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喃喃地說道:“我確實沒有發現這相片,不知道這相片是你們在陸正海書房的哪個位置看到的?”
藤原少佐繼續道:“南造雲子,這是在陸正海隔間牀板裡發現的。你有多大的本領,特高課有數,你現在狡辯說你沒見過這相片,你覺得長官們會相信你嗎?”
我只能點頭:“我看到過這個相片又怎麼樣呢?包括那頂清軍的軍帽,又能說明什麼呢?不過是一個老軍官對以前軍旅生活的回憶而已jinyong8。我們軍隊裡很多將軍現在也都保留著與俄國人開戰時期的紀念品,並不奇怪啊!”
藤原少佐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我的眼睛說道:“如果你對特高課彙報了這些發現就不奇怪,你隱瞞這些,就有叛國的嫌疑。”
我選擇了沉默,不再吭聲。
對方幾個人交頭接耳起來,他們在討論是不是需要憲兵隊把我帶走。但最後藤原少佐還是搖頭,重新回過頭來,看著我說道:“南造雲子,我想聽你一句解釋。你的能力與忠誠我們還是相信,但你需要對這一切做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嘴角抽動了幾下,終於,我擡起頭來,迎著他們的目光:“我覺得陸正海與邵德都是我們大日本帝國可以相信的好軍官,他們的私生活也和我們大和民族本土的百姓一樣簡單和樸實。我不希望因爲這些不能確定的線索,讓他們遭到軍部更多的猜忌和懷疑,同時,對軍部投入的人力和資源也是一種浪費。藤原長官,我不知道這回答你滿意嗎?”
藤原少佐一愣,半響,他慢吞吞地問道:“你是不是愛上了陸正海的義子邵德?”
我遲疑了一下,最後選擇了搖頭:“我只是覺得他們很簡單,沒有秘密。如果有的話,也只是他們普通的過去而已。”
藤原少佐再次和身邊的幾個人耳語起來。最後,他們陸陸續續地走出了審訊室。
十幾分鍾後,兩個士兵把我帶到了地下室二層的一個停屍房。藤原少佐站在冷藏室裡,背對著我,見我進來,他轉過身來,表情比之前緩和了一點:“南造雲子,我真想不到我們引以爲驕傲的帝國之花,居然會對一個支那人投入了感情,你不承認也沒用,我們都看得出來。現在把你帶到這裡來,是給你看一個人。我們需要你明白,你應該有的愛人爲帝國付出了什麼!而你——南造雲子,在他的面前,應該萬分慚愧。”
說完,他拉開了冰櫃的把手,一具冰凍的屍體滑出了櫃子。
上面躺著的這具屍體我根本不認識,我往前走了幾步,盯著他的臉,仔細在腦海裡搜索。最終,我搖了搖頭。藤原少佐繼續道:“不認識吧?他就是你曾經的愛人,千面人武藏鬼雄。這是他真實的面貌,在上個月你與他秘密見面後,他去蘇聯執行任務,被蘇聯特務毒死了。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他本來的面目。”
要我接受一具陌生的屍體就是和我曾經共事的武藏鬼雄的事實,這個有點難度。只是,之前我和他多次執行任務時,武藏鬼雄的容貌總是頻繁更改。
我木訥地摸了摸面前的屍體,不知道爲什麼,我居然會感到悲傷。當然,我流露的悲傷表情卻不是因爲他,而是因爲與邵德分離的真情流露。特高課裡到處充斥著謊言和陰謀,就算我與武藏鬼雄有過多次親密接觸,可那都是爲了執行任務時的掩飾,包括上個月與他偷偷見面時的身體接觸。
所以,我對武藏鬼雄並沒有感情,儘管特高課裡很多人都以爲他是我的愛人。可實際上,他在我眼裡只是普通的同人。爲了帝國,我並不在意在執行任務之時貢獻身體。
之後,我被關入禁閉室裡,再之後,土肥長官出現了,帶我離開了瀋陽,來到了遠山。美夢就此結束,噩夢開始了……
回憶至此告一段落。突然,一個疑問出現在我腦海:三年前,武藏鬼雄帶著我和美雲逃出九日基地後,他去了哪裡?他是不是順利圓了自己的謊言,重新回到了特高課,然後和以前那樣,化身爲不同的模樣,去執行不同的任務呢?
想到這兒,我的思緒突然停止了跳躍:那個被光頭追捕,最後中槍的男人,那個從我第一次看到他在邵德身邊出現便感覺非常熟悉的男人,他給我的感覺很像一個人,那就是“千面人”武藏鬼雄——特高課頂級特工!
陰謀
我試著綜合所瞭解的信息進行分析:按照特高課的思維方式,絕對不會允許一絲疑點存在。陸正海隔間的發現,無疑是一個非常有亮點的新線索。在我的任務失敗後,特高課不可能就此罷手,那麼,特高課會不會派了武藏鬼雄潛伏到陸正海身邊呢?如果這個可能性被確定的話,武藏鬼雄出現在邵德身邊就能理解了,武藏就是特高課插入到陸正海以及邵德身邊的一顆鐵釘。並且,以武藏鬼雄的本事,要取得陸正海以及邵德的信任,並不是難事,那麼,現在的邵德豈不是非常危險?
