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正要回答。小五卻伸手搭住了我肩膀,趕在我說話之前開口了:“是啊!咱哥倆和你一樣的遭遇啊。”
然後小五把昨天上午我們出發到掉到這山洞裡的經過,原封不動地說給楊建聽了,過程包括細節都說得很詳細,只是隱瞞了他和我之間水潭的秘密以及那光頭的神奇力量,還有我們現在的身份。楊建皺著眉頭聽著,不時地嘆氣,罵道:“這些狗日的小鬼子,完全沒把咱中國人當人來看!”
小五說完後,我就忍不住地插嘴道:“楊建,你一個人在這林子裡,那襲擊人的小孩模樣的怪玩意兒,你沒弄明白到底是什麼嗎?”
楊建扭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五。小五也用詢問的眼神望著他。楊建吞了一口口水,說:“那鬼東西怎麼說呢?這幾年我也時不時遠遠地遇上,可尋思著那玩意兒三年前聞了聞我身上的味,並沒有對我下狠手,就總覺得他們似乎並不是針對咱來的。到最後發現,那玩意兒並不主動攻擊咱,甚至看見咱還好像故意繞開了走。”
小五插嘴道:“那你的意思是他還是自己人咯?”
楊建點點頭,說:“可以這麼說吧。但我這三年裡,半夜始終是不敢跑這林子裡轉圈的,想著那玩意兒在黑暗中偷偷地躲著看我就頭皮發麻。哦!林子裡有個奇怪的村莊你們知不知道?”
小五立馬來了興趣:“在哪裡?住的什麼人?趕緊說說。”
楊建瞪了小五一眼:“你激動個屁啊!給我去那箱子裡再拿瓶酒過來。”
小五咧嘴笑了笑,站起來又給楊建遞了瓶酒過來,楊建用牙咬開,繼續說道:“隔咱這山洞也不是太遠,要你們自己找還不一定找得到,我也是去年才發現的。躲在那草裡看了幾天,見都是些咱自個兒的老百姓在那住著,就尋思著下去喊一聲老鄉,討口熱飯吃吃。也多虧我沒下去,就在我想下去那一會兒,樹上那些娃娃好像故意要給我報信,蹦出兩個對著那村子撲了過去。”
說到這兒,楊建的眼睛有些發亮:“然後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那羣鄉巴佬居然擡起手裡的莊稼傢什便對著鬼娃娃瞄,好傢伙,那手裡的掃把啊、耙子啊,都是槍!可那些鬼娃娃你們也見識過的,跑得賊快,轉眼就消失在林子裡。那羣鄉巴佬還想追,裡面兩個爲首的就制止了他們,張嘴大聲地吼叫,吼些啥老子反正聽不懂,但那話肯定是日本話沒錯。”
頓了頓,楊建肯定地說道:“也就是說,那村子裡都是鬼子兵裝的。”
小五便扭頭望我,我自然也想到了些什麼,衝他點點頭。小五繼續問道:“那楊兄弟,你一直以來就沒有尋思著這些鬼子化裝成咱老百姓在幹嗎?”
楊建搖搖頭。“兄弟啊,我是一個人在這山上待著啊!保命已經不是我的目的。再說了……”楊建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那輛坦克,“再說那村子也太普通了,肯定藏不住太多秘密。但這大傢伙……”楊建指了指那輛坦克,“又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呢?我總之尋思著,我要找到這林子裡能給這大傢伙開過的大門來,找不到那大門,啥秘密我都頂多知道一點兒。”
楊建嘆了口氣:“兄弟啊,我楊建這三年也難啊……”
我和小五對面前這扎著馬尾的漢子,不自覺地感覺親近起來。楊建低著頭把手裡的煙狠狠地吸盡,擡起頭時似乎快活了點:“不過老子還是有發現的,大門咱沒找到,老鼠洞我倒是逮到了一個。”說完楊建興高采烈地指著身邊的那一堆箱子,說:“就這些玩意兒,都是老子從小鬼子那裡搬過來的。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林子的地下面,鬼子挖了個很大的老鼠洞,四通八達的。我找到的那條路,還正好是通往老鼠藏好東西的地界。”
楊建呵呵地樂開了。小五的興趣上來了,趕緊問道:“在哪裡?帶我們進去看看。”
問完後小五自個兒一愣,然後指著身邊的水面,說:“是不是從這兒下去?”
楊建疑惑地看著小五:“你咋知道的?你進去過?”
我忙開口,把楊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瞎猜的,他福建人,逮著啥古怪就覺得是媽祖在顯靈,都跟水要扯上。”
楊建並沒有起疑,笑著說:“不過也被你蒙對了,就是從這水裡下去。三年前老子在這洞裡啃完了那幾個鬼子的臭肉,剩下能啃的就只有這鐵傢伙。我自個兒一尋思,只要有水,就應該能通到外面。牙一咬,豁出去潛了下去,下面黑糊糊的,老子差點兒沒給淹死在裡面。到最後摸了好幾次,就給我摸出水下面有個通道,我當時想著反正是死,賭一把看游進去是個啥結局,便蹬腿進了裡面。也是命不該絕,到憋得翻白眼了,頭頂上的石頭沒了,我急急忙忙浮上去,就找到了那鬼地方,結果是發現了堆這些鬼子的傢什的地方。”
小五“呼”地站了起來,說:“那帶咱過去瞅瞅唄!看看鬼子到底在下面折騰些啥?”
