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十幾輛卡車駛入了遠山戰俘營。跟車的還有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鬼子從卡車上擡下了很多個用幕布包著的鐵籠子,裡面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遠遠地看著,我還以爲籠子裡關著人。
鬼子把那些鐵籠子分成兩撥,一撥擡進了食堂,另一撥被擡進了關戰俘的監區。大概過了兩個小時,那些鬼子擡著那些鐵籠子從食堂和監區裡出來了。
我覺得有點反常,想湊近去看個仔細,誰知道被阪田瞅見了,小眼一瞪說:“支那老頭,你怎麼沒進營房?誰讓你在這裡的?”
我賠著笑,說:“太君,我現在就回去,我怕你們有需要用上我的地方。”
說完,我連忙一溜小跑地回了住的地方。
一直到後半夜,鬼子纔要僞軍重新換防了,弟兄們罵罵咧咧地出來,也沒發現戰俘營裡有什麼不對。我倒是留了個心眼,跑去食堂裡四處看了看,可是食堂裡面你們都知道的,就那麼個大禮堂,擺著些桌椅板凳,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個明白。我來回轉了兩圈,也沒發現異常。一連幾天,我仔仔細細地觀察了食堂的地板,也沒看出什麼不對。再加上當時小鬼子原封不動地把那些鐵籠子從食堂和監區擡出去裝上了車,所以,我以爲那天的折騰,只是做樣子而已,從此沒有放到心上了……
阪田復活
金爺磨磨唧唧的故事告一段落,並沒有說出其中的驚天陰謀。但有一點可以被證實:那些人形怪物是日本人提前安置在食堂與監區的,而且應該是在地下。之所以選擇食堂和監區,因爲這兩個地方都是戰俘和僞軍聚集的地方。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僞軍在食堂就餐或者聚賭的時候,人形犬一旦被放出來,那麼,在食堂手無寸鐵的士兵們,難逃一死。
我吞了吞口水,朝二樓阪田的那個小房間走去。其他人也會意,跟著我上了樓。阪田的屍體還是靜靜地躺在原地,雙眼沒有閉上,眼睛好像還在惡狠狠地瞪著我們。
楊建走過去,對著他的腦袋踹了一腳,罵道:“小鬼子死了還想耍橫嚇唬你爺爺嗎?可惜爺爺我那一會兒沒空來料理你,要不親手宰了你之前,爺爺我一定要把你抽我的那幾巴掌還給你!”
大夥兒沒理他,直接朝那個小櫃子走去。我握住那根鐵桿,猶豫了一下,然後用力一拉。
鐵桿紋絲不動,我以爲拉錯了方向,再次用力,依然沒有動靜。
小五蹲到我身邊,喃喃地說道:“這個肯定是一次性的開關,使用一次後會自動損壞。我認爲,這個開關啓動後,能夠放出裡面的人形犬。”
大家沉默著,房間裡的電話機突然響了起來。大夥兒忽地站了起來,面面相覷地圍著電話。我望向金爺:“金爺,接不接?”
金爺咬咬牙:“肯定是要接的,可是,我們這裡誰接呢?就算會講日本話,可這是阪田的休息室,我們接電話對方一定能聽出不是阪田的聲音!”
小五走了過去,一手搭在電話上,另一隻手示意我們別出聲。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提起了話筒。
讓大家目瞪口呆的情況出現了,小五的聲音突然變了,居然與阪田那鼻音很重的大阪口音一模一樣,用日語說道:“我是阪田!”
對方應該沒有聽出小五的聲音,估計是在詢問什麼。只聽小五說道:“一切正常,沒有問題!明天下午派車過來!”
對方又支支吾吾說了很大一段話,我們自然什麼都聽不清楚。小五的眉頭卻越鎖越緊,最後,他說道:“明白!一切按照將軍您說的辦。”
說完小五掛了電話,往後退了一步,重重地坐回到阪田的小牀上。大夥兒好奇地望著他,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起頭來一字一頓地說道:“明天下午,九日研究所裡需要阪田親自押車過去。”
小五的話讓大夥兒蒙了,阪田現在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就算他沒死,也不可能配合我們的行動。如果電話那頭提出要阪田親自押車,那麼,我們通過運送戰俘,潛入九日研究所的計劃,豈不是癡人說夢,完全不可能了嗎?
