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大夥大口咳嗽的聲音此起彼伏jinyong8。只聽到傻子還在一邊咳嗽一邊喊著:“打雷!打雷了!”
我躺在地上沒有動彈,頭頂的泥土不斷地打到我身上,這個本就簡陋的地洞隨時有塌方的危險,我們所有人面臨的都將是被活活掩埋。
我不知道其他人現在在做何思想,是不是像我一樣絕望。可就在這時,從小五摔落的井深處,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叫喊的聲音。
我連忙爬了起來,往那邊撲去。
果然,從井下方傳出小五的叫喊聲,聲音很小,壓根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可以肯定是在井底的某處,但那聲音卻又不像是在井的正下方。
我張開嘴,對著下面大聲地喊道:“是小五嗎?”
“是!”小五這個“是”字聽得倒挺清楚的,緊接著他又喊了兩個字眼,可頭頂泥土的塌方此起彼伏,他說了什麼還是聽不明白。
“好像是要我們下去。”鄭大兵探過頭來對我說道。他的話音一落,從地洞深處又有一大片泥土砸了下來,窩在那裡還期望拖點糧食出來的張地主差一點點就被砸個正著。老傢伙連滾帶爬地往我們身邊跑了過來。
“沒時間多想了,留在這隻能是死!”邵統軍斬釘截鐵地說道,接著他看了我一眼,黑暗中只能看清他的眼睛裡有著閃閃且熱切的光:“邵德,我先下去了!等我喊話。”
說完這話,邵統軍便朝前一縱身,往井裡跳去。我雙手憑空揮舞了一下,似乎想要拉住他,可那動作也並不堅決。父親說得沒錯,我們沒得選擇了。
我們全部人都守在地洞口上,焦急地等著邵統軍的回覆。一兩分鐘後,他的聲音也從小五之前發出聲音的那個方位傳了過來,這次聽得比較清楚,是在喊:“可以下來jinyong8。”
我和鄭大兵、大刀劉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他倆也一縱身,往井裡跳了下去。我扭頭對著張地主說:“趕緊啊!要不要我扛著你們兩個一起跳。”
張地主當時是什麼表情看不清楚,他的語氣卻很鎮定:“這個大兄弟,你自己下去吧!帶著傻子一起吧!我已經在這土裡埋了半輩子了,也是該走到頭了,能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也算死得其所吧!”
“少廢話!”說完我便張開大手,要把他和愣在旁邊的傻子夾住。張地主被我第一時間抓緊了,可我伸向傻子的另外一隻手,卻被傻子靈敏地掙脫了。奇怪的是,他掙脫我所用的力氣非常巨大,完全不是正常男人的力度,反而很像是我和小五這些合體人能使出的力氣。難道傻子三年前在遠山裡也經歷了與某人身體重合的一場?
傻子掙脫了我以後大聲地喊道:“打死你!打死你!”一邊喊著,他一邊朝著地洞深處又跑了進去。
由不得我多想,我把張地主對著井下方一扔,朝著傻子追了過去。可我步子纔剛邁出兩步,從前方再次傳來了爆炸聲。爆炸的衝擊把我撞得往後飛去,徑直出了地洞口,往井底飛去。在我的視線離開這個地洞的最後瞬間,我只看到傻子那黑色的背影被上方塌下的泥土吞沒。
傻子沒了。
我重重地摔入了水裡,冰冷的水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雙腿一蹬,努力讓自己浮出水面。我的手卻被另一隻大手緊緊地抓住了,繼而這隻大手把我往邊上一拉。
我全身溼漉漉地離開了水面,身邊和我同時被拉出來的還有張地主。他那滿頭白髮被水弄溼,粘在臉上身上,樣子非常滑稽。
我擡頭一看,只見拉我出來的是我的父親邵統軍。鄭大兵站在他身邊,欣喜地看著我。小五正拉著溼漉漉的張地主。他們所站的位置竟然是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我身後的水不過是這地下世界裡一條快速流淌的暗河。暗河的正前方甚至還有微軟的光線射了過來。
“小五,你什麼時候變回來了?”我的眼睛盯住了小五,他身上的鬼子軍官的制服已經溼透了,粘在他身上,讓我能看清他的身材又變成了之前那個黑瘦的他。小五臉上昨晚濺上的血水也完全沒有了,一張臉還特別乾淨,和我第一次看到他時一模一樣了。
小五微微笑笑:“怎麼你們上來的第一句都是問我這話啊?”
