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聽了,想了一下,又扭頭看四哥。四哥把手一揮:“行了行了!繼續(xù)走就是了!雷子分析得在理,走到前面就知道了。正好渴得很,走了一天都沒喝水,剛吃了那些生肉,火氣也上來了,快趕到前面好好地喝口水去。”
振振嘀咕道:“老子還要洗個澡,遊一會兒去,洗掉這一身的晦氣,叫啥來著,洗掉晦氣趕小鬼,快快活活好過年。”
那股子腐味兒便越來越濃了,聞得久了,卻似乎覺得是股清新的氣味兒般。就像以前在兵營的烏煙瘴氣裡過久了,偶爾聞到臭水溝裡的味兒,便產(chǎn)生一種家鄉(xiāng)田埂的味道的錯覺。振振又說話了:“雷子!你走出這林子後,第一個要做的事是啥?”
“還能有啥?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啊!”我沒好氣地說道。
“這個是肯定的,我是說最想做的事情,比如說找個女人啊、喝頓小酒什麼的?”振振不依不饒。
吳球插嘴道:“肯定是女人啊!你以爲(wèi)都像你,就惦記著喝酒吃肉。”
振振白了吳球一眼:“誰問你了,你就一動物,雷子,你說說。”
我淡淡笑了笑:“說句實(shí)話,我最想做的事是去我媽墳上看看。”我老家在蘇州,淞滬會戰(zhàn)時整個小鎮(zhèn)一夜之間被小日本的飛機(jī)炸成了廢墟。老孃有沒有墳,說實(shí)話,都夠戧!
振振便瞪眼說:“得!少在這裡扮高人了,我就不信你這麼孝順。”
死老頭罵道:“振振,你以爲(wèi)都像你?”
振振嘿嘿笑了:“行了行了!你們都是聖人。”說完搭著大鳥的肩膀:“大鳥兄弟啊!他們都是聖人,咱出去第一個事就是你陪我喝酒,我陪你玩女人。痛快了後咱還是找機(jī)會殺幾個小日本去。”
大鳥也嘿嘿地笑了:“行!咱不和他們這些聖人混。”
正說到這裡,前面海波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嘿!雷子!真的有個湖啊!”說完他和四哥大踏步地跑了上去。
大家都很是欣喜,跟著他倆稀稀拉拉地往前跑著。振振邊跑邊脫著戰(zhàn)俘營發(fā)的那件長袖單衣,喊道:“看我浪裡白條發(fā)狠來了!”
一席人瘋跑了一兩百米,前方豁然開朗,一個大概有三四百平米的小池塘顯現(xiàn)在我們眼前。池塘周圍漂浮著樹葉,中間的水很是清澈,在那裡閃啊閃的,而那股腐味兒也格外地濃厚。
掩不住心中的喜悅,我們都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地上,將頭伸進(jìn)去大口地喝水。振振直接跳了進(jìn)去,往前面胡亂跑了幾步,便一個猛子紮了下去。然後在我們前方七八米遠(yuǎn)的地方探出頭來,狠狠地打了個嗝,哈哈笑道:“奶奶的,我還真以爲(wèi)不見底呢,這中間也就到脖子的高度。”
大家便都對著他笑,大鳥和吳球也脫了衣褲,往水裡遊了去。出來這麼久,雖然大家都看上去一臉的無畏,但骨子裡始終還是提心吊膽的。看到這窪小水塘,似乎找到了一些自由的感覺。我們剩下的幾個都喝了個痛快,在那水潭邊往地上一躺,感覺很舒服。就啞巴一個人,只喝了幾口水,便提著那柄刺刀,到水潭周圍四處巡視去了。
在裡面遊著的三位,像孩子一樣打起了水仗,大聲地笑著喊著。四哥便衝著他們發(fā)話了:“都很快活吧!小心快活死啊!聲音還大點(diǎn)兒唄,怕鬼子找不到你們幾個吧?”
海波哥微微笑,望著水裡的三位,拍拍四哥的肩膀。“讓他們樂呵下吧。”然後衝振振他們說,“聲音小一點(diǎn)兒就是了,快活完咱還要繼續(xù)亡命去。”
大鳥他們仨扭頭衝海波哥、四哥傻乎乎地笑笑,在水裡站了起來,水深還真只到脖子。振振對著大鳥說:“嘿!這下面是什麼玩意兒,踩著軟軟的,也不像泥,泥比這要滑多了。”
吳球樂呵呵地說:“像大便對吧!來!哥給你摸一把出來糊你嘴。”說完蹲了下去,估計是真摸泥去了。
接下來“譁”的一聲,吳球頭從水裡伸了出來,一張臉變得雪白,往我們躺著的草地上發(fā)了狂地跑了過來,大鳥和振振不明就裡,但也下意識地跟著往岸邊跑了上來。我們幾個見他這副模樣,也都站起來。只見吳球嘴巴哆嗦起來:“下……下……下面有個人……”
四哥瞪眼了:“球啊!在這胡說嚇人,小心我和你海波哥抽你哦!”
