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決定
“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在它第一次飛上天空後,就不能選擇停留和降落,只能不斷地撲騰翅膀,一直飛到生命結束。我們這羣遠山裡的中**人,就是這麼一羣鳥。”
金爺的話讓大家從悲傷中回到嚴峻的現實。我站了起來,追問道:“金爺,你確定就在明天下午接送戰俘嗎?”
金爺點點頭,說:“需要帶走的戰俘名冊是我寫的,需要掛上的那些小鐵牌都在我那兒,我怎麼會弄錯呢?”
四哥也走了過去,用手抹了把臉,也不知道他抹掉的是雨水還是渾濁的眼淚:“邵德,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商量吧!如果金爺說的是真的,那麼,這也是我們潛入九日研究所的絕佳機會。”
我點點頭,招呼小五:“我們去阪田那邊集合。”
楊建沒有跟上我們的步子,他扭過頭去,跟其他幾個低級軍官叮囑了幾句,然後纔跟著跑過來。之前那四個潛伏在僞軍裡的獵鷹團成員,和那羣僞軍士兵融在了一起。
我們遠山裡走出的弟兄幾個,包括金爺,一起走進了阪田那個指揮樓的一樓。剛進門,四哥便對小五問道:“小五,你對阪田說了什麼,讓阪田突然那麼信任你?”
小五淡淡地笑了下,說:“我比你們晚幾年進入遠山,情報自然要比你們掌握得多一點。所以,剛纔我牙一咬,壯著膽子對著阪田一詐一唬的,沒想到稀裡糊塗唬了個正著。”
“不會這麼簡單吧?”四哥又恢復了往日陰冷的表情,冷冷地說道。
小五白了四哥一眼,轉身過去,不再吭聲了。
我也覺得這個節骨眼上,小五還是神神秘秘的,確實不妥。於是,我走上前,搭著他的肩膀說:“小五,把你知道的情況給大夥兒交個底吧!免得大夥兒一頭霧水,兄弟們現在最需要的是徹底地交心,你現在這樣,豈不是讓大夥兒疑神疑鬼、更加不安了?”
小五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眼神在四哥、鄭大兵、楊建、大刀劉以及我的臉上一一遊過,最後他盯著金爺,說:“金爺,還是你說吧!”
金爺點點頭,用手推了推小眼鏡,表情嚴肅起來,沉聲說道:“各位,我現在將要說的,就只能侷限於在場的幾個弟兄知道。至於外面的其他人,由於事關重大,還請大家多保密,絲毫不能透露。”
大家點點頭,盯著金爺。金爺掏出一根溼漉漉的香菸,摸出火柴來劃了幾下,沒有點燃。老頭惱怒地把香菸扔到地上,繼續道:“如果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次越獄是小鬼子計劃以內的安排,你們信不信?”
我們的心往下一沉,屏住了呼吸。半晌,鄭大兵沙啞的聲音響起:“我信!”
鄭大兵說完這話,轉過身面向著大刀劉說道:“你記不記得曹正那個王八蛋?如果我們當時猜測得沒錯,他應該就是鬼子安排在我們那個號房裡的眼線。那麼,我們越獄的計劃他豈不是早就通報給鬼子了?”
非常奇怪的是,鄭大兵這話剛說出口,我意識裡第一時間就對他的這個與我並不相干的判斷,進行了肯定。然後,某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在我腦海裡出現:灑著水的龍頭;板著臉的阪田;以及低頭看到的一個裸露的男人身體……
大刀劉沉默了一會兒,重重地點了點頭。四哥也說話了:“還別說,吳海波勉強可以說是良心發現,沒有把我們逃亡的計劃通知鬼子,可吳球是日本人,不可能不上報!”
我腦子裡雷子的那部分回憶也迅速地回放,我們八個人醞釀這一場越獄,籌備了有一個多月,期間,吳球不可能沒機會給鬼子兵傳遞消息,除非……
金爺自顧自地點頭道:“三年前的那一次越獄,我就懷疑其中有貓膩!可猜不透鬼子爲什麼要故意讓你們逃走。直到三年後,嘿嘿!”
