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中國兵們被鬼子推到了水潭邊,跪成一排。那軍官衝著手下的鬼子兵唧唧歪歪地吼上了,吼得很激動。吼完了,軍官又跑到中國兵側面,對著楊建的一干手下說了幾句話。楊建和大劉、刁厲害自然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況且,就算聽到了,應該也是日本話,反正也聽不懂。
那鬼子軍官說完,鬼子兵們便都從腰上摸出根繩子來,把各自面前的皇協軍士兵一個個雙手扯到後背,嚴嚴實實地綁上。楊建就有點兒貓不住了,要衝上去。大劉再次按住楊建:“哥!這情況不對啊。這些鬼子應該是知道弟兄們都是皇協軍的,要不怎麼會還衝他們咧著嘴笑呢?咱再看看吧。”
楊建覺得大劉說得也對,便繼續趴在那兒。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就是讓楊建至今都難忘的:只見鬼子們一個按一箇中國兵,把中國兵的腦袋直接按進到面前水潭的水裡,一邊還獰笑著。
大劉一把按住了楊建的肩膀,另一隻手死死地捂住了楊建的嘴。趴在另一邊的刁厲害應該也想到這一點,在楊建的耳邊壓低著聲音說道:“楊長官,咱出去的話肯定也是會要弄死咱啊。”邊說邊也幫著大劉按住楊建。
楊建開始還掙扎了幾下,可冷靜下來也覺得他倆說得沒錯:鬼子們明明知道這十幾個兵是自己人,還要下狠手啊。
想明白這點,楊建也停止了掙扎,牙齒死咬著嘴脣,連皮都咬破了,緊緊地摳著身邊的草叢。
皇協軍士兵們一個個雙腿胡亂地蹬著,楊建似乎都能感覺到被活活淹死的一干手足的痛苦。十幾分鍾後,那羣弟兄都軟綿綿地紮在水潭裡,只有跪著的雙腿和屁股在岸上擺著。鬼子們鬆開手,哈哈地笑了起來。
緊接著讓楊建終生難忘的一幕出現了:只見鬼子笑了一會兒,互相說了幾句話後,其中一個鬼子把一箇中國士兵的屍體提了出來,而提出來的屍體,本來在水裡面的那一截居然沒有了,還能看到的那半截身體,好像是被攔腰砍斷的一般。
鬼子又笑了,擡起腳,把這半截身子踢到了水裡。其他鬼子也效仿著,對著地上跪著的露在外面的屍體狠狠地踹了上去。有個鬼子還把那屍體提了起來,也只有半截,鬼子提著那半截,對著水潭中間,狠狠地扔了進去。
楊建他們三個趴在那兒,嚇得大氣都不敢出。鬼子們把屍體都踢進了水裡,又摸出煙來點著,互相說著話。說了有幾分鐘,那軍官吼了句什麼,其他人便站齊,跟著他往旁邊的樹林裡走了進去。
楊建他們三個一身冷汗,在那等了大半個小時才緩過神來。楊建最先爬起來,衝著那水潭跑了過去。
大劉和刁厲害也緊跟著追上去,三個人都不顧一切地往水裡跳,想要去摸弟兄們的屍體。奇怪的是水潭裡什麼都沒有,楊建甚至潛到水裡找了很久,水潭底也什麼都沒有。
楊建說到這裡,自個兒的臉也發青起來,似乎現在回想起這些還毛骨悚然。小五一直表情嚴肅地聽著,到這一會兒才插話進來:“你確定你那些弟兄是斷了氣後才少了半截嗎?”
楊建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酒,說:“把你按在水裡按個十幾分鍾,你還給我冒出氣來試試?”
小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你繼續吧。”
楊建嘆了口氣,接著說他那三年前的事來。
刁厲害一屁股坐在水潭邊,一副沒出息的樣,居然還哭了。楊建和大劉望著那一潭死水發呆,怎麼都想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傻站了很久,還是楊建最早緩過神來,衝大劉和刁厲害喊:“咱還他媽地站著幹嗎?趕緊逃啊!”
