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
我們休息了兩個小時左右,
楊建一直沒有睡,他帶著那些準備留下來的士兵來回奔跑著,安排很多細節,挑選了十幾個稍微懂點日語的弟兄換上鬼子的軍裝。
食堂裡的伙伕反應非常熱烈,憋在廚房裡這麼多年,差不多要忘了自己是個軍人了。當昨晚的決定宣佈之後,他們骨子裡的血性就像爐子裡的火苗一樣,熊熊燃燒起來。
伙伕們蒸了熱騰騰的包子,讓大家狼吞虎嚥地吃了一頓。小五還在指揮樓裡,據金爺捎話說,小五還在做準備。
四哥和那四個潛伏在僞軍中的獵鷹團成員,把打算僞裝成戰俘的一百個士兵召集在一起,表情嚴肅地訓話。鄭大兵和大刀劉也在各自忙活,安排人把武器裝進木箱,搬上了一輛卡車。我看了看眼睛還紅腫著的楊建,然後拿了幾個包子,往指揮樓走去。
指揮樓裡的鬼子屍體都被士兵們搬走了,地上的血也弄乾淨了,我徑直往二樓走去。
小五聽見了我上樓的聲音,站在樓梯口接過了我手裡的包子。白天陽光比較強,讓我能看清楚他臉上的很多細節,以及皮膚顏色的異常。
小五抓著包子,靠在椅子上大口地啃著,邊吃邊對我說道:“邵德,你還要問些什麼?現在開口吧!我儘量都告訴你,今天過了後,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和你聊這些?!?
我點點頭,嘴角抽動了幾下,卻又不知道想要問些什麼。
小五笑了笑:“你就不關心我的身份嗎?”
我吞了口唾沫:“你身份不就是中**人嗎,有什麼需要我關心的?”
小五眼神一熱,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如果我告訴你我身體裡還有一個意識不是中國人呢?”
我一愣,但緊接著說道:“只要主導你行動的是咱的好兄弟就可以了?!?
小五沒出聲了,半響,他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把身上的日本軍官制服口子解開,露出了****的胸膛來。然後,他指著左胸口下方一個青紫色的刺青,對我說道:“你認識這個吧?”
我擡頭望了過去,那是一個簡單的文身,一把鐮刀和一個鐵錘交叉著。我並不意外,因爲之前鄭大兵說過小五身上有蘇聯布爾什維克的這個黨徽。小五頓了頓,接著說道:“邵德,其實日本人也並不都是王八蛋。在日本,也有共產國際,也有追求著全世界無產階級自由解放的一幫人?,F在,你看到的這個身體,就是一個日本共產國際軍人的身體。”
“日本人?”我反問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身體是日本人?”
“是的!”小五重重地點頭,“不過,日本紅軍和中國延安聯繫不多,我們都是通過蘇聯人纔好上的?!?
我更加疑惑了:“那陸伯伯呢?陸伯伯知不知道這些?”
“陸正海是**地下黨員,他是一個偉大的男人。嗯!別扯遠了。和你說這些是要讓你知道,你所被賦予的使命,不是侷限在中國反侵略戰爭的勝利,而是全世界無產階級的勝利?!?
我“嗯”了一聲,岔開話題,目前這節骨眼上聊政治,似乎不太實際。我點了支菸,給小五也遞了支,說道:“這些都是後話!接下來,我們能不能活著出來倒是個大問題。”
小五可能也覺得這時候談這些不太合適,自嘲地笑了笑,說:“那倒也是!外面的事應該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吧!我看楊建帶兵有一套,跟下面的兵崽子關係也還挺好?!?
我望了望窗外僞軍營房的方向,說:“別忘了還有四哥,他的組織能力及協調能力也很強,能幫上很多的?!?
小五點點頭說:“四哥本來就是個人物,他是正兒八經黃埔軍校出來的。他的同學大部分都在部隊裡擔任高級軍官,只有他選擇了這項秘密工作,一肚子的軍事才華,在這裡算是浪費了。”
我聯想到四哥之前的所作所爲,不由得肅然起敬。
小五繼續道:“對了!還有個問題,金爺應該對你說過吧?日本兵昨晚死得有點蹊蹺這事,你怎麼看?”
