
歐雲(yún)一聽，放下剛拿起的筷子，擡頭說道：“不是‘花雪之國’是‘華胥之國’！”老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歐雲(yún)又說道：“這‘華胥之國’呀，是一本古書裡面記載的一個國家，那裡可以說是人世間最完美的國家，那裡人人隨自然而爲，沒有憂愁，沒有慾望，古書上還說那裡‘雲(yún)霧不礙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每個人都快樂的活著。”老者已是全熱不知道歐雲(yún)在說什麼，只是不停地點頭道：“哦，哦！哦！”等到歐雲(yún)說完，他又問道：“那裡是什麼地方啊？”
歐雲(yún)回道：“那裡就是人間仙境！”老者又問道：“那仙境是什麼樣子啊？”歐雲(yún)聽完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便說道：“老人家，人間仙境就是可以一直吃最美味的食物，喝最香醇的美酒的地方！”老者想了一會兒回道：“那應該是姜族長他們一家了。”歐雲(yún)一聽，自然不知道這姜族長家是什麼樣子，他自己也想象不到，也不知道那個姜族長到底是吃的什麼東西，喝的什麼酒，但總是覺得不妥，又思考了許久，便又說道：“就是一個可以天天有地瓜吃，天天有雞湯喝的地方，每一個人都有！”說道最後，他竟然喊了起來。
這時老黑才恍然大悟道：“大家都有雞湯喝，每一個人都有？這麼好？這世上有那種地方嗎？”歐雲(yún)笑道：“這世上我原來以爲是沒有的，以爲這種地方只會出現(xiàn)在古書裡，現(xiàn)在我倒是認爲這樣的國家在我們山海之內(nèi)是存在的。”
老黑一聽疑惑道：“這山海之內(nèi)還有這樣的國家？”歐雲(yún)又放下手中剛拿起的筷子，反問道：“這裡難道不是嗎？”老黑一聽，只淡淡地說：“哦！小王孫你慢用，我去看看自家的苦菜煮好了沒？”說罷，就轉(zhuǎn)身向竈臺走去。
歐雲(yún)看著老者的身影，夾了一口葵菜放在口中，只一嚼，就覺得這葵菜又苦又澀，一股怪味，就連忙吐了出來，嘴裡喊道：“這葵菜好苦啊，簡直比中藥湯還要苦上百倍。”老者一看歐雲(yún)一臉苦相，就走到歐雲(yún)身邊問道：“我看王孫你是第一次吃這葵菜嗎？”歐雲(yún)嚥了一口口水道：“是啊，以前我見都沒有見過。”老者一看歐雲(yún)穿著一身黑色長衫，扎著粗布腰帶，應該也是個普通農(nóng)夫之類的，不會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怎麼會連葵菜都沒有見過，不由問道：“王孫，以前平常吃的都是些什麼啊？”歐雲(yún)想了一會兒，撐著下巴道：“以前吃的大概是相思，春意盎然，玲瓏丸子，玉神湯之類的，還有一些我也記不住了，我不知道了。”老黑一聽，一個接著一個聽都沒有聽過的名詞在腦海裡出現(xiàn)，又問道：“這相思和春春什麼的，還能吃啊？”歐雲(yún)高聲道：“能啊，我最愛吃了。只不過我不會做而已。”
老者悻悻地看著歐雲(yún)，嘴裡說道：“王孫說笑了，你肯定是欺負我老了，故意說些不著邊際的菜，反正我也沒見過，也就任由你糊弄吧，哎呀！老了啊。”
歐雲(yún)平時雖然不喜歡吃雞湯之類的，但是認識還是認識的，一看眼前的雞湯烏漆嘛黑，湯裡面還飄著不知道什麼樹的葉子，瞬間倒了胃口，又拿起一個地瓜，想著剛纔那一個外面的皮不太好吃，只一次便歡喜地剝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老者端著一盆黝黑的菜放在歐雲(yún)面前，又拖到自己的面前，把雞湯往歐雲(yún)那裡推了推，說道：“你瞧，王孫吃不得苦菜，還是喝著雞湯吧，很美味的。”說罷，就直接用手向那苦菜盆裡抓出一口苦菜，往嘴裡放去。歐雲(yún)一看立刻制止道：“老人家，你都不用筷子嗎？這樣不符合禮節(jié)啊？”老黑啞然一笑道：“不瞞王孫，自從我老伴走了以後啊，我就天天吃這地瓜，直接就用手剝著吃，用不到這筷子，更用不到這桌子，只是今日你到了我這土房之內(nèi)，我才把珍藏的苦菜乾拿出來做了菜，這不用筷子的習慣嘛，一時也難以改過來。”