我也衝他笑了笑,跨到他面前,伸出手捏他的臉:“你這跟四川的變臉藝人有得一拼啊,說換一個樣就換了。”
小五也笑了,伸手指了指我身後在流淌的水:“阪田那張臉皮給沖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心裡暗暗記住了小五變化容貌後,激烈流淌的水源可以讓他回覆本來的模樣。同時,還有一點讓我感覺欣慰,那就是既然他的僞裝被沖走後,變回的是我所認識的小五模樣,說明這就是他本來的容貌。對於一個精通化裝的特務,這是對身邊的我們幾個完全不設防的表現。
張地主上岸後愣了一下,應該是還沒從剛纔墜落的驚嚇中走出來。到這一會他晃過神來,一屁股坐到地上乾嚎了起來:“傻子啊!傻子兄弟沒了啊!你們爲什麼要救我?讓我一把老骨頭埋在上面不行嗎?”
小五這一會心情應該走出了之前經歷的一切所帶給他的沉痛,現在,他那微帶狡黠的壞笑又掛在了臉上,他衝著地上的張地主故意說道:“老哥,人被活埋可不是那麼一眨眼就斷氣哦,先得感覺全身骨頭被壓碎,上下都是劇痛,接著是窒息,那泥巴縫裡可能還有點空氣,夠你折騰一會,你感受著骨頭碎的疼痛,接著承受空氣越發稀薄慢慢窒息的罪。當然,張爺您福大命大,弄不好就被壓斷一條腿,泥巴縫裡還有縫讓你能夠一直有空氣呼吸的話。那張爺您還可以在裡面活個三五天的。”
張地主被小五這話唬得一張臉雪白,嘴脣哆嗦著:“可……可下到這下面來,最後咱還不是一個死?”
小五的笑僵在臉上,轉過身來望向我:“前面有光,這暗河也在流,不至於咱幾個大活人活活困死在這裡面吧?”
我點點頭,再次往四周望去,四周的洞壁都非常光滑,光滑到好像被打磨過:“走吧!我們朝著光射過來的方向去,看看有沒有出口。”說完這話,我望向其他人,邵統軍和鄭大兵也正看著我點頭。只有大刀劉卻一個人傻愣愣地盯著河水發呆。
“劉兄弟,你沒事吧?”我衝他喊道。
大刀劉連忙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裡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瞳孔放大了。但在和我眼光交匯後,又快速地縮小,恢復了正常的瞳孔大小。他莫名其妙地擡手摸了下背後揹著的兩把大刀,然後對我點了下頭,嘴裡很含糊地說了個“好”字。
我也沒有多想,見他晃過神來,便邁開步子,徑直往前面走去。其他人也跟在我身後,沿著暗河邊上這塊平整的大石頭路,往前一步步走去。
小五走在張地主身邊,好像沒話找話一般的對他說道:“張爺,您剛纔說你們村裡以前有人掉下來喪命,屍體是怎麼找到的?”
張地主顯然對小五這調侃他的語氣非常不滿,但他還是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掉到這下面沒死難道還能活著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你們也沒找到那人的屍體?”小五語氣還是很輕鬆,可話裡慢慢地透出了些正經勁,這讓我也尖起耳朵來仔細聽上了他們的對話來。
張地主嘆了口氣:“唉!那都是大清皇帝還在的時候,我們都還留大辮子呢。那是老雲頭他們家的孩子,大小夥跟個孩子似的,爬著井上面玩,一腳踩空掉了。全村的人都急了,蹲井邊折騰了一天,有人說要下井裡看看,可村裡的老人不肯,說這口井下面是養我們村的水龍王的龍宮。掉下去的人是水龍王瞅著嘴饞了,想開個葷。如果我們再冒冒失失下去,會打擾他老人家啃人,驚動不得的。其他人一聽,都是半信半疑,可井下面那娃娃如果沒死,總會吱個聲啊!我們大吼大叫,也沒見他回話。”張地主再次嘆了口氣:“唉!肯定是死了!難道還用問?”