小五打斷了金爺的故弄玄虛:“三年後,這一次越獄也是在日本人的計劃中,有情報說,一個叫‘薛定諤之貓’的實驗,已經投入到九日研究所的工作進程中。只是這個計劃的整個過程,是不投入任何研究人員,並且完全不可控的。理論上來說,就是要讓你們八個戰俘以及之後追捕進去的邵德,進入到一個特定的空間裡,你們在遠山裡的所有經歷,日本人都不會去刻意控制,最終目的是要看看,這遠山裡除了研究所目前掌握的兩個世界之外,是否還有第三種空間存在。”
楊建小聲嘀咕道:“什麼跟什麼啊?我咋越聽越不明白呢?按你這麼說,我豈不是也成了這個薛什麼貓實驗裡的一部分?那我這三年一直窩在山洞裡,偷小鬼子的物資,難道鬼子也是知情的嗎?”
小五搖搖頭道:“三年前的薛定諤之貓計劃是失敗的,因爲最後大刀劉潛入了九日研究所這一事實被確定,讓九日高層對這種不可控的計劃非常失望。可是,三年後,薛定諤之貓實驗之所以被再次提上議程,是因爲九日研究所的所有研究項目始終停留在原地,無法取得任何實質性的突破。所以,土肥原一郎和軍部高層再次商議,啓動薛定諤之貓計劃。”
我插嘴道:“那你說的這什麼貓計劃最終成功後,日本人能夠得到什麼好處呢?”
小五看了我一眼說:“邵德你問的這問題,也是獵鷹團高層考慮的問題。這樣吧,我給你們說說這薛定諤之貓是什麼意思。薛定諤是個老毛子科學家,他提出過一個假設性的實驗,把一隻貓放到一個盒子裡,盒子裡裝上個裝置,可以不爲實驗者控制地隨機釋放毒氣。於是,一個小時後,那盒子裡的貓就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是毒氣釋放,貓死了;另一種就是毒氣沒有釋放,貓還是活著的。”
楊建嘀咕道:“這和咱有什麼關係?不就一隻貓嗎?死了一鍋燉掉,活著也沒啥用處。”
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住嘴jinyong8。小五微微笑了笑說:“可是,在物理學家的理論裡,這貓還有第三種狀態,那就是——生與死的疊加狀態。”
鄭大兵問道:“你的意思是不生不死?”
小五重重地點頭。“是這個意思吧!盒子不被打開,實驗者就永遠不知道貓的生死,那就意味著貓可以出現這第三種狀態——生與死的疊加狀態。”
四哥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小五,我勉強懂了。我們就像是那隻貓,遠山就是貓被放進去的那個盒子。我們在遠山裡生也好,死也好,鬼子完全放任不管。小鬼子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們稀裡糊塗地進入到不死不活的第三種世界裡。”
小五再次點頭道:“是的!因爲四哥你們八個戰俘裡,有日本人和漢奸潛伏在其中,所以你們經歷的一切,最後都能反饋給九日基地。如果機緣巧合,讓你們進入了介乎於生與死之間的生命狀態,那麼,日本人就可以就此複製這種機緣,生產出超級強大的不會出現傷亡的士兵。接下來的,我想大家都猜得到結果了吧!”
“那我現在這種狀態是怎麼回事呢?”我問道。
“你與雷子,本來就是個意外!是鬼子計劃中的意外。獵鷹團經過研究,得出這樣的結論:你與雷子的出生年月日是同一天,可以這麼理解,你與雷子是兩個不同世界裡生存著的同一個人,只是在各自的平行世界裡不可能交匯。這也就是你進入遠山戰俘營裡這麼久了,沒有和雷子打過照面的原因。中國有宿命論,這點大家都應該知道吧?命裡該要你遇到的人,怎麼樣都會遇上;命裡和你沒緣分的人,就算在你身邊,你也無法和他見面。所以,你和雷子在水源處的相遇並且重合,可以理解爲,你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裡的同一個人,意外相遇,出現了重合。因爲同一個世界裡不可能出現兩個你,邵德,我不知道這樣解釋你能聽明白嗎?”
