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鄭大兵在講述三年前與光頭的大刀劉的故事之後,他與大刀劉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刀劉之前的所作所爲,證明著這具身體裡,有著一個有血有肉的血性漢子。死老頭拿起紗布,往地上血肉模糊的光頭走去。四哥依然沒有表情地站在原地思考。
楊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坐回到了那堆箱子碼著的牀上,摸出一支菸點上,用玩笑的語氣對鄭大兵說:“兵哥!那這光頭,嗯!這大刀劉等會兒醒來後,還是不認識你怎麼辦?咱審不審他?審的話,可是要用些手段的哦!”
鄭大兵沒有回答,狠狠地白了楊建一眼,怒道:“誰膽子大,就試試?大刀劉是我兄弟,這輩子是,下輩子也是,就算他真……”說到這兒,鄭大兵打住了,可能他也意識到——如果面前的大刀劉已經不是曾經認識的那條漢子了,完全成爲了鬼子所能左右的皮囊,那麼,鄭大兵是否還需要捍衛與大刀劉曾經的情義呢?
四哥接話道:“兵哥,你也別意氣用事,我們死了一個兄弟,小五和振振還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我們這麼做爲的是什麼?不就爲了逮一個活口問出些東西?該怎麼樣還是要怎麼樣,你下不了手,等會兒你出去外面轉轉,我們幾個來。”
鄭大兵吼道:“誰敢誰就試試!”說完,他瞅著四哥的眼神也變得兇悍起來。
四哥絲毫沒有示弱:“你們中統的就這點出息?姓鄭的,不要以爲我對你兵哥前兵哥後的叫喚了幾聲,你就真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你說這光頭是你們中統的人,我們軍統的怎麼就不知道有這號人存在呢?我接到的命令是除了我們自己軍統的獵鷹團成員,其他人都不可信。姓鄭的,你自己看著辦!”
死老頭見這架勢,連忙站到了四哥和鄭大兵中間:“這都怎麼了?有事好好商量,自家兄弟說著說著怎麼就對上眼了呢?”
我也走了上去,搭著四哥的肩膀,說:“兵哥也沒有完全反對,他只是不想我們對大刀劉用殘忍兇狠的手段逼供。四哥,消消氣,要不咱聽聽兵哥有什麼意見。”
說完這話,我故意轉身望著鄭大兵。說實話,就算我以及我腦海的另一個思維都爲鄭大兵說的故事而感動??墒?,那畢竟是鄭大兵的一己之言,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那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我們真真實實看到的大刀劉,卻是握著刀,雙眼血紅撲向小五及戰友的那個人。
鄭大兵也低下頭去,他也自知理虧。半晌,他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邵德,信老哥哥一次,大刀劉真的是咱鐵骨錚錚的中國漢子。”說到這兒,他擡起頭來,衝四哥說:“老四,你看這樣成不?等大刀劉醒來,咱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讓他變回他自己。就像邵德現在身體裡有著邵德和雷子兩個人一樣,我覺得大刀劉身體裡除了那個鬼子,應該也還有他自己的意識。只是,可能他自己的意識被壓制了。老四,咱試試!成不?”
見鄭大兵的話軟了下來,四哥也沒有那麼大火氣了,於是走到楊建身邊,從他嘴邊搶過吸剩下的半截菸屁股,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後轉身過來說道:“兵哥,可是咱能想出什麼辦法讓劉兄弟變回來呢?”
小五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咳了一聲,然後用很微弱的聲音插話道:“你們儘量試試旁邊的水源吧!”
我聽到小五說話,心裡一陣狂喜,快步地走到他身邊,緊握他的手:“小五,你感覺怎麼樣?”
小五微微一笑:“放心!剛纔不是和你說了,老子死不了嗎?我們這種身體,除了比別人多點力氣外,也還是有其他作用的。”
我放下心來,鄭大兵也走了過來,問道:“你的意思是遠山裡的水源,可以讓大刀劉清醒過來?”
小五點了點頭,說:“你們試試吧!應該有辦法的。目前大刀劉身體裡那個小日本的意識比較多,比如疼痛之類的感受,也是這個小日本更疼一點兒。人在突然間出現劇痛的時候,神經的自然反應是不受控制地彈跳起來。這遠山裡的水源能夠讓邵德和雷子同時進入同一個身體,那麼應該也可以讓兩個意識分開。你們試試把大刀劉按到水裡,然後弄疼他,首先感覺到疼痛並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的應該就是那個鬼子。嗯!看能不能讓那個鬼子的意識彈出大刀劉的身體?!?