我停下了腳步,也轉過身去:“張爺,那你的意思是那人是死是活你們也並不知道而已咯?”
張地主猶豫了一下,最後點點頭,嘴裡還是嘀咕道:“如果沒死,難道不會找回我們村?”
我點了點頭,繼續往前面走去。
小五可能也覺得在張地主這,問不出這事的結果,便也沒繼續發問了。反倒是鄭大兵吭聲了:“邵兄弟,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走去的方向就是遠山?”
我心裡猛的一驚:遠山裡的水就是合體人出現的關鍵,可水的來源卻好像不是在山裡的某處,目前我們找到的這條暗河,如果真如鄭大兵說的一樣是朝遠山裡流淌的,那麼……我們的前方不就是遠山一切神秘的根源所在。想到這,我精神一震,心裡把之前我們在戰俘營的方位回憶了一下,還別說,現在我們走向的方向真的就是遠山。
我移到父親邵統軍身邊:“邵……邵……邵大哥,常遇春他們所住的地方也是在地下吧?他們的營地裡有沒有暗河或者水源?”
邵統軍聽完我這稱呼微微笑了笑,也沒有怪責我的意思,畢竟看上去他比我還要年輕:“邵德,常將軍的營地是有水源的,不過是從頭頂流下來的。如果按你們現在樂觀的分析,暗河連著遠山裡的水源的話,那這條河豈不是在進入遠山後,要往上流淌。遠山裡再懸乎,也不會懸乎到違背自然規律吧?”
鄭大兵哈哈了笑了兩聲:“邵大哥說得倒是實話,只不過我覺得這遠山裡,就算出現更加懸乎的事情,我也不會意外了。”
張地主也笑了起來,他快步走到邵統軍身邊問道:“邵兄弟,你這些年都經歷了些什麼啊?怎麼穿得這麼奇奇怪怪,模樣也沒見老。”
邵統軍沒接他話,反倒是放大了聲音,衝著我們大夥說道:“反正現在咱也不知道前面還要多久走到頭,我給你們繼續說下二十幾年前我們幾個兄弟在遠山裡經歷的那些事吧!”
大夥也都連忙止住聲,聽他娓娓道來,1913年,他們在遠山裡的一切……
張爺走了之後,我們四虎和毛子傳教士彼得沿著那片被壓塌的草的方向爬上了山坡。可是上坡後,地上只剩下落葉,沒有草了,跟蹤的痕跡就難找了很多。所幸古大俠夠機靈,眼也賊,以前對於追蹤也做過一些研究,所以他能分辨個大楷方向,指引大夥往前趕。
可走了一會,古大俠突然“咦”了一聲:“不對啊!”
幾個人都停下步子來,狐疑地看著他。古大俠鎖著眉頭想了一會,然後要大夥轉身往後看。大夥順著他指的位置往身後的地上望去,只見大夥來的路上,地上的樹葉因爲被踩過,明顯的緊了很多,和周圍蓬鬆的落葉有很大的區別。
古大俠便說話了:“我們才五個人,腳印都這麼明顯。可是剛纔在山坡看到的草被踩過的痕跡,人數應該不少啊!爲什麼在到了平地後,反而沒有了明顯的腳印呢?”