我還是一頭霧水,勉爲其難地點點頭。這一番解釋,完全是在我已有的常識理解範疇之外,儘管牽強,但也好過沒有。
四哥再次說話了:“說來說去,我還是沒怎麼明白!好了,小五兄弟,你別岔開話題,你還是說說給阪田說了句什麼,讓那孫子一下子對你服服帖帖。”
小五繼續道:“我當時也只是賭一把,湊到他耳邊說了句‘這是薛定諤之貓計劃的一部分’,也沒想到阪田這麼好哄,馬上信以爲真了。”
四哥陰沉著臉說:“沒有這麼簡單吧!小五,我怎麼覺得你對大家隱瞞了很多事情呢?”
鄭大兵搭上了四哥的肩膀說:“老四,你也少說幾句,小五兄弟當時能夠急中生智,唬住阪田,已經給我們的計劃幫上了大忙,你這話說得讓兄弟們都有點寒心。”
四哥低下頭,嘴邊還是嘀咕了一句:“我只是覺得有些事,太奇怪了!阪田不可能這麼容易被唬住,小五總要有什麼身份讓阪田相信吧!”
小五裝作沒聽見,頭一歪,望到了房間的角落裡。金爺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燃了那支菸,貪婪地吸了一口,吐出渾濁的煙霧,插嘴道:“老頭子我潛入這遠山不止一天兩天了,你們這羣兔崽子的情況,我全都知道。小五兄弟是個能讓人放心的漢子,這點金爺我拿十五年的黨齡擔保。老四,小五兄弟的身份是比較特殊,你就不要再追問了。他肩上挑的擔子,要比我們每一個人都重,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死,唯獨他不能死。他死了,整個獵鷹團就散了!這樣說吧,如果沒有他的情報,咱們的部隊根本不知道九日研究所的存在。”
四哥還是不死心:“金爺,你那十五年黨齡是哪個黨?”
金爺白了他一眼:“老四,我進國民政府特務機構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信不?”
四哥不吭聲了。
鄭大兵接話問道:“金爺的意思是小五就是最先帶出遠山裡情報的那個人?”
金爺點點頭。
小五也回過頭來,露出特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也別聽金爺瞎吹!咱這些兄弟,每一個都是獵鷹計劃不可缺的漢子!”小五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尤其是邵德,如果說我們中間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不能死的話,我認爲應該是你。邵德,你記著,如果你死了,遠山裡最終的秘密,可能真就畫上句號了。”
我看著小五熱切的眼神,心裡一萬個疑問,完全理不清楚了。小五應該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行了!不扯遠了,說說明天下午怎麼安排吧!我的意見是必須把握這次進入九日的機會。”
大夥兒都沉默著,他的一番解釋太讓人震驚了。半響,楊建最先吭聲:“最大的問題是要送一百個戰俘過去。我們哪有這麼多人?戰俘兄弟都死光了。”
鄭大兵說道:“問題倒不大,弟兄們僞裝成戰俘,跟著進入九日基地裡面再說。我就不信一百多個人,攻不下一個小小的地下基地。對吧?邵德。”
一直沒出聲的大刀劉說話了:“武器怎麼帶呢?戰俘可是要光溜溜地送進去的。總不可能要一百多個光屁股的兄弟赤手空拳對付全副武裝的鬼子兵吧?”
我看了他一眼,問小五:“小五兄弟,你和鄭大兵、大刀劉還有我,咱們瞬間的爆發力有多強?能夠在眨眼間,弄死多少沒有防備的鬼子兵?”
小五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考慮了一下,回答道:“邵德,這想法有點冒險,咱體格再好,可也不是殺人機器,要咱四個同時動手,也頂多滅十幾個沒防備的鬼子。別亂想了,還是想想大刀劉說的問題,武器怎麼帶?”
楊建插話進來:“金爺,九日研究所距離遠山戰俘營有多遠?您老在這兒混這麼多年了,有沒有去過?”
