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地主的話越來越模凌兩可了,讓我們不得不懷疑他的記憶力,我對著小五揮了下手:“算了!別追問這些了!兩個人年紀加起來一百二三了,要他們想十年前的事,能問出個究竟來嗎?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
張地主自己也迷糊了,他往旁邊跨出一步,從地上撿起了之前死老頭遞給他的軍裝往身上套,嘴裡小聲的不知道在那嘀咕著什麼。
大夥換了乾衣服,圍著火堆烤起火來,振振再次看到我們自然很興奮,追著我們問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我也簡單對他說了個大概,之所以沒有說得太細,還確實是有點提防起了張地主。可振振和死老頭又是與咱命換命的兄弟,所以,在遲疑了一下後,我把遇到常遇春那檔子事也對他們說了,沒有隱瞞下來。張地主那一會不知道從誰手裡拿了一包煙,在那瞇著眼睛一根接一根地吸著,好像對我說的這一切,壓根就不太感冒。死老頭卻邊聽邊來回忙活著,從箱子裡整出些罐頭遞給我們填肚子。他每個人都發了,就沒給張地主。
張地主看著也不張嘴要,盯著我們手裡的罐頭直吞口水。到最後還是死老頭自己看不下去了,又跑去拿出兩罐頭對著他遞過去,嘴裡還很不示弱地說道:“嚼吧!嚼完了纔有勁繼續說老子是小日本。”
張地主一把接過那罐頭,臉上也對死老頭掛上了訕訕的笑,討好地說道:“只是像!大兄弟你只是長得和那東洋大官像。”
死老頭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拍了下張地主的後腦勺:“如果不是怕雷子兄弟……哦!邵德兄弟他們攔我呢?我要擰死你這老傢伙!讓你瞎說。”
我那一會正在幫我爹邵統軍開罐頭,邵統軍不會。我一邊擰著鐵環環,心裡一邊給琢磨上了:死老頭是1932年冬天被日本人逮住的,可張地主之前說過九日戰俘營還沒開始建,他們就被帶到了遠山,也就是說張地主在1931年冬天之前就離開了瀋陽。那麼,那個刀疤臉是怎麼見到的死老頭,並扮成死老頭的模樣在30年或者31年夏天到了關押張地主的小洋樓呢?
可張地主對當時是冬天還是夏天又記得非常模糊,唉!真不知道是該信他們誰的話了,抑或是兩個老傢伙都是老迷糊,說的都是大白話呢?
我瞟了一眼小五,他小子還在狼吞虎嚥著。服部川八!服部川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傢伙,究竟他有沒有進入遠山,進入到我們身邊?連小五這種高級間諜也爲之色變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謎一樣的傢伙呢?
那晚我們決定在洞裡先休息一晚,畢竟大夥這一路上也累得夠嗆。我和邵統軍並頭躺著,他又問了我很多關於母親與陸正海的事,聽得出他對我始終抱著一種負疚與虧欠。聊了一會後,我也很快睡著了。迷迷糊糊間,卻老是看到阮美雲那張臉,那張臉在一個到處都是洋人的環境裡,不斷晃來晃去,奇怪的是,在九日研究所裡只見過一眼的那個叫黃碧輝的傢伙,也老是出現在那些畫面裡。
睡了沒多久,張地主的鬼叫聲把我一下驚醒了。我一把坐了起來,只見不遠處的張地主和死老頭兩個人正扭成一團在地上打滾。死老頭手裡還拿著一把步槍上的刺刀,嘴裡大聲地罵著:“不*,我就不是條好漢。”
張地主嘴巴也沒閒著,他被壓在地上,臉上全是血,大聲地叫喚著:“殺人了!快救救我啊。”
我們幾個人一起衝了過去,把他倆從地上拉了起來。只見地上灑了一地的頭髮,張地主頭頂被颳了個精光,臉上還一道不是很深的長長刀疤。死老頭被振振和鄭大兵架著,嘴裡還在大聲罵道:“這老東西,老子越看你越不順眼。”
我對著他大吼了一句:“你給我住口jinyong8。”接著我扭頭望向張地主:“什麼情況,說說!”
張地主一手捂著臉,另一隻手摸著自己的禿瓢說道:“我怎麼知道呢?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發現這個大兄弟蹲在我身邊刮我頭髮,嘴裡還小聲的罵罵咧咧。我睜開眼還沒問他什麼,他就對著我臉上劃了一刀,還說要殺了我!接著你們不就都醒來了嗎?這大兄弟想要我命,八成是想殺我滅口。”
我一扭頭對著死老頭低吼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死老頭臉上紅通通的,很激動對我說道:“是真的!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尋思著這個張地主不像是個好人,我……我懷疑他是小日本扮的,所以……所以刮他頭髮,看是不是假頭髮。”
我冷哼了一下,死死地盯著死老頭的眼睛追問道:“那是不是假頭髮呢?”