四哥一拳頭砸到牆壁上,低吼道:“媽的,我就知道不可能這麼順利!實在不行,我們強行虜了來接人的鬼子,用槍逼著他們開回九日研究所去得了!”
楊建附和道:“我看行!我就不信小鬼子就不是爹媽生的,黑糊糊的槍管對上腦袋,能不犯慫?”
與大夥兒比較起來,鄭大兵顯得冷靜很多,他沉聲說道:“都別衝動了!不要忘了我們這次決定來戰俘營的最初目的,本來就只是集聚一點力量,把弟兄們營救出來繼續和鬼子慢慢耗。再說,除了通過大門進入到九日基地這個辦法,我們不是還掌握有兩條可以進地下基地的水路嗎?”
“可能嗎?”楊建怒吼道,“屁大一個洞,你帶一百多號人一個個遊進地下基地去試試。鬼子不發現還好,一旦發現,鬼子守在外面,腦袋露一個砍一個。就算讓你帶著一百多號人進去了,你能打開倉庫那個鐵門嗎?”
楊建的話也在理,不管是那個儲藏物資的倉庫,還是浸泡戰俘的房間,能夠進去的路只有兩條夾縫,不能帶著大部隊隱蔽著進入。
鄭大兵被楊建這麼一搶白,嗆得無話可說,垂下了頭。
小五咳嗽了一聲,說:“你們下去待一會兒吧!金爺,我上次過來放在你那兒的箱子還在吧!麻煩你給我提過來!大夥兒去樓下等我半小時,我興許能想到辦法。”
“什麼辦法?你能救活阪田?”楊建歪著頭問。
我望向小五,小五點點頭,眼神中透露著自信。
我想,小五肯定有他的辦法,就像每當關鍵時刻,他總能找出對策一樣。
我拍了拍楊建,說:“那我們下去吧!小五有他的安排。”
鄭大兵和大刀劉沒吱聲,跟著我下了樓,四哥在後面遲疑了一下,最後也下了樓。金爺落在後面跟小五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追下來,往他住的地方跑了出去。
我們從一樓鬼子的屍體上找出一包煙,各自點上。半晌,金爺提著箱子回來了,對我們笑了笑,一溜小跑地上了樓。
大概又等了大半個小時,終於,金爺下來了,他站在鐵樓梯口,探出半個頭來,咧嘴樂道:“都不要激動哦!你們看到的是小五。”
說完,金爺下了樓,身後居然跟著披著日軍高級軍官披風、戴著一頂大蓋帽的阪田。
我們抽了一口冷氣,眼前的“阪田”,和我們之前看到的阪田一模一樣,甚至身材也和之前差不多。唯一的區別是,他戴著一副黑色的墨鏡。
“借……借屍還魂嗎?”楊建指著“阪田”結結巴巴地說道。
“阪田”卻笑了,這笑容非常熟悉,就是小五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壞笑。接著面前這個“阪田”摘下了臉上的墨鏡,居然連眼睛也和阪田一模一樣,只是那眼睛裡透出的光,讓我們覺得熟悉。
這個壞笑著的“阪田”說話了,還確實是小五的聲音:“還行吧!我這化裝水平還過得去吧?”
四哥張著大嘴,說道:“行啊!小五,你哪來的這一手,看不出,完全看不出。你這樣子跑回日本去睡阪田的媳婦,應該都沒問題。”
鄭大兵插嘴問道:“化裝水平高的,我也見識過,可是小五你怎麼連身材都變了,好像變高了哦!”說完他一轉身,朝樓上跑去,看來他是要去驗證阪田的屍體還在不在,他還是不敢肯定面前的“阪田”是小五僞裝的。
“小五你還真神了!”話剛落音,就看見鄭大兵火急火燎地跑了下來,一張大嘴咧著,難得地露出一個傻笑來。
我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小五的身體,有一點可以確定,他之所以披上了阪田掛在牆上的披風,是不想讓人看出他身材的細節部分。我問道:“你怎麼辦到的,怎麼個子和體形都變了?”