可是具體往哪兒逃呢?回遠山戰俘營,阪田會不會也要自己的命?往林子深處跑,又會不會碰到那十幾個高大的鬼子?楊建帶著大劉和刁厲害,沒有目的地往林子裡走去。
大劉在楊建背後,聲音卻還是抖得厲害:“哥!會不會是咱瞎摸給摸進了鬼子的秘密基地啊?把咱那十幾個弟兄全部給殺了,該不會是因爲他們發現了什麼吧?”
“發現了啥呢?”楊建沒個好氣地反問他,“他們跟著咱在大雨裡跑了一宿,啥玩意兒都沒看到啊。”
大劉閉了嘴,跟著楊建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沒目的地跑著。
楊建咬牙說道:“鄭大兵那幾個狗日的應該也不會離我們太遠,咱看能不能找到他們?問問他們發現了什麼?”
大劉低著頭:“哥!咱現在只有三個人,找到他們跟他們幹上,咱就算有傢伙,也不一定弄得贏他們。”
“你傻了是吧?”楊建罵道,“咱找到他們要跟他們幹上嗎?咱跟著他們一起跑不行嗎?”
大劉纔算會過意來,說:“行!哥你做主就是了。”
說倒是輕巧,可鄭大兵他們幾個又躲在林子裡哪個位置呢?那天殺的雨卻又下了起來,楊建他們只能加快步子,胡亂地朝前方跑,希望能找到避雨的安全地方。
“砰”的一聲槍響卻在背後不遠處響起了,楊建暗道:“壞了!”一扭頭,只見背後的林子裡,鬼子那黃色的軍裝模模糊糊地晃動,身邊的一棵樹上,出現了一個子彈打出的洞。
楊建大吼一聲:“跑啊!”領著大劉和刁厲害往前面發狂般地跑去。
背後的追兵應該已經盯死了他們三個,腳步聲和冷不丁的槍聲死死地跟在身後。楊建他們玩兒命地朝前面跑著,身邊的樹一棵棵往後迅速地移動,因爲下雨地滑,時不時還要摔倒,讓三人對於能否逃出這背後的追捕更加沒了信心。
天上轟隆隆地響動了,閃電和雷鳴也拉開了序幕,三人這場逃亡越發讓人有一種讓人絕望的恐怖。再往前便是一個下坡,坡下面灰濛濛的,被密集的雨水覆蓋得看不出端倪。楊建也毛了,一扭頭看著身邊那喘著粗氣的大劉和一臉眼淚鼻涕的新兵蛋子刁厲害,心一橫,牙一咬,伸手指著旁邊一個淺淺的雨水集成的水窪,用命令的口吻吼道:“你倆在裡面好好趴著!”
大劉和刁厲害一愣,往水窪裡趴下,不解地看著楊建。楊建瞟了他們一眼,見他倆那一身泥水和那水窪也早已混成了同一種顏色,暗想他倆應該能混過去吧。楊建壓低著聲音吼了一句:“都保住自個兒的命!”