死老頭被我一瞪,語氣也緩和了一些:“頭髮倒是真的,所以我才……”死老頭慢慢地低下頭,小聲說道:“所以我才用刀劃了他臉,還不是想看看他這二皮臉是不是有問題。”
我陰沉著臉,冷冷地對他說道:“張爺的臉也不是假臉吧?”
死老頭點了點頭,不敢吱聲了,扭過頭往後面的箱子走去,扯出一卷紗布對著張地主一扔:“行了!算我對不起你,你是好人成了吧!”
張地主捂著臉嘴裡“哎呦哎呦”地叫喚,鄭大兵從地上撿起那捲紗布,笨手笨腳的要幫他把臉上的傷口給包紮一下。張地主見我們也沒說什麼話,便也不喊疼了,自己搶過那捲紗布往自己頭上綁了起來,嘴裡小聲嘀咕道:“我總有一天要死在你們手上。”
我又瞪了死老頭一眼,死老頭不敢看我,扭頭去看張地主包臉。小五和振振、邵統軍三個人見也沒發生個多大的事,也都倒頭下去繼續睡覺。
到張地主包好臉後,死老頭和鄭大兵也都重新回到了火堆邊躺下。我見張地主坐在那發愣,臉上被他自己包得就剩兩眼睛和口鼻了,那摸樣別說多滑稽了,我反倒又特想笑。
最後,我對鄭大兵吆喝了一聲,接著也躺了下去,閉眼繼續睡覺。
事後我檢討過,就是因爲楊建的這個山洞相對來說安全,所以我們才放鬆了警惕,沒有在晚上留下一個人值夜的習慣,這纔給了人可乘之機。
第二天早上第一個醒來的人是我,我坐起來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問題:死老頭不見了!
我一把跳了起來,把身邊的其他人都喊了起來,挨個問他們“死老頭人呢?”振振揉了揉眼睛說道:“那老傢伙出去摘果子了吧?他肯定是想趕在大夥起來前整點吃的回來?”
“他以前這樣做過嗎?”鄭大兵追問道。
振振卻搖了搖頭。緊接著,小五一把指著坦克那邊對我們說道:“快看,那上面有字!”
大夥一起跑了過去,只見那坦克邊上的鐵板上,歪七斜八的一排石頭刻著的字:“不信我!我走!”
臉上包著紗布的張地主連忙說道:“這可不關我事的,昨天陪你們折騰了一天,半夜又被那大兄弟給嚇了個半死,倒下去睡著後跟個死豬似的沒翻過身。”
我沒有搭理他,徑直對著身邊的小五問道:“死老頭怎麼走得這麼無聲無息啊?難道咱昨晚都因爲太累了,睡死了?”
小五也露出狐疑的表情搖著頭。可身邊的振振卻說道:“我這些天沒有出去啊!我倒是不累,睡得也不是特別死,可爲什麼我都沒有察覺到老鬼走了呢?”
邵統軍鎖著眉頭,鼻頭抽動了幾下:“有沒有覺得空氣裡有一點奇怪的味道?”
小五聞言猛的一下蹦了起來,朝著後面那排箱子跑去。緊接著他從其中一個箱子裡拿出了一個空空的玻璃瓶來,對著我們晃了晃說道:“快看!是有一瓶麻醉藥!”
我們連忙跑了過去,我從他手裡接過那個空瓶子,看了看上面的標籤,確實是用於麻醉的藥物,裡面空空的,啥都沒有。
小五從箱子上翻了過去,又衝到了那團快熄滅的火堆大口地吸氣,最後回頭過來對我們說道:“老鬼倒了麻醉藥在火堆裡,所以我們才睡得那麼死,以至於他跑了我們都不知道。”
我點了點頭:“可他爲什麼要走呢?難道真是因爲他覺得我們不信任他?”
張地主小聲嘀咕道:“心裡有鬼唄!被我認出了所以跑了,很明顯啊!”
我白了他一眼,可對於他的話又有幾分相信。我對他問道:“張爺,你被鬼子帶進遠山是什麼時候?”
張地主是什麼表情完全看不到,都給紗布給裹住了,只見他小眼睛眨巴了幾下:“1931年年底啊!東三省淪陷後鬼子纔敢那麼大動作,擱在之前大帥手裡誰敢呢?”