我嘆了口氣,把手裡的菸頭掐滅了。“小五兄弟,這事以後再研究吧!走到現在這一步,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中國有句成語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叫見招拆招。我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五又笑了:“呸!還中國有句成語!雖然我身體是日本人,可是我身體的另一個意識是中國人。所以,你不要把我放在中**人這羣體之外,我和弟兄們這樣處著,感覺非常自豪的。”
我也笑了。正說到這兒,樓下傳來了聲響,是楊建上來了,他的大嗓門兒格外張揚。
我扭頭望去,只見楊建走在最前面,陸陸續續上來的是鄭大兵、大刀劉、四哥以及金爺。
四哥眉頭還是皺得緊緊的,對我說:“邵德!關押戰俘的鐵籠子可是要上鎖的,到時候怎麼辦?不可能真把弟兄們鎖住吧?”
我淡淡地笑了笑,認爲這不算什麼問題?!暗苄謧儼谚€匙含在嘴裡不就行了?”
金爺臉色很難看:“鎖是日本人帶來的,鬼子會給每個運走的鐵籠子都換上他們的鎖,咱戰俘營沒有鑰匙?!?
我的心往下一沉,原本四哥率領一百個弟兄僞裝成戰俘被關押在鐵籠,就是整個計劃裡最大的危險環節,現在金爺把鎖的事一說,更讓人擔心了。
大夥沉默不語。
我轉過身子,下意識地避開大夥的眼神,望著窗外思考。身後四哥的聲音響起了:“邵德,我剛剛問了下鄭大兵和大刀劉,他們三年前鑽進裝玻璃容器的房間裡時,那裡面只有二三十個鬼子兵。這樣吧,實在不行,我和那一百個弟兄就拼了,看看在籠子被打開時候,有沒有機會衝出來搏鬥。你們管好自己就行了!”
我轉身,搖了搖頭,問金爺:“有沒有可能在裝他們上車時做手腳?”
金爺搖搖頭,說:“很難啊!”
我思考片刻,從口袋裡掏出陸伯伯送的那支鋼筆,把筆套打開,走到窗戶邊的鐵欄桿前,用細長的筆尖對著鐵欄桿用力一劃,鐵欄桿立馬被劃成了兩截。
大夥往前走了幾步,目瞪口呆地望著我手裡的筆。我咬了咬牙,說:“四哥,一輛車上大概是二十個籠子,你帶著筆,車開動後劃開籠子,保證你那一車人可以隨時跳出來!”
四哥接過鋼筆,說:“也只能這樣辦了!”
楊建發話了:“你們都傻了嗎?籠子現在還在這兒,我們提前把鐵籠不起眼的位置劃開不就得了?”
聽楊建這麼一說,大刀劉樂了,拍了一下楊建的腦袋說:“嘿!沒想到楊兄弟還挺有腦子的。我們怎麼沒想到呢?”
楊建沒準備,被大刀劉這一下拍得往前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大夥都笑了,四哥也笑道:“就是!我們怎麼沒想到呢?把鐵籠子關鍵位置劃斷不就可以了!上車前用帆布蓋上,大夥把鐵欄桿擰彎不就行了!得!我現在就下去辦去?!?
說完四哥就要往下面跑,我叫住他,說:“四哥!等會兒再下去吧!咱兄弟還想說幾句!”
鄭大兵也接話道:“就是!大夥也都細細想想,看還有什麼細節沒有注意到?!?
四哥沒有轉身,站在樓梯口側面對著我們:“你們想想就可以了!你們是主力?!闭f完就要下樓。
“四哥!”小五突然往前走了幾步,叫住了四哥,“四哥!你……你小心點兒!”
四哥愣住了,然後扭過頭來,一向陰霾的臉上難得地掛上了淡淡的笑容:“放心吧!小五兄弟!算命的說我能活八十歲,我們今天鐵定一馬平川,踏平九日基地。”
說完這話,四哥走到大夥面前,擡起大手,拍拍我們的肩。大夥也都凝重起來,各自擡起手,搭在他身上。
四哥把每個人都狠狠地拍了一下,最後走到樓梯口立正,腰桿挺得筆直,大聲地說道:“軍統局中尉軍官趙正統,外號趙老四,給各位敬禮!”說完,他舉起了右手,對我們行了個軍禮。
大夥也都立正,對他回了禮。然後,四哥扭頭,往下跑去。
四哥走後,剩下來的幾個人也沒說太多了,畢竟下午所謂的計劃,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至於能走到哪一步,各自看著辦。我做了些簡單的安排,讓鄭大兵和大刀劉僞裝成鬼子,跟在我和小五身邊。楊建和金爺則留在戰俘營。
伙伕早早地準備好了午飯,大夥都去到了食堂,一兩百號人擠在裡面。大家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滿腹心事,反而都很激動,包括吃完飯就要一絲不掛進籠子的那些弟兄,也沒有太多異樣的表情。
大夥大聲說笑著,留下駐守的士兵頻頻舉杯,對參與行動的弟兄說了很多祝福的話。
很快,大夥都走出了食堂,鐵籠已經密密麻麻地擺在了監區的外面。不知道是誰接了根長長的水管過來,哈哈笑著說:“來來來!要進去的都給你們消消毒?!?