“難道你不是跟著腳印走的嗎?”王成好奇地問道。
“我是跟著一些不起眼的痕跡帶著大夥走的,可是……”古大俠再次思考起來,半響,他好像自言自語道:“可是我們前面的人腳步非常輕啊!輕到好像是在漂浮著行進的。不像我們似的一步一個坑。”
“大俠,你的意思是對方刻意地爲了不被人追蹤到,做了一些動作?”邵統軍問道。
古大俠眉頭鎖得更緊了:“也不像,我也說不清,反正我現在追蹤著的痕跡都是憑藉著這些被踩碎的樹葉,但是地上又看不到樹葉被踩得壓下去的印子,只能看到一些碎片。還是我剛纔那話吧!對方像是飄著走了,腳沒有狠狠挨地。”
鐵頭倒笑了:“大俠,你的意思我已經懂了,我們追的人是仙女來著,要不就是狐貍精,反正不是正常人。”
這話讓大夥都樂了,古大俠自己也笑出聲了:“罷了罷了!先追下去再說。”
彼得有沒有聽明白也沒人知道,他也跟著笑了:“對!追下去。”說完他在衣服裡掏出個十字架:“有主和我同在,你們不用怕的。”
大夥更加樂了,罵他:“你們毛子的神仙來我們的地頭上不見得管用。”
就這麼邊走邊說,一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古大俠帶著大夥淌過了一條不寬的河,前面再次出現了陡峭的山路。不過這次古大俠的追蹤明顯慢了很多,時不時還指著前面說道:“應該是這邊!”可走了幾步又扭頭,帶著大夥朝另外一個方向走。
我們這一路始終是往大山的頂端前進。因爲山路本就難走,再加上是上山,體力消耗就大,期間休息了一次。四虎都還勉強扛得住,可彼得撿了根樹枝當柺杖,明顯有點吃不消了。
到日頭往西邊沉下去的光景,五人所追蹤的路變成了死衚衕。他們的正前方只剩下了一片陡峭的山壁,山壁上爬滿著枯藤。而五人所站的位置與這山壁的中間,還憑空出現一條很深的溝,探頭往下望去,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深。
“會不會是你帶錯路了?”鐵頭對著古大俠發問道。
“不可能。”古大俠非常肯定地說道,他指了指身後地上的一顆石子:“你瞅瞅,這石頭的苔應該是朝上的,也就是說這石頭本來是和地面是個整體,現在被翻了個底朝天。這絕對是人走路時候踢翻的。”
邵統軍對古大俠的追蹤能力還是很有信心,他徑直走到深溝前,拿起個小石頭往下扔去,石頭悄無聲息的被這深溝收納,一點點聲響都沒有。邵統軍左右看了看:“要不我們沿著這深溝左右看看?”
衆人都點頭。彼得卻往後退了幾步:“等等,難得我與你們幾位來到這天堂美景,你們站成一排,我給你們拍張照片吧?”
四虎也都樂了,要知道那年月的中國人沒幾個拍過照,拍照可不是一般人有這機會的。四虎追隨蔡鍔將軍多年,也沒有正兒八經照過一張合影。四虎忙按照彼得的安排,背對著山壁站成一排,四人異常激動地對住了彼得的鏡頭。
彼得這大個子又往後退了幾步,應該是給面前這四個相對他來說個頭矮小很多的中國人取了個全身的景。接著他大喊了一聲:“走!”
快門響過,四虎在這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照片,就此定格了下來。
五人再次邁開步子,沿著這條深溝往一邊走去。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四虎與彼得一合計,決定就在這深溝邊安頓一晚,等明天早上起來,再做打算。
而噩夢也在那晚出現……
前半夜都還風平浪靜,鐵頭和王成站崗守了半宿,叫醒邵統軍和古大俠起來換班。邵統軍和古大俠捲了兩根菸卷,就著生起的篝火點上,兩人壓低聲音,隨意地交談著。邵德還抽空寫了封信,塞進了沉睡中的彼得衣服兜裡。
冷不丁的,古大俠突然把頭往遠處的林子裡一扭:“統軍,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邵統軍也警覺起來,朝著古大俠看的方向望去,那片林子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到,可隱隱約約的,還真好像有些細小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
兩人忙站了起來,往那邊走了過去。山裡野物多,沒有出現能絕對肯定下來的危險情況,兩人也不想輕易叫醒其他人,怕耽誤他們的休息。
兩人朝那邊看了一會,那細小的聲音也消失了。兩人相對一笑,以爲只是山兔什麼的經過而已。可正要轉身,那個方向再次傳來了聲響,而且這次聲響比之前要大了很多,感覺就在不遠處了。
邵統軍和古大俠忙摸出身上帶著的槍,再次死死地盯住前方。黑暗中,幾道紅色的光若隱若現地閃了起來,緊接著,這些光越來越亮,就好像是幾隻紅色的手電,朝著邵統軍幾人所站的方向射了過來。
兩人舉起槍,往後快速地倒退著,張開嘴大聲喊道:“鐵頭,王成,快起來!彼得,快起來,有危險。”
鐵頭和王成本就睡得生,聽到兩人吱聲,一骨碌爬了起來。同時也都看見了林子裡那些紅光,緊張起來,摸出了槍。彼得還傻愣了一下,但也很快看到了那邊的紅光,嚇得拼命的用他們毛子話嘀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