吳球的臉還是雪白,大口地喘氣,半晌才似乎緩過神來:“哥!我剛摸到水下面,好像摸到了一隻手,真的!”
四哥“啪”的一個嘴巴抽了上去:“球啊,再胡說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別怪哥我動手哦!”
吳球擡起手來,手哆嗦著的,指著水潭裡面,哭喪著臉:“哥,再叫個人下去摸一下吧,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兒一天都太緊張了,哥!真的是一隻手。”
海波哥便扭頭對著大鳥和振振說:“你倆去吳球剛纔站的地方摸摸,吳球這孫子自己嚇自己,給他摸條魚什麼的上來讓他壓壓驚。”
大鳥和振振剛被吳球嚇了一跳,這一會兒便又在笑了,說:“行!球啊!哥倆給你下去摸個女人上來,全裸的哦!”
說完兩個便往水裡走去,走了有七八米遠(yuǎn)吧,還沒到吳球剛纔站的地兒,兩個便往水裡探了下去。那種小水潭因爲(wèi)樹葉多,在水裡睜開眼反正也看不到什麼,只能用手去探。
我們雖然對吳球說的話半信半疑,但那一會兒見振振和大鳥探了下去,還是有點(diǎn)兒緊張。誰知道兩人探下去後也沒多久,“嘩啦啦”地兩人都跳出了水面向我們跑來。大鳥還一甩手,扔了個物件到岸上來。
兩人衝回到岸上,臉也都白了。我和死老頭忙上前,拍拍他們的背,說:“別急,別急,有啥慢慢說。”
振振先說話了:“我……我應(yīng)該是摸到了……摸到了人的腦袋。”
大鳥的嘴巴還在抖,啥都說不出,只知道一隻手抓著我,另一隻手指著地上他扔上來的東西。我們扭頭一看,都沒了聲響,只見地上被大鳥甩上來的東西,竟然是一隻黃色的膠鞋,上面粘著的黏黏糊糊的泛白的東西,似乎真是腐爛的人肉。
海波哥第一個忍不住彎腰“哇哇”地吐了起來。接著是我和大鳥、吳球、振振。死老頭頭朝下“咕咕”地乾嘔了幾下,一臉的難受。就四哥和啞巴還站在那兒。明顯地看得出四哥喉嚨翻了翻,然後鐵青著臉又吞了下去。啞巴往旁邊走了一步,盯著那雙軍鞋,瞪著眼睛,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大家吐了一些看上去很噁心的兔肉出來後,便都像被放了氣的輪胎,一個個扶著旁邊的樹喘著氣。振振罵道:“奶奶的,老子起碼喝了兩斤這水,太噁心了!”
海波哥也開始罵娘:“這丫的,是啥屁人死在這裡面了,而且不浮在上面好讓咱有個心理準(zhǔn)備!”
吳球苦笑道:“半輩子下來,還真給喝了口人肉湯來,真把我給噁心壞了。”
四哥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神色,看著我們折騰完了,說道:“都吐開心了吧!該要喝的還是要去喝幾口,要不晚點(diǎn)兒再想喝水不知道又要多遠(yuǎn)。”
我們面面相覷,都愣在那兒。半晌,海波哥罵道:“已經(jīng)一身晦氣了,也不在乎這點(diǎn)了!”說完真走到那水潭邊,象徵性地又喝了兩口。我們互相看了看,也都咬牙,跟著去喝了點(diǎn)兒。
死老頭站在後面,他沒吐出啥,便也沒去喝水。他盯著水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這恐怕就叫死水吧,以前我們那一個傳教的老毛子說過這種水,裡面有啥玩意兒比較重,啥扔進(jìn)去都沉到底,浮不上來。”
吳球便問道:“啥玩意兒比較重啊?不會有毒吧?”