小五收住了笑,沉聲說道:“我以前接受過一些特殊的訓練,訓練過程比較辛苦,付出的代價也不小,換回來的就是這些本領。”
楊建還是在樂:“那選個日子,你化裝成我看看!嘿嘿!要不你傳授我這個本領吧,我瞅著誰家媳婦好看,就化裝成她家漢子摸過去咯!”
大夥都笑了,我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靜下來,然後我對楊建說道:“你把士兵們都召集起來,把戰俘營清理一下,趁著這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來,應該可以把外面的血跡洗刷乾淨。弄好之後你安排一下,選一百個人出來,找金爺要那些鐵牌子掛上,明天下午一個個扒乾淨候著。”
楊建笑著說道:“好嘞!我現在就去辦去!”說完他把背上的兩把長槍提了提,打開門,往外面跑去。
“武器呢?武器怎麼帶?”鄭大兵問道。
我咬咬牙,腦子裡醞釀著一個大膽的計劃,沉聲說道:“外面還有幾輛卡車,我們裝一卡車的武器上去,對明天來接人的鬼子就說是要運進去的物資。”
大夥兒愣住了,半響,阪田模樣的小五一臉嚴肅地說道:“行!就這麼辦,反正是豁出去了。”說完這話,小五轉身問金爺:“之前有沒有從戰俘營送物資去九日研究所的先例?”
金爺抓了抓後腦勺,想了想,然後說:“有倒是有,不過很少!不過,把一百多桿槍放一輛車上堆著,也還是不行。食堂那邊有裝物資的木箱子,裝好箱後用鐵釘釘好倒還可以試試!”
四哥罵道:“你就瞎計劃吧,用鐵釘釘好,進到九日研究所裡面以後,要摸武器的時候,難道還有時間把蓋子一個個撬開?”
一直沒出聲的大刀劉笑了,說道:“那問題倒不大!老四,你別忘了我背上還有這兩把玩意兒。我跟在小五身邊,套著這身憲兵的狗皮,光明正大地揹著這兩把刀進去問題應該不大。”
“可是九日研究所的鬼子已經大半個月沒見過你回去咯!他們看見你不會起疑嗎?”鄭大兵說道。
“應該可以的。”對於大刀劉我始終不放心,可局勢所迫,不得不放下提防。“日本人的等級觀念很嚴,阪田是少佐軍銜,大刀劉的身份是憲兵,見官大一級,一般的日本軍官是不敢對他們怎麼樣的。”
小五和金爺點了點頭。四哥咬了咬牙,說:“那就這麼定下來了,我和兵哥脫光了跟弟兄們鑽進籠子,邵德和大刀劉跟著小五冒充鬼子。”說到這兒,他好像又想到些什麼,望了鄭大兵一眼,然後說道:“兵哥你也裝鬼子,跟著他們一起吧!”
鄭大兵愣了一下:“老四,我跟你一起!雖然扮戰俘的弟兄多,但我們哥倆一起,也算有個照應。”
四哥還是面無表情,陰沉著臉,頓了頓,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道:“兵哥!你和邵德、小五、大刀劉的身體都比較特殊,有些事,我趙老四幫不上忙,可是你們不同,你們一個能頂幾個我這號人。明天下午過去,咱這幾個弟兄還能不能活著出來都是個問題,你就沒必要考慮照應我了,我趙老四當年穿上軍裝,就做好了死在日本人手裡的準備。”
說完這些,四哥轉過來盯住了我:“邵德,你是個好樣的。我趙老四當慣了頭兒,骨子裡本不服管,對你我還算放心。先不說你有多少能耐,但確確實實是個有擔當的漢子!你發話吧!安排我和外面那些弟兄們赤條條去吧!外面還有四個獵鷹團的弟兄,我也不是孤零零的了。”
我心頭一熱,看著四哥火辣辣的眼神說:“行吧!四哥,你到時候機靈點兒!”
四哥點點頭,氣氛一下子變得悲壯起來。就在這時,楊建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身後跟著爛****。楊建咧著大嘴笑著說道:“外面的弟兄們在清理場地,我把爛****叫進來,邵德你給安排一下。等我們走了後,他帶著剩下的弟兄,怎麼安排呢?”