說完楊建端起槍,對著身後林子裡那模模糊糊的黃色軍裝扣動了扳機,開了兩槍,扯著嗓子對著那邊吼道:“小鬼子我操你們十八代祖宗!”說完楊建衝著那下坡跑了下去。
鬼子果然被楊建給吸引住了,槍聲和腳步聲跟著楊建背後追上了。楊建連爬帶滾地在下坡上逃著,全身上下都是泥漿。讓他越來越絕望的是:背後的鬼子似乎越來越多了,鬼子如發狂般興奮地怪叫,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
突然間,一聲鬼子的慘叫在楊建背後響起。楊建一愣,但沒機會多想,繼續朝前跑。身後密集的槍聲卻又響起,似乎不是對自己這個方向開的槍,給人感覺是身後的鬼子跟什麼人對上了。
到再跑出幾十米,楊建瞅個水窪,一下跳了進去,拿出槍,對著後面架上,尋思著難道遇到了中國人的部隊。
背後鬼子的人影依然在大雨中看不清楚,隱約只能看到鬼子們非常慌亂,黃色的軍裝在楊建身後的上坡處閃爍。又一聲慘叫遠遠地傳了過來,一團黃色的人影從那方向朝著下坡滾了下來。楊建瞪眼一看,只見一個鬼子兵朝自個兒身邊滾了過來,應該不是之前害死自己那羣手下的鬼子,因爲他身材矮小。楊建沒多想,摸出槍對著那鬼子就是一槍。鬼子往下滾著的身體中了槍,卻只是被槍子震動得抖了一下,手腳之類卻沒有因爲中槍而動彈。楊建纔看清楚,這滾下來的鬼子已經是具屍體了,致命傷應該是在脖子上,很大一個血淋淋的傷口,猙獰地擺在他脖子上。
楊建心裡一熱,想著不管是啥玩意兒弄死的這鬼子,總也是敵人的敵人,是自己一夥的兄弟。楊建甚至樂觀地想象:是鄭大兵他們那八個逃犯,埋伏在這林子裡,爲自己解的圍。
正想著,林子上方嘩嘩地響動起來,聲音最早是在鬼子那個方向,並朝著自己這邊快速地移動過來。楊建忙擡起頭朝上看去,只見七八個肉色的人形的東西,在樹上如猴子般靈活地移動,並不時地發出如嬰兒哭泣般的長嘯聲。楊建這下給嚇得不輕,端起槍對著上面便比畫上了。
可身後的槍聲依然熱鬧,可以清晰地看到,鬼子的槍都是衝著這七八個樹上的傢伙在開槍。意識到這一點,楊建瞄著樹上的扳機始終沒有扣動。冷不丁地,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楊建整個兒後背一麻,扭頭望了過去,只見隔自己頂多一米遠的地方,一個皮膚光滑,全身沒有毛髮的嬰兒正四肢觸地盯著自己,眼珠卻是血紅的。見楊建扭頭看他,嬰兒囂張地對著楊建“嗷嗷”地叫喚了一聲,聲音細長。嬰兒張大的嘴裡,一排尖細的牙齒猙獰地露在楊建面前,血紅的嘴裡,一條長長的舌頭伸出來,似乎要舔到楊建的鼻尖。
楊建嚇得都忘記了手裡的槍,可以說是半癱在那水窪裡。所幸嬰兒衝自己叫完,鼻子同時抽動了幾下,似乎是在楊建身上捕捉著什麼。楊建握槍的手慢慢地移動,尋思著要不要舉起槍來跟這玩意兒拼了。
嬰兒鼻子抽動幾下後,並沒有對楊建發動襲擊。奇怪的是,嬰兒的目光似乎放柔和了些,脖子咕嚕咕嚕地抽動了幾下,發出模糊的兩個發音來:“九日。”
楊建一愣,面前的嬰兒自顧自地扭頭,往已經遠去的大樹上那羣同伴望了望,再看了楊建一眼,迅速地轉身,往旁邊的樹上三下兩下地爬了上去,消失在楊建的視線中。
楊建分不出身上除了雨水,是不是還有冷汗,只感覺握著槍的手在微微地抖動著。但身後鬼子那邊的動靜,卻沒有給楊建停下來琢磨的時間,只聽見鬼子那邊轟轟的,似乎是天上雷鳴的轟隆聲到了地面。楊建扭頭望過去,透過雨絲和樹的縫隙,一輛坦克的輪廓在那方向顯現在楊建的視線中。坦克的炮筒緩緩地對著楊建這邊移過來,楊建暗罵道:“靠!完了!”一把爬起來對著旁邊奔去。