四哥和那羣僞裝成戰俘鑽進鐵籠的弟兄也都笑了,三下兩下脫得一絲不掛,任由那個弟兄拿著水管沖刷。天氣雖然已經有點冷,可大夥都嬉笑著,沒有畏懼退縮,大聲調笑著對方那玩意兒的大小,然後鑽進了鐵籠。
四哥挨個檢查著籠子,看劃開的鐵欄桿是不是顯眼。最後,四哥也脫了個乾淨,鑽進了鐵籠。金爺提著一個籃子出來,裡面都是鐵鎖,這些鎖是現在就要鎖上的,等鬼子兵來時換掉。
我接過了籃子,挨個給弟兄們囑咐:“保重!”然後把鐵鎖鎖上。
待把所有事情安排完畢,已經是下午兩點出頭了,楊建安排士兵們和往常一樣上崗。我、大刀劉和鄭大兵都換上了一套乾淨的日軍士官軍裝。
楊建帶人開出戰俘營的一輛卡車,往上面裝滿了木箱子,箱子裡面自然是槍。大刀劉和鄭大兵到時候會上這輛軍車,指望他倆在關鍵時刻劈箱子時利落點。
我和小五一合計,把停在最裡面的那輛黑色小轎車也開了出來,停在戰俘營門口。然後和大刀劉、鄭大兵站在車旁邊,靜靜地候著來接戰俘的日軍車隊到來。我們一致認爲,開這輛車去戰俘營比較靠譜,最起碼關鍵時刻還有交通工具。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戰俘營和往日一樣安靜下來。楊建走到我身邊,回頭瞅了瞅鐵籠子裡的四哥,嬉笑著說道:“你們給看看,這人與人的不同!你們幾個穿戴得整整齊齊,在這兒矗著。四哥他們像牲口一樣,鎖在籠子裡!看來,投胎還真要選擇好對象!”
小五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是,你以後要投日本胎吧?那樣就不用窩囊了?!?
楊建一愣,罵道:“滾!如果能選,下輩子我還是做中國人?!?
正說到這兒,外面公路上傳來了汽車的轟隆聲。遠遠地,只見十幾輛日軍軍用卡車,緩緩地開了過來。
楊建吐了吐舌頭,低聲說道:“好兄弟們!保重!”說完,便轉身往戰俘營門口的崗哨走去。
鄭大兵在我耳邊嘀咕道:“這狗日的楊建,怎麼頭髮也不剪短,他也不怕日本人起疑?”
日本人並沒有注意楊建的怪異髮型。楊建熟練地攔住了鬼子的車隊,和鑽出卡車的兩個鬼子軍官點頭哈腰地說了幾句。然後一招手,示意士兵把圍欄打開。
金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們身邊,低聲嘀咕道:“怎麼今天來了這麼多車?一輛車上可以放二十個籠子,應該也就五六輛車纔對。”
小五回頭白了他一眼,示意金爺不要再說話了。金爺笑了笑,站到了我們身後。
車隊慢慢地開到了號房前的操場,一共來了十一輛車,從前後的幾輛車里居然跳下了一百多個鬼子兵。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心都往下一沉,不知道鬼子的安排會不會變卦。
小五和我對視了一眼,然後咬咬牙,邁開步子,朝車隊走去。
鬼子兵下車後,迅速地排好隊。一個軍官站在前面對他們說了幾句什麼,遠遠地聽不清楚。然後軍官轉過身來,向小五跑來。
小五儼然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他所僞裝的阪田,就是日軍少壯派的典型代表,日本軍官的冷峻與傲慢,在現在的他身上體現無餘。小五站定了,面對著鬼子軍官簡單地揮了下右手,權當行禮。然後一擡手,用酷似阪田的口音發問:“這次怎麼來了這麼多士兵?”