歐雲(yún)把雞湯往老黑麪前一放又問道：“怎麼，鄰居平日裡不給你送雞湯嗎？還有葵菜？”老黑搖搖頭說道：“哪裡有人給我送雞湯啊，不把我趕出去就不錯了，過幾天，我也要到那死人住的地方去了。”歐雲(yún)一驚不解地問道：“爲什麼要把你趕出去呢？”
老黑吃了一口雞湯，潸然淚下，擋不住的哭聲終於傳到了歐雲(yún)的耳朵裡，歐雲(yún)立刻扶起老黑問道：“老人家，你這是怎麼了？”老黑‘噗通’一聲跪在歐雲(yún)面前，磕頭道：“求王孫救救我孫女吧，救救她吧。”歐雲(yún)趕忙扶起老者，將他攙扶著坐在木牀之上，和聲說道：“有什麼事慢慢講吧。”
老者嗚咽著說：“不知道王孫可聽說過‘桃花源’嗎？”歐雲(yún)回道：“聽說過，那是和華胥之國一樣的好地方。”老者接著道：“這個村子就是按照桃花源的模樣建的。村裡一共只有二百戶人家，每家每戶只能一代傳一代，一旦有了多餘的男子或者女兒，要麼重新開門立戶，要麼只有趕出村去。”歐雲(yún)只好靜靜地聽著，不敢說話。
老者又說：“要開門立戶，就要有人絕戶，原本這村裡面有五十多個不同的姓氏，可是到了今日，只有五個了，分別是黑，虞，姜，無，子。”老者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繼續(xù)說道：“我原本是村裡最後一戶黑姓人家，叫黑二，先是生了一個女兒，長大成人之後嫁給了有九十多戶的姜氏一族的姜大五。後來又生了一個兒子，可以傳承我的姓氏，只是想不到我兒子黑三卻在十年前從後山的斷崖上摔了下去，屍骨至今沒有找到。等到我死了，我這個老黑的一戶位置肯定也要讓給別人了，只是，只是，”說道這裡老黑又一次淚流滿面。
歐雲(yún)看著泣不成聲的老黑，心裡不是滋味，有沒有辦法，只好靜靜地看著他。過了許久，老黑終於又能說話了，他顫顫巍巍的說道：“只是我兒子黑三的兩個女兒命苦啊，大女兒娥素在十年前因爲抗婚，不想嫁給那姜七而逃離了村子，二女兒娥如如今也已經(jīng)十二歲了，村裡的人怕她也會像娥素那樣逃走，就把她鎖在了牛頭屋的二樓，那牛頭屋本來是我們村安置死人的地方，你說我的孫女她，還能活命嗎？”
歐雲(yún)聽完，大怒道：“難道這裡就沒有人管理嗎？”老者頓了一會兒都說：“十幾年前，我倒是看見一個白髮老頭懲治過村裡的人，只不過這十幾年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歐雲(yún)一掌拍碎了裝雞湯的大盆道：“什麼，十幾年都沒有人來管。不成，我要去那牛頭屋，去把那娥如救出來，然後把姜什麼人統(tǒng)統(tǒng)教訓一頓。”
這時老者又堵住歐雲(yún)的嘴道：“王孫神威啊，我只求王孫能把我的孫女救出來，帶出這裡就好了，至於那姜氏一族，也就隨他們?nèi)グ桑麄內(nèi)硕啵闶菭幉贿^他們的。”說罷，只聽得籬笆院牆之外一陣刺耳的銅鑼之聲，一個急促又略顯驚慌的聲音喊道：“不好了，黑二老頭死了，不好了，不好了，黑二老頭死了。”
歐雲(yún)聽得真真切切，看著眼前淚如雨下的老人，這不是黑二嗎？又聽得外面不知何人的胡言亂語，心裡像是被錐子狠狠紮了一下，他緊緊抓住老黑的枯柴似的手說：“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我先出去教訓那個亂喊之人。”歐雲(yún)語畢，輕捋衣裳，三兩步就跨出院門，看著遠處有一個短衣男子手持銅鑼一路狂喊，他便立刻追將上去，一把按住那人的左肩，喝道：“喂，老黑頭還好好的在家裡呢，你怎麼胡說八道說他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