楊建瞪大眼睛望著小五:“你窮瘋了吧?老子都只敢半夜進去每次拿來這麼一箱,你這架勢是這會兒就想過去發個財不成?”
小五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兒失態,所幸楊建並不是個有心計的人,包括小五急急忙忙要潛進去看看,也被他只是誤會成小五想要進去偷點兒鬼子的東西。小五又坐下,淺淺地抿了一口酒,說:“你看我這人,一瞅見有啥鬼子的便宜,就忍不住了。”
楊建哈哈大笑著站起來往旁邊的坦克走過去,說:“來,老子好久沒看見過大活人,有啥好玩意兒都找不到人吹。正好今兒個你倆稀裡糊塗跟老子會合了,老子也帶你們見識見識鬼子的真傢伙。”
說完楊建靈活地爬到坦克頂上,指著坦克上的蓋說:“話先給你們扔在前面,天氣冷的時候這裡面只能睡一個人,除了老子同意,要不你倆都不許跟老子搶著在裡面睡覺。”
然後他自個兒樂上了,伸手去掀那坦克蓋。掀了幾下,那蓋紋絲不動,楊建便急了:“嘿!奇了怪了,老子就一天沒進去,裡面就鏽死了不成?”
我和小五也急急忙忙地爬上去,我說:“我和小五在你沒下來的時候也折騰了一會兒,怎麼都打不開,我們還尋思著是不是裡面有啥人給在裡面鎖死了。”
楊建說:“不會啊?裡面是可以鎖死,可當年裡面沒斷氣的鬼子自個兒打開了,被我一槍一個給幹掉了,然後除了我天冷睡裡面反鎖過,平時都是開的啊。”
說到這兒,我們仨臉色都變了,互相地望著對方,我最先開口:“除非……除非裡面有人……”
小五最先跳下坦克,在地上撿起他的那把機槍,我也下去抓起了我的手槍。楊建直奔著他那兩把長槍走了過去,我猶豫了一下,看了小五一眼,只見他也沒有阻止楊建拿槍的意思,便跟著小五,重新爬到了坦克上。
楊建伸手抓起一把長槍,卻沒有徑直過來,反而朝著他那堆寶貝跑了過去。我和小五一邊盯著坦克蓋,一邊抽空瞄楊建又去翻啥玩意兒。只見他大手對著裝槍的那箱子裡面摸了進去,再抽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三顆手榴彈,並對著我們不懷好意地賊笑。
我倆當時以爲他是要炸開這鐵疙瘩,都衝他點頭。楊建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來,翻到了坦克頂上,我們仨像三個要耍惡作劇的小孩般,盯著那蓋子。楊建遞了兩顆鬼子造的沉甸甸的手榴彈給我和小五,手榴彈是木柄的,是當時日軍裝備得比較少的98式,我壓低聲音問道:“是一起擰開炸開這鐵玩意兒嗎?”
楊建衝我搖頭,賊眉鼠眼地笑,說:“我喊一二三,一起用這鐵玩意兒敲這蓋子,我就不信裡面的人受得了。”
我一愣,小五卻很興奮,說:“好主意!”說完舉起手榴彈,把那鐵疙瘩對著蓋子,準備等著楊建喊“一二三”。
我忙伸手攔住了他倆:“不會敲得這手榴彈爆了嗎?”
小五搖頭:“小鬼子的東西我見多了,質量都不差,你放心當榔頭使喚就是了,出不了事的。”
楊建也點頭,說:“就是!來了哦!注意!一……二……三……”
我們一起舉起手裡的玩意兒,對著坦克蓋一通亂砸地敲了上去,一時間山洞裡熱鬧非凡。楊建和小五樂得像兩個小孩,興高采烈的。我稍微冷靜一點兒,行兇的快感雖然澎湃,但另一隻手握著的手槍始終對著坦克頂上那條縫,隨時準備要給裡面的人來上一槍。
敲了有十幾下,我們自個兒的耳朵都轟轟地迴響了,坦克裡面紋絲不動,一點兒聲響都沒有。楊建興奮到了極點,邊敲邊哼唱著,小五還跟著他搖頭晃腦。敲那個頂敲了一會兒,楊建似乎覺得還不夠過癮,對著那蓋子的旁邊也噼裡啪啦地砸了上去。砸了幾下,楊建突然停手了,對著我們喊道:“快住手,咱砸錯了!”
說完指著坦克頂旁邊的凹處皺起了眉頭。我和小五也低頭去看,只見那地方一個深陷的凹處顯現在我們面前。我問道:“怎麼了?有啥不對嗎?”