死老頭打斷了小五的話:“那是不是邵德長官也可以用這個方法,把雷子兄弟給變回來?”
小五沒有回答他,可能是這麼連貫地說了太多話累了,他閉上了眼睛。
死老頭的問話卻讓所有人都鎖上了眉頭。我腦海裡兩個思維方式都比較相近的思想,在第一時間確定下來先不能嘗試分開,似乎覺得現在這種狀態對於兩個意識都更有安全感。但同時,對於小五身體內的另外一個人是誰?以及鄭大兵身體內的另外一個人是誰?這方法可能都能找出答案。
大家各懷心事地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是楊建先打破了寂靜:“想什麼呢?小五這個辦法可以試試!”說完,楊建便扛起地上的光頭,往旁邊的水潭走去。
哥兒幾個也緩過神來,跟在他背後。楊建走到水潭邊,把光頭放地上,然後扭過頭來衝著鄭大兵打趣道:“兵哥!你不會真對我下手吧?我現在可要對你的大刀劉兄弟用手段了?!?
鄭大兵愣了一下,然後擠出個笑容來:“剛纔只是氣話,別往心裡去?!?
楊建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拖著光頭昏迷的身體下了水。冰冷的湖水接觸到光頭的傷口上,讓他立馬醒了過來。我們也連忙衝上去,七手八腳地把捆得像個糉子的光頭按進水裡,畢竟光頭有多大的能耐我們都是已經見識過了的,忒嚇人了!
光頭被我們按在水裡,身體死命地扭動著,掙扎著。不時張開嘴,衝著我們罵著“八嘎”之類的粗口。我咬咬牙,用手指按到他胸口那傷口上,重重地摳了進去。鄭大兵站在水裡沒有吱聲,雙手牢牢地抱住光頭的上半身,嘴裡唸叨道:“沒事的!兄弟忍?。 ?
光頭疼得齜牙咧嘴,四肢不由自主地抽動,嘴裡依然大聲地謾罵著。
死老頭站在岸上沒有下水,嘀咕道:“不會是要把他整個身體按下去吧,腦袋沒下去會不會就不行?”
鄭大兵罵道:“腦袋再按下去豈不會淹死?”
死老頭連忙住了口,可這話我和四哥都聽了進去,四哥和我對視了一眼,然後一起用力,把光頭的大腦袋也按進了水裡jinyong8。鄭大兵遲疑了一下,並沒有阻攔。
我探進去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摳動著光頭胸口的傷口,甚至咬著牙,把整個食指都塞了進去,感覺指甲蓋已經刮到了光頭的骨頭上。光頭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可是,儘管我們折騰了這麼久,把他提上來的時候,他居然張口對著我們吐了一口血水,繼續罵道:“八格牙路,支那豬!”
楊建便來火了,說:“這孫子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來!爺爺給你好好上上刑!我就不信折騰不死你?!闭f完楊建一個手掐到了光頭的脖子上,其中一個手指摳進了光頭喉結位置的那個被撕咬開的傷口裡。
光頭疼得大聲地吼叫著,因爲身體都浸泡在冰冷的水裡,所以他不會因爲疼痛而昏死過去,只能繼續清醒地承受這些折磨。一旁的鄭大兵的眉頭鎖得更緊了,終於,他一把抓住了楊建的手腕:“夠了!楊建,你給老子鬆手。”
楊建脾氣一下就上來了,兩個手一起騰了出來,一手抓住鄭大兵的衣領,另外一個手朝著鄭大兵的腦袋就捶了上去,嘴裡罵道:“你這狗日的,什麼玩意兒?這小日本是你親爹不成?”