那鬼子軍官一愣,然後說道:“土肥長官沒和你說嗎?這一百個士兵是來戰俘營駐防的?!?
小五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頓了一下,然後罵道:“我的意思是過來駐防的怎麼是羣這麼懶散的士兵!”
說完,小五不再答理那位軍官,對金爺發號施令:“你去把楊建叫過來?!?
金爺諂笑著點頭,往楊建那邊跑去。我和鄭大兵、大刀劉都捏了一把汗,站在小五身後一聲不吭,不知道小五接下來要怎麼安排。
很快,楊建帶著爛****便跑了過來,站到了小五身邊。小五換上了中文,並且故意說得很蹩腳:“楊長官,這些都是調過來駐防的大日本皇軍的幹活!你的,安排好!”
說完,小五故意對楊建眨了眨眼,楊建也是個明白人,連忙點頭:“是!是!太君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小五點了頭,我卻有點擔心起來。
我瞟了一眼鬼子帶隊的軍官的軍銜,然後朝前跨了一步,用日語訓道:“阪田少佐要的士兵,必須是關東軍真正的軍人。”我走到鬼子兵的列隊前,大聲吼道:“天皇的軍人,都是鐵打的武士。就算你們一路行程非常勞累,也不能允許像現在這樣鬆散。阪田少佐下午要去到基地,你們現在開始,給我在這裡站好!站出點關東軍的軍姿出來!等阪田少佐回來,再考慮讓你們進營房休息。”
說完我扭頭,往小五身後走去。楊建偷偷地對我豎了個拇指,小五和鄭大兵、大刀劉也都對我露出個讚許的眼神。
鬼子軍官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操場的那一百多個鬼子兵,結結巴巴地說道:“阪田……阪田少佐,裡面還有三十個士兵是我的下屬,等會兒要跟我們一起押車去基地的。”
小五白了他一眼說:“你們也都給我好好地站著,關東軍的顏面都給你們丟光了!”
小五一揮手,站在鐵籠子那邊穿著日軍軍裝的僞軍士兵們會意,擡著鐵籠子往卡車上搬去。
鬼子軍官連忙揮手,對小五說道:“少佐,卡車上還有一百個戰俘,是今天我從司令部帶過來的,先把他們送進號房吧!另外,鐵鎖在車上,也是需要全部換了的!”
小五愣住了,不過他反應也挺快,對楊建說道:“你的,帶你的士兵,把戰俘通通地,趕進監區的幹活。”
楊建忙點頭說:“哈伊!”轉身去叫人了。
我心裡一陣欣喜,也一陣擔心:喜的是,多了一百個戰俘兄弟留下,楊建多了些力量;憂的是,萬一這個鬼子軍官真要看著新送過來的戰俘進號房,那計劃就全部露陷兒了。因爲號房那棟建築現在是緊鎖著的,戰俘及人形犬的屍體還沒來得及處理。相比較而言,現在這些被派過來駐防的一百個鬼子兵,倒不是很讓人擔心。因爲剛纔我與小五的故作囂張,應該可以鎮住他們,使他們站在操場上不敢動彈。楊建手裡還有幾十號兵,也有重型武器,等我們走後,他帶領兄弟們對剩下駐防的鬼子來個集中屠殺應該問題不大。實在不行,在晚餐裡下藥也是可行的,反正伙伕也是自己人。
想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晚戰俘營裡鬼子的死,如果不是被楊建帶人當場槍殺,而是之前就已經沒命的可能性成立的話,那麼最有可能讓他們那樣悄無聲息死的,豈不就是廚房的伙伕,或者鍋爐房燒開水的?
傻子!對!那個三年前被日本人從遠山裡帶回來,把我錯認成曹正的鍋爐房的傻子呢?好像從昨晚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看見他。他不可能被調回遠山外的皇協軍軍隊的,那麼,他去了哪裡?
這一發現讓我緊張起來,可現在也沒工夫讓我去探究這個問題。我緩緩地移到小五身邊,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道:“戰俘營少了個人?!?
小五沒有回頭,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我自覺現在說這事也確實不對,便沒吱聲了,準備找機會提醒楊建和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