金爺搖搖頭:“遠倒是不遠,可人家開車也得用上好幾個小時。我沒有去過,只是知道個大概而已。”
楊建嘀咕道:“那看來我帶著剩下的兄弟跟在你們後面追進去,也不太可能咯。”
金爺點點頭。弟兄們再次陷入沉默。
猛地,一個新的想法闖入我腦海,我忙問:“金爺,你說的那些人形犬,就是我們剛剛滅掉的那些怪物嗎?他們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金爺愣了一下,然後擡起手往腦門一拍:“嘿!我怎麼沒想到呢?那些怪物是關在遠山戰俘營地下的,關押怪物的地方應該可以通去九日研究所。對哦!肯定可以通過去,要不這些年,這些人形犬吃什麼喝什麼?不可能是在地底下吃空氣活下來的吧?”
我往前跨進一步道:“對啊!你先給我們說說這些人形犬是怎麼回事吧!”
金爺點點頭,又摸出一根溼漉漉的煙,磨磨蹭蹭地點著,慢悠悠地說道……
金爺的回憶
遠山戰俘營建成的第二年,我就被送過來做翻譯官。那年我纔剛滿五十,鬼子看我的檔案裡上無老,下無小,又一直給他們日本人做事,所以對我比較放心。鬼子通知我來遠山之前,曾找我談話,說這一輩子我也就剩下這麼一二十年,大日本皇軍管我吃好喝好,安安穩穩在遠山裡待著就行。
我自然點了頭,當時和我接頭的上級,原本就要我留意遠山戰俘營的秘密,鬼子的這個安排正中我下懷,至於我的上級是誰,嘿嘿!小五你是知道的,邵德你也應該猜得到。
剛來到戰俘營,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當時中日戰爭還沒有全面爆發,小鬼子的算盤也只是控制東三省,建好滿洲國。關進來的都是些東北漢子,都是咱東三省沒有放棄抵抗的好兒郎。
阪田接管遠山戰俘營後,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纔開始出現。首先就是建立檔案室,每一個戰俘與中國士兵的資料都堆在了那個小房間裡。接著便是往遠山裡面送人,最初一次是送幾十個,之後送人的時間越來越長,送過去的人也多了起來。
嗨!又說遠了!還是說回人形犬吧!那是在1937年年中,具體幾月我不太記得了,反正是盧溝橋事變那段日子。阪田那傢伙看不起中國人,平時也不跟中國士兵來往,這點楊建你和邵德都是知道的。所以,阪田不放心僞軍看守。有一次,我和幾個鬼子軍官喝酒,就聽他們神神道道地說阪田要軍部送點兒什麼狗屁生物武器進來,以防不測。我當時來勁了,連忙打聽,問那幾個鬼子軍官:“是要送些什麼鬼玩意兒進來?”
小鬼子做了個張牙舞爪的手勢,說:“送些怪物進來,吃人的!誰不聽話就吃掉誰。”
我唯唯諾諾地聽著,繼續陪他們喝酒,要知道如果我咬著這話題不放,憑小鬼子那麼雞賊,一定會懷疑我。
酒過三巡,都有點醉了,我佯裝喝多了問道:“弄些吃人的怪物進來,關哪裡?萬一蹦出來咬死我們怎麼辦?大日本皇軍可是答應我,要讓我好吃好喝地在遠山裡活著的哦!”
那個多話的鬼子兵又笑了。“老東西,你放心,你這麼聽話,人形犬不會咬你的。”說完指了指地下說,“那些怪物都可以關到下面!懂嗎?下面!”
我裝作放心地拍了拍胸脯,點了點頭。
半個月後,阪田突然要求所有僞軍士兵撤防,他帶著駐守在戰俘營的這一百多號鬼子兵,接手了戰俘營的崗哨。
當時僞軍那幫兔崽子們全部被趕回營房裡待著,一個都不準出來。楊建,你應該記得那天吧?中國人裡只有我一個人還在外面待著,我還是裝傻,呵呵地樂著,跟在幾個關係好的鬼子士官身後到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