鄭大兵咬著牙實實在在地捱了楊建這一拳,沒敢直視楊建。我和四哥見這陣仗,也一下亂了,鬆開了光頭,將楊建和鄭大兵分開,怕他倆真打起來。
也就在這一刻,由於我和楊建、四哥同時撒手,鄭大兵本來摟著光頭的雙手也跟著鬆開了。於是,水裡的光頭再次咕嚕咕嚕地沉了下去,幸好鄭大兵還勉強抓著他的一隻手,保證他不會沉到水底。
接下來的一幕著實令人匪夷所思,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光頭的整個身體冷不丁地一抖,緊接著就像被電擊一樣抽搐起來。大家像是意識到什麼,鬆開了手,愣在那裡。
只見本來還醒著的光頭抽動了幾下後,再次昏迷了過去。我們才晃過神來,七手八腳地把他提了起來。身後死老頭卻嘿嘿地笑了,我回頭一看,只見死老頭正抓著光頭的一隻腳,腳上的皮靴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脫了,放在旁邊。而死老頭另外一隻手上多了一根細長的針,那根針正紮在光頭裸露的大腳趾上。見我們都盯著他,死老頭對我們繼續露出個討好的笑容。
四哥先開口罵道:“老鬼,你淨添亂!”
鄭大兵也瞪大了眼,看神色似乎要對死老頭髮火了。就在這節骨眼上,光頭卻出聲了,聲音氣若游絲:“大……大兵?!?
光頭吐出的這兩個字,讓我們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大家連忙把他抱到了岸上,似乎害怕水裡面那個狗日的小鬼子的意識依然存在,會再次回到大刀劉身體裡。
鄭大兵死死地握住大刀劉的手:“好兄弟!是我,想不到,想不到咱哥兒倆還有機會見面。”
剛清醒過來的大刀劉微微地點了點頭,嘴角抽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響,看得出他的身體還非常虛弱。
死老頭蹲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把他抱到火堆邊上暖和一下?”
我們這才緩過神來,鄭大兵攙扶著大刀劉往火堆邊上走去。楊建搭上死老頭的肩膀,說:“老小子,還是你有一手??!”
死老頭把那根針插到皮帶上,呵呵地笑了。四哥也微笑著上前捶了下死老頭的胸口,同時扭頭對我說:“嗨!咱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人受到刺激彈起來是需要在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時候。”
我點點頭。
根據目前的情況分析,我們剛纔的辦法是可行的,能夠藉機清除身體裡的另一個人的思維。當然,也還不能完全肯定。
四哥和楊建也三步兩步往火堆邊走了過去,我卻不知道怎麼的,突然間,一種莫名的悲傷在心裡滋生起來。腦海裡涌現出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我毫無準備地接觸到了冰冷的水,然後一種巨大的疼痛從後背處向上蔓延。緊接著,我似乎也像水裡的光頭一樣抽搐了幾下,整個身子往上一彈,從水裡站了起來。我低頭往自己本應躺著的位置一看,一個血肉模糊的身體映入我的眼簾。那張臉上充滿著恐懼與絕望,其中一隻眼珠因爲外力的作用,彈出了眼眶,浮在水面上,陰森森的極爲駭人。那顆眼珠圓圓的,非常瘮人地盯著我自己……
“雷子!雷子!”死老頭的叫喚聲把我從幻覺中拉回到了現實。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我依然站在這巨大的山洞裡,思想開了個奇怪的小差。我回過神來,衝死老頭笑笑問:“又怎麼了?”
死老頭遲疑了一下,往鄭大兵和四哥那邊看了一眼。他們正全神貫注地觀察大刀劉。死老頭聲音壓得很低,小聲地對我說:“這鬼子,哦!不!這大刀劉兄弟在剛纔小五和我們說起他有可能救過來的時候,似乎……似乎……”
死老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jinyong8。我有點急了,但還是壓低聲音問:“似乎怎麼了?說啊!”
死老頭又看了看大家,然後往我身邊走近了一步,在我耳朵邊上嘀咕道:“那時候你們在說話,我卻一直蹲在光頭身邊。我瞅見光頭眼睛好像眨了幾下,我擔心……”
死老頭說到這裡沒繼續了,我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他擔心光頭在我們討論的那一刻並沒有昏死過去,只不過是裝暈,實際上是在偷聽我們說話。我連忙示意死老頭不要說了,衝他點點頭,低聲說了句:“我知道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往火堆那邊走去。
死老頭的擔心不無道理,可是在這節骨眼上,這擔心也不能說出來。鄭大兵對大刀劉的兄弟情義,已經讓他有點失態了。這會兒總算瞅見了大刀劉能夠重新迴歸的苗頭,選擇在這時候說出懷疑的話,那麼,本已經偃旗息鼓的氣氛,勢必會劍拔弩張起來。
團結的力量
我和死老頭也走到了火堆旁邊,大刀劉還是挺虛弱的,眼睛微微地睜開著,來回看著衆人。鄭大兵欣喜若狂,指著哥兒幾個給大刀劉一一介紹著:“這是老四,也是獵鷹團的,不過是歸戴局長管的。這個楊建你應該認識,戰俘營以前的僞軍軍官。還有……”鄭大兵又指向我和死老頭,頓了一下,可能是覺得不怎麼好介紹我奇怪的身份,最後乾脆直接說上一句:“還有這兩個和躺那兒的兩個,都是自己兄弟?!?