爛****被楊建像抓小雞崽似的抓著脖子,偷偷地瞄了幾眼站在角落裡的阪田模樣的小五,他應該聽楊建說了。然後這孫子擡起頭來,慘兮兮地說道:“楊長官說要我當這羣士兵們的頭兒。”
楊建一手夾著他,另一隻手扇了他的腦門兒:“頭兒個屁啊!我們明天下午一走,你就是這裡的連長,我升你官,少尉銜。”
爛****臉紅了,結結巴巴地說道:“就我?我……我當連長!嘿嘿!那我就是爛連長咯!”
楊建大笑著又扇了一巴掌過去:“你看你那出息,做連長誰還會叫你爛****了!都要改口叫你彭長官了!”
聽著他倆一唱一和的,我微微笑了,問道:“彭淮南,你之前是什麼職務?”
爛****對我“啪”地一個立正:“報告長官,我是遠山戰俘營加強連三班班長。還有,長官,你還是叫我爛****吧,你叫我大名我聽著彆扭。”
我點點頭,然後對他說道:“好吧!爛****班長,明天以後,你要好好協助楊長官,揚眉吐氣地做回中**人。”
楊建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臉上,瞪大了眼睛吼道:“邵德,你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你這話是想要甩開我,不帶我去鬼子的老窩?”
我點了點頭:“楊兄弟,明天我們帶走一百個弟兄,可是還有五六十個人留下來,除了你能帶好他們,還有誰呢?”
楊建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不行!絕對不行!老子憋了這麼多年,現在總算混得像個人了。眼看就要真刀真槍跟鬼子幹上了,你們想撇下老子?不行!絕對不行!”
我對著楊建的背影說道:“楊兄弟,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楊建沒有回頭,氣鼓鼓地說:“有屁就放!”
我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你兄弟嗎?”
楊建大聲說道:“可做兄弟的也不帶這樣埋汰人的啊!”
我低吼道:“你就說是或不是?”
楊建轉過身來,瞪著我眼睛,也大聲吼道:“是!”
“那這裡的這羣弟兄是不是你兄弟?”
“是!”楊建的眼圈有點發紅。
我擡起手,指著門外吼道:“那外面的那些士兵是不是你兄弟?”
楊建已經懂了我的意思,他聲音有點哽咽,但還是大吼道:“是!全部都是!”
“行!”我點點頭,聲音放軟了下來,“明天我們帶走一百個弟兄去九日研究所,能不能回來不知道!但這剩下的六七十個弟兄,你要帶好。遠山裡還有老鬼和振振,有機會你把他們接出來。如果我們都死了,端掉這九日研究所的重任,不能沒有人接下這個擔子。楊建,你之後的路比我們難!我們明天可以去混一個痛快,你……楊建兄弟!你明白我意思的!”
楊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跨到我面前朝著我胸口捶了一拳頭,抽泣著說道:“邵德,你們這羣王八蛋!”
說完扭頭往門外跑,臨到門口時卻站住了,一個立正,動作很標準地轉過身來,臉上還掛著眼淚和鼻涕。“霍”地一下擡起手來,向我們敬了個軍禮。
在場的所有人,也對著他齊刷刷地舉起了右手,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軍禮。氣氛愈加沉重了,大家心裡都有些傷感。
然後,楊建放下手,帶著哭腔又罵上了一句:“你們這羣孫子!都給我小心點兒。”
說完,他和爛****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
我看了看大夥,哥幾個都緊皺著眉頭,一副肅穆蕭殺的模樣。我擠出點笑來:“都哭喪著臉幹嗎?憋了這麼久的力氣,明天就要有機會使出來了,應該開心點纔是!”
大夥也回過神來,繼續就著明天下午的細節討論了一會兒,最後,我讓小五和金爺留在阪田這指揮樓裡好好休息,我則跟著四哥、鄭大兵、大刀劉去士兵那邊,做其他的安排,以及給士兵們分好隊——誰留下,誰上車。把這些細節落實好後,天已經矇矇亮了,外面的雨也打住了,新的一天來了。
我擡起頭看了看天邊的微光,太陽像一個害羞的姑娘,在這雨後的清晨若隱若現地懸掛著。
明天,我是不是還能看到這輪紅日呢?
我咬了咬牙,脫下軍裝,往四哥他們幾個身邊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