“砰”的一聲,只見楊建剛纔趴的那水窪被炮彈打了個正著,楊建跑動的身體也被拋到了半空,朝前方落去。慌忙中,楊建胡亂地伸手往四周抓著,手掌立刻感到一陣刺痛,但還是下意識地穩穩抓住了這帶刺的似乎是藤之類的繩索。槍卻沒有抓穩,掉了下去。楊建忙把本來抓槍的手也移過來,雙手抱著了那條藤,低頭往下看去,只見一個巨大的山洞顯現在下方。當時雨下得不小,天也是黑黑的,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只是依稀地看到有可能是水反射的光亮。
楊建出了一口長氣,抓著長藤的手卻不敢鬆手。長藤左右搖晃著,幅度很大,楊建懸在半空中,像盪鞦韆一樣來回蕩著。也多虧了這左右的晃動,上方的轟轟聲不斷地靠近,最後只聽見嘩嘩的聲響,藤往一邊晃去,一個巨大的物件挨著楊建的身體往下落去。伴隨著那東西下墜的同時,幾個鬼子的慘叫聲也在楊建的耳邊響起,一個穿著黃色軍裝的鬼子伸手抱住了楊建身邊晃動著的另一根藤。楊建沒有多想,藉著自己衝向那鬼子晃動的力度,毫不猶豫地擡起一隻腳,對著那鬼子狠狠地踹了過去。那鬼子應該還沒有抓穩,就被楊建踢了這一腳,手一鬆,面朝上地鬼叫著往下摔去。
也是因爲這巨大的動作,楊建頭上的藤往下一滑,楊建心也跟著往下一落,抓著的藤一鬆,身子藉著藤往回蕩著的力度,斜斜地往下摔去。
在空中的楊建手腳胡亂地揮舞著,半輩子的經歷快速地在腦海裡回放,預示著生命的終結。下落的同時,楊建依然不甘地朝著之前摔下的物件望去,只見正是那臺巨大的坦克,已經摔在地上。楊建微微地笑了,想著總算沒有虧吧!閉上眼睛等著接受全身骨骼粉碎的結局。
冰冷的水卻接住了摔落的楊建,楊建沒有任何準備地嗆了幾口水,然後浮出了水面,天上一個閃電劃過,那白色的光讓楊建看清了面前這巨大的半湖半陸地的山洞。坦克的周圍,五六個鬼子的屍體趴在地上,坦克也已經紋絲不動,裡面裝著的鬼子也沒了性命。
說到這兒,楊建整個身子往後重重地一靠,靠在旁邊的一個箱子上,閉上了眼睛,似乎還對三年前那個可怕的遭遇感到恐懼。我和小五都沒有說話,皺著眉頭聽完了楊建的敘述。
沉默了一會兒,楊建再次睜開眼,對我倆淡淡地笑了笑,說:“那洞就是這兒了,當時的那輛坦克就是你們現在面前這破爛玩意兒。”
我點點頭問:“那幾個鬼子沒有一個活的嗎?”
楊建白我一眼說:“有活的也不能動彈了,你楊建爺爺還會讓他們動彈嗎?”
“屍體呢?”小五這話問得冷冷的,好像不太相信楊建說的故事。
楊建臉色變了,沉默了很久,才擡起頭來,故作輕鬆地說:“被我給吃了……”說完後,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又出現在他臉上,扭頭望著我們。
小五點點頭,不吱聲了。我扭頭對小五說道:“行了!遇咱在那情況下,也會那麼做。”
小五咧開嘴又露出了壞壞的笑,說道:“我沒說啥啊?那岳飛爺爺怎麼說的來著,笑談渴飲匈奴血,咱是沒這機會,有這機會的話我都想抱著他們咬上幾口。”
楊建這才放鬆下來,呵呵地笑了,舉起手裡的酒瓶,和我倆又對碰了一下,問道:“你們倆呢?又是怎麼掉到老子這地盤上來了?看你們軍裝,也是給小日本跑腿的啊?難不成小鬼子現在也要你們的命?”小說.薛定諤之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