“有毒也給喝了,要死咱就死翹這裡死成一排,反正從出來當(dāng)兵扛槍開始就準(zhǔn)備著死在戰(zhàn)場,不差這麼個不同的死法!”振振罵道。
啞巴反正還是那麼沒任何聲響地,直溜溜地走到地上那隻鞋面前,撿了起來,對著自己的腳比畫了一下,然後脫了衣褲,下了水。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大個子下水,往前走了去。然後他一貓腰,往水下面摸了去。半晌,他抱了團(tuán)東西起來,依稀是個已經(jīng)腐爛的人形,身上穿的是套僞軍的制服。四肢啥的只能通過衣褲來分辨,頭上的面目勉強(qiáng)能分個大概,都泡得白得嚇人。
啞巴面無表情地把這屍體抱了上來。我們心裡已經(jīng)對這一場恐怖有了準(zhǔn)備,便也沒之前那麼乍驚的狼狽了,但都不敢靠前。只見啞巴把腐屍的衣褲給剝了下來,然後伸手去脫屍體的鞋,一隻腳上的鞋摘了下來,另一隻腳被壓在屍體後面,那腳上的鞋應(yīng)該就是大鳥給扔上來的那隻。誰知道啞巴把屍體一翻,另外一隻腳上也有一隻鞋。
我們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意味著水裡不止一具屍體。啞巴抱上來的和大鳥抓了只鞋上來的應(yīng)該不是同一具屍體。
四哥長吁了一口氣,咬咬牙,也把衣褲給脫了,往水裡走去,半晌,他也抱了具腐屍上來。四哥臉色鐵青,看得出他也犯著噁心,但都應(yīng)該強(qiáng)壓著,把屍體弄上來,放在地上,剝起了衣褲來。
我們幾個互相看了看,最後都往水裡去了。死老頭在我身後遲疑了一會兒,也跟著下了水。
我往前走了幾步,腳下開始還感覺應(yīng)該是稀泥之類的,然後踩到的好像是實(shí)物了,左右一看,哥兒幾個也都像吞了只蒼蠅般的表情,都咬咬牙,彎腰下去。我雙手一探,居然探到了三隻在一起的手,而且好像下面的屍體還不止這麼幾具,重重疊疊地碼著一般。我一咬牙,抓住其中的兩隻手往上一提。屍體並沒有因爲(wèi)腐爛而被我直接提得散開來,反而是真讓我直接提出了兩具不同的屍體出來。我感覺胃裡一陣翻涌,但一咬牙還是忍住了,拖著兩具屍體便往岸上走去。
一共被我們弄上來十具腐屍,一時間,岸邊腐臭味兒噁心到了極點(diǎn)。奇怪的是這麼惡臭,也沒見蚊子蒼蠅之類的遠(yuǎn)道而來。我們都沒有說話,心照不宣地選了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屍體,剝著衣褲。應(yīng)該都是僞軍的軍裝,但似乎和我們平時在戰(zhàn)俘營裡看到的僞軍穿的有點(diǎn)兒不同。死老頭便吱聲了:“這都什麼年月的兵啊,這軍裝應(yīng)該有個幾年了,居然還沒爛掉。”
四哥已經(jīng)整了一套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衣褲,拿到池塘邊狠狠地搓洗著。啞巴已經(jīng)搓了個乾淨(jìng),然後把自己那套囚服認(rèn)真地疊好,把溼漉漉的死人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他換上的那套衣褲應(yīng)該有點(diǎn)兒小了,手腳都露出一截在外面,樣子有點(diǎn)兒滑稽。
忙活了半晌,哥兒幾個也都效仿著啞巴,把衣褲給換上,互相看著,又覺得好笑的模樣。海波哥對著四哥說:“這水潭也是奇怪,屍體沉到底也就算了,這衣服怎麼還這麼緊繃繃的,好像質(zhì)量沒一點(diǎn)兒變化。”
四哥衝海波哥微微笑了笑:“還是之前的老話,這些咱都懶得想,有換上的衣服是最好,起碼真遇到在山裡採藥的、打獵的,咱還可以上去喊一聲老鄉(xiāng),要人家?guī)€路什麼的。”
海波哥呵呵笑著說:“確實(shí)!確實(shí)!只是這點(diǎn)兒水喝得確實(shí)有點(diǎn)兒噁心。”
四哥點(diǎn)點(diǎn)頭,扭頭對著又提著那刺刀站在一旁的啞巴說:“啞巴!你以前是幹嗎的?看你樣子以前在這種林子裡待過吧?”
啞巴衝四哥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說自己就算待過,也沒法和你們說啊!
四哥便走上前,拍拍啞巴的肩膀:“你小子以前是幹偵察兵的吧?”
啞巴笑了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後用手比畫著開炮的手勢。四哥也笑了:“一起關(guān)了這麼幾個月,我還真不知道你小子和我一樣是偵察兵出身咯,炮位偵察嗎?嘿嘿!咱是一樣,我做新兵蛋子時就是搞這個的。”
啞巴點(diǎn)點(diǎn)頭,也學(xué)著四哥的樣子,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手在四哥的胸口畫著,四哥背對著我們,我們自然也看不到啞巴在四哥胸口畫些什麼。一會兒,四哥搭著啞巴的肩膀說:“想不到在這裡找到個戰(zhàn)友,不過我是特務(wù)連出身,這小子是偵察連出身,扯著還是老鄉(xiāng)。”
正說到這兒,海波哥沿著池塘邊走到了一側(cè),對著我們喊道:“喂,過來看看,這裡有個小溪流下去!”
我們幾個忙往海波哥說的位置跑了過去,只見那邊有一個完全看不出的小小的斜坡,池塘裡的水似乎是從這裡溢出一般,往一旁流了過去。
四哥把頭放下去,往小溪流向的方向看過去:“嘿!真的是那邊地勢要低。”
吳球很興奮:“四哥,那是不是說沿著這小溪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山外面啊?”
四哥點(diǎn)點(diǎn)頭,說:“理論上是這樣,不過也有可能流過去又是一個池塘也說不清。”說完四哥往死水潭周圍又望了過去,似乎也沒看到其他有水流動的地方。樹葉都一動不動的,沒有波紋。
四哥扭頭看看啞巴,啞巴衝四哥點(diǎn)點(diǎn)頭,然後四哥一揮手,說:“不管了,沿著這水走下去,運(yùn)氣好,看能不能走到山下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