楊建點頭,說:“這玩意兒我可研究得熟了,這地方就是那反鎖的鎖舌位置。你們看,這裡現在陷進去了,應該是正好把裡面的鎖舌卡住了。”說完楊建擡起頭來瞪我們:“不會是你們兩個王八蛋把老子的這寶貝給弄壞了吧?”
我和小五對視了一眼,小五衝楊建吐吐舌頭,說:“那倒真有可能,我摔下來時直接砸這頂上,不會正好把這玩意兒給壓扁了,弄變形了吧?”
楊建衝小五呸了一口,低著頭又揮舞著手裡的手榴彈,往凹處的邊上敲去,自然是想要把那一塊給敲得重新鼓起來。我和小五尋思著這鐵傢伙應該是哪個部位被壓垮了,繼續幫著他在那凹處周圍砸了上去。
忙活了很久,楊建還時不時去提那坦克蓋。三個人都一身汗了,“咔”的一聲,坦克蓋還真被楊建給掀開了。楊建笑了:“多虧老子還有點兒智慧。”說完就要往裡面鑽。
小五攔住了楊建,低聲說道:“別急,先看看!”然後摸出楊建之前拿給他的那盒火柴,劃了一根扔了進去。我們三個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裡面瞅,只見裡面空蕩蕩的,才放下心來。
楊建說:“來!哥帶你們見識見識。”說完靈活地鑽了進去。
我和小五也往裡面翻了進去,只見本來窄窄的駕駛室裡,鋪滿了鬼子兵黃色的軍大衣。這不用問,自然是楊建的壯舉。楊建劃亮一根火柴,直愣愣地往旁邊半截蠟燭上點了過去。
小五站他背後笑道:“你小子還挺會過日子的,這裡面都裝了燈。”
楊建扭頭來,笑得賊眉鼠眼的,說:“除了裝燈,還有更加好玩的東西呢。”然後指著正前方的鐵皮,說:“看看,咱還有美女陪著睡覺。”
我和小五擡頭望去,只見一張日本女人的照片貼在鐵皮頂上,照片黃黃的,依稀可以看清楚還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小五便問楊建:“這也是你從鬼子那偷過來的?”
楊建搖頭,說:“這是在掉下來摔死的小鬼子身上找出來的,我給她取了箇中國名字,叫菜花。老子半夜睡不著就瞅著她這照片,奶奶的,小鬼子玷污了咱那麼多好姑娘,這菜花被老子貼在這兒,也被老子給幹了幾年。”
我和小五不由自主地皺眉了,潛意識地覺得這屁大的駕駛室裡,楊建的喘氣聲和汗臭味越發地濃厚起來。楊建自個兒也笑了,說:“少裝正經了,嘿嘿!別說,你們誰會日本話,這照片後面還有字,你們幫我看看是不是菜花寫給我的?”
我伸手把照片摘了下來,只見那泛黃的相片背後,用日文工整地寫著:希望我心愛的村口君早日勝利歸來。落款是:愛你的英子和我們的孩子村口帶子。
我把這兩句話念給楊建聽了,楊建撓撓腦袋:“靠!原來不是寫給我的。還勝利歸來,歸來個屁,跑咱的地方丟了性命,活該!”
說完楊建從我手裡搶過照片,對著上面的女人臉蛋又狠狠地摸了幾把,嘴裡嘀咕道:“菜花,不過老子還是不怪你的。”
小五伸手一把從楊建手裡把相片扯了過來,表情又一下嚴肅起來:“楊建,你是不是軍人?”
楊建被小五突然這麼一搶白,有點摸不著頭腦,說:“老子不是,老子纔不是小鬼子手裡的狗屁皇協軍軍人,老子就是個中國人。”
小五正色道:“那行!你是個中國人,小鬼子玷污我們的女人,因爲他們是王八蛋,是狗日的。那你呢?你連小鬼子老婆的相片都要玷污,你又是啥好東西呢?”
楊建愣住了,不吭聲了。小五把手裡的相片撕碎,說:“楊建,我不管你是不是還把自個兒當成軍人,但我是,邵德也是。咱和鬼子幹,就堂堂正正地幹,沒有屁眼的事,咱中華兒郎做不出來!”
楊建嘴角動了幾下,似乎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啥都沒說出來。我見這氣氛奇奇怪怪的,便拍拍楊建的肩膀說道:“小五扯得有點兒遠,但咱覺得你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願意交你這個兄弟。是兄弟了,就該說幾句不中聽但在理的話,對吧?楊兄弟。”
楊建擡頭看看我,又看看小五,然後點點頭,大嗓門又來了:“得!聽你們的,撕了就撕了!反正是咱今兒個犯太歲,被你們折騰破產了,弄到手的一個日本老婆也休了。無所謂!無所謂!換回來兩個兄弟,值!來,咱繼續喝酒去!”
楊建爬出了駕駛室,小五望著楊建的背影,搖搖頭,淡淡地笑了笑,也往上爬去。我站在後面看著小五的背影,覺得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發地偉岸起來。我甚至覺得,與他時不時顯露出來的民族大義、對於這場戰爭的詮釋相比,我是多麼地猥瑣與渺小。我想:我是應該昂首挺胸地,像他一般,好好地做一回中華兒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