大刀劉“嗯”了一聲,微微地點了下頭,然後慢吞吞地說道:“疼死老子了!”
大刀劉這句話用的是字正腔圓的山東口音說的,我們聽著,心裡一塊大石頭放下了一些。大刀劉繼續道:“好累?。∥宜瘯骸!?
鄭大兵重重地點頭,從地上抓起一桿槍,三下兩下地把上面的刺刀拆了下來,割去大刀劉身上捆著的麻繩。我和四哥一起抓住了他的手,我說道:“兵哥!晚點兒再解開吧!等會兒看看再說?!?
鄭大兵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同樣鎖著眉頭盯著他的四哥。我以爲鄭大兵會再次發火,認爲我們不信任他和大刀劉,誰知道鄭大兵這次沒有反駁,而是放下了刀。
我鬆了口氣下來,大刀劉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無從分辨。鄭大兵站了起來,長長地舒了口氣,似乎想到了什麼,衝四哥招招手,說:“老四,你跟我去水潭那邊把手上的血跡洗乾淨吧?!?
四哥會意,站了起來,跟在鄭大兵身後,向水潭邊走去。我深知,他們需要商酌只有獵鷹團成員才能知曉的秘密,所以並不在意。楊建就不樂意了,盯著二人的背影罵道:“說得挺好聽,都是自家好兄弟,我看,就他們幾個人是兄弟,咱都是外人?!闭f完後楊建還衝我嘀咕道:“對吧!邵德!咱這兄弟才叫兄弟?!?
我點點頭,心裡也有些不滿。誰知道鄭大兵突然回過頭來,衝我喊道:“邵德,你也過來一趟,我跟你說件事?!?
我一下子尷尬起來,過去吧,楊建和死老頭他們就會有想法;不過去吧,鄭大兵和四哥已經把我當成自己人來看,不去好像也顯得我小家子氣。楊建似乎看出我的爲難,嘿嘿一笑,說:“過去吧!我剛纔也只是開玩笑,一條繩上的螞蚱,咱可沒那麼多名堂的。”說完還衝我吐了吐舌頭。
我也笑笑,站起來往水潭邊走去。前面的鄭大兵見我過來了,於是邁開步子,往坦克後面走去。四哥等著我走到他身邊,才和我一起往那其他人看不到的坦克背面走去。
龐大的坦克遮蓋住了火堆的光,我們頓時身處黑暗中。黑暗中鄭大兵的眼睛依然很亮,可能是因爲今晚他一直都在亢奮當中,所以黑眼珠一直擴大著的緣故。鄭大兵說道:“老四,邵德,有件事我必須要和你們說說。”
我“嗯”了一聲,四哥卻有點不耐煩地哼了一下,似乎對今晚鄭大兵的所作所爲很不滿意。鄭大兵對四哥的憤怒置若罔聞,說道:“邵德,你對****有什麼看法?”
我回答道:“就是延安的**軍隊吧?沒什麼看法,都是咱中華抗日的好兒郎!”
四哥卻突然警覺了起來:“兵哥,你這話什麼意思?你不會是覺得咱這些人裡有****分子吧?”
鄭大兵點點頭,繼續壓低沙啞的嗓音,說道:“我給小五包紮的時候,瞅見他胸口上文了一個交叉的鐮刀和錘子的圖案?!?
“**的黨徽?”四哥明顯地激動起來。
我卻迷糊了,我一直生活在僞滿國,對於抗日戰線重慶的國民黨軍隊以及延安的**軍隊的區別不是太瞭解。於是好奇地問道:“現在全民抗日,有什麼問題嗎?**不也都是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在東三省一直沒有放棄抵抗的義勇軍不就都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