小五緊皺著眉頭接著張地主的話說道:“死老頭說自己是32年冬天被抓的,32年冬天前張爺已經被帶到了遠山,那張爺看到刀疤臉的日子絕對是31年冬天之前,也就是說死老頭在刀疤臉出現在小洋樓的時候,絕對沒有被日本人抓住。這樣看來,就只有一個可能,死老頭壓根就是說謊,他壓根就是被張地主在小洋樓關著時候看到的那個日軍高官。”
小五說完這些後頓了一頓,視線最後放到了張地主臉上:“這分析結果的前提是你——張爺沒有說假話。”
張地主小眼一瞪:“你們怎麼就不相信我呢?十年前發生的事,要不我就忘記了,能讓我記得的自然是印象特別深刻的,絕不會記錯的。”
我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其實對於死老頭,我們這幾個弟兄們一直有過一些懷疑。以他這種年歲被關在戰俘營裡這麼久沒被帶走,本就是個很大的疑點。到昨晚他被張地主給指認出是日本人後,他半夜起來想要把張地主滅口未果,再然後逃出了這山洞?
這一系列假設在我腦子裡快速整理個遍,然後我往前跨出幾步,對著大夥喊道:“趕緊提著傢伙走!老鬼如果是敵人,那小鬼子也馬上會到。”
大夥整理了一些東西包好捆到了後背上,我再次把那兩柄大刀別到了後背上,帶頭鑽出了山洞。山洞外颳著風,天陰陰的,也是到了要下雪封山的季節了。我轉過身把後面的弟兄一個個拉了上來,最後我拍了下邵統軍的肩膀:“爹,帶我們去常將軍的營地。”
邵統軍點了點頭,頂著風轉過身,朝著山上的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我們跟在他背後,儘量選著樹多的地方走,這一路上也不敢多說話,畢竟當時正是上午。走了幾個小時後,邵統軍把我們帶到了一片陡峭的懸崖跟前,腳下出現了一道不窄的裂縫。邵統軍指了指裡面,然後對我們說道:“直接跳進去就是,左右變得窄了點就用手肘頂住兩邊,緩衝一些力度。不頂也沒啥事, 是一口水潭,摔不死人的。”
說完他自己便縱身跳了下去,接著小五和鄭大兵、振振也都跟著他下去了。張地主在那左右看了幾眼,估計是有點犯慫,但最後也咬著牙跳了。我落在最後,四處看了幾眼,總覺得這周圍的一切異常的熟悉,好像自己來過這裡似的,甚至覺得自己曾經在這裡留下過什麼東西。
我往旁邊走出幾步,接著盯著面前懸崖的石壁看了很久,努力從自己腦子裡邵德與雷子兩個人的兩段記憶中搜索點點滴滴,希望能夠撲捉到什麼。可不止我邵德自己的記憶裡沒有這一出,包括雷子的意識中,也沒有到過這懸崖前的經歷。
我往下看了幾眼,冥冥中有個什麼主使一般引導著我走到了一個特定的位置,這裡距離邵統軍他們下去的地方有了十幾米。我咬了咬牙,往前一躍,跳進了鴻溝,但我並沒有選擇往下直墜,而是直接用雙腳與手肘撐住左右的巖石,然後往下慢慢地移動起來。
兩邊的山壁上都沒有青苔,非常的乾燥,也還算平整。我一次往下落個兩三米,接著四處打量,腦子裡還是在撲捉著那個奇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希望能發現一些東西。
到下墜了有十幾米後,左右的山壁反倒比之前寬了一點,但這寬也不過是能夠讓手臂略微的伸直些。就在這時,我猛的打了一個激靈,接著一把扭過頭,對著身後的山壁望了過去。
果然,那塊山壁上出現了被人用石頭刻上去的花紋。花紋一共有一平方大小,刻畫著直線、轉彎以及一些用五角星圓圈標註的小方塊格子。我皺著眉看了很久,覺得這一切都那麼的熟悉,可又特別的遙遠。那種熟悉,就好像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畫上去似的,同樣的,那種遙遠又好似自己是第一次看到這一幕,有震驚,更多的是疑問。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藉著頭頂裂縫照下來的光,細細地看著這些花紋。慢慢的,我好像察覺出了一些什麼,快速的在這塊石頭刻上去的畫板上尋找類似大門的標記。很快,最外圍一條加粗的直線進入了我的視線,我循著這條應該是標註爲大門的直線往裡看,標記著一塊空地,空地前方是一排通道,每個通道的口子上都用了加粗的短線標註,代表的很像是一些能夠進入裡面的小門。
我隱隱地猜到了些什麼,目光在最外圍那個大門的標記旁邊定住了,只見在那大門的一側,一排狹長的小格子出現了,中間還花了一個小小的杯子圖案。我一陣欣喜,這是九日研究所的平面圖,這個水杯的標記處就是我們挾持了土肥呆了幾個小時的那一排小平房中的開水房。
我一隻手撐著山壁,另一隻手慢慢地伸了過去,想要觸摸這一副被刻上去的地圖。但在我手掌接觸到這一切時,更加奇怪的事情出現了,我摸到的竟然不是一道道的劃痕,而是一塊平整的山壁,一塊平整的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