武藏鬼雄—— 一想到這個男人,我心裡不由自主地泛出種種糾結和矛盾。像他這種高級特工,不可能生出憐憫之心而做出任何不理智的決定。他經歷的過去異常殘酷,足以令一個男人遺忘本性裡的善念。他救我,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深愛著我。
可是,一個如此危險的人物,現在卻出現在邵德身邊,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爲了完成任務可以不擇手段的那種人,可以說是邵德身邊的定時炸彈。他不爆炸只會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還沒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東西。我相信,只要他達到目的,那麼,邵德就只有一死。
我心裡更加慌了,甚至想停下步子,回去告訴邵德這一發現。可是,那些孩子們,他們不應該捲入到這裡面。我答應過美雲,要好好保護他們。我不能因爲邵德的安危,把孩子們帶入危險當中。
我在那道山壁前停止了腳步。孩子們抓住山藤正準備攀爬,見我止步不前,於是紛紛扭頭疑惑地望著我。我擠出一絲微笑,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往上爬,回山洞等我。
看著孩子們一個個的身影消失在頭頂的洞口,我正準備轉身,突然想起了什麼。此刻我面前是那道山壁與腳下相連的鴻溝,我往旁邊緩緩走了幾步,目光鎖定在面前的山壁上。
邵統軍與幾個戰友合影的背景是在陡峭的山壁之前,而現在我面前也有這麼一道山壁。我伸出手,撫摸著這塊光滑的石頭,沿著鴻溝往旁邊慢慢走去。之前我通過狙擊槍的望遠鏡看到的那個武士,絕對就是本應該在二十幾年前死於那次神秘任務的邵統軍,這一點我能肯定。所以我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他並沒有死,而是一直留在遠山裡。那麼,多年前,他離開邵德的母親及陸正海之後,去的地方會不會就是遠山呢?
我往前繼續走著,我非常熟悉這一塊的地形,就算閉上眼睛,也可以分辨出前面是否有凸出的石頭或者小小的坑。
走了幾分鐘後,我的手離開了山壁,往後退了幾步。沒錯,那張相片的背景就是在這兒,絕對不會錯。我努力回憶著那張相片的具體細節。
這個位置是邵統軍站著的地方,旁邊位置是手握黑色武器的男人所站的位置……那麼,我現在所站的位置,應該就是當時給他們四個人拍照的人站的位置。我舉起手,用手比畫成相機的鏡頭。我身高有167釐米,邵德身高179釐米,想來他父親個子也不會矮。可是那張相片裡,拍攝的角度給人感覺是拍照的人站在高處,鏡頭朝下按下的快門。
我低頭往四周看了看,地面上並沒有凸出的石頭,這讓我排除了拍照者站在高處的懷疑。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給他們拍照的人個頭不小,甚至要比估算身高在175釐米以上的邵統軍還要高出半個頭纔對。那個人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外國人?一個大膽的推斷在我腦海裡浮現。這念頭閃出後,更多之前的疑點也能夠得到解釋。在1913年的中國,就算是北洋政府裡,照相機在當時也算得上是頂尖的高科技產品,估計沒幾個人能有。如果給邵統軍他們拍照的是外國人,那麼這個問題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釋。
1913年,邵統軍接受的是什麼任務呢?和他一起潛入遠山的同伴裡,爲什麼還有外國人?邵統軍與陸正海是同僚,那麼他們是不是同時效力於那個所謂的天字一號機構?那個機構又是幹什麼的呢?
一系列的疑問緊隨而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涼的空氣迫使自己冷靜。擔任特務工作多年,我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我的直覺告訴我,所有的這一切應該都是有關聯的。或許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推論:因爲在陸正海隔間裡的發現,特高課派遣千面人武藏鬼雄滲透進了陸正海的生活。而邵德與武藏鬼雄在遠山的出現,也很有可能是軍部的安排,希望通過邵德,在遠山裡有新的發現。遠山裡的九日基地已經存在了快十年,按理說對於遠山的瞭解,九日基地應該已經比較深入。那麼,邵德之所以被作爲一顆棋子開始使用,目的就在於他的親生父親——邵統軍。特高課只要仔細地研究那張二十幾年前的相片,應該就很容易推斷出拍照的場所是在遠山,照片中的男人是邵德的父親……
全部都聯繫上了,我皺緊了眉頭,用手把額前的頭髮撥開。邵統軍現在和遠山裡那羣奇怪的武士在一起,武士們消失的位置就是我腳下的這道鴻溝。
對了!那個奇怪的村莊……武士們在那個夜晚衝進了那個村莊,他們是要尋找什麼?當晚他們給我的感覺目的性非常強,像是要去村莊裡做些什麼。只是,他們在村莊裡沒有任何發現,緊接著便回到了這裡,跳下了鴻溝。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多餘的停留,完全是爲了村莊纔有了他們那晚的行動。
我轉過身,往懸崖下方奔去。我要進入村子裡探索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什麼線索。
一個多小時後,我趴到了那個小小的盆地上方的草堆裡,往下望去。村子依然鴉雀無聲,白天駐紮在這裡的哨兵應該都已經撤防了。他們撤防的路線無非就是通過村莊中間的井,然後通往地下的九日研究所。我有點後悔,出來時候沒有攜帶那柄狙擊槍,要不我現在可以用它好好地觀察下村子裡的情況,也能看清楚我對面與側面的樹林裡是否有其他人在。
我從草堆裡站了起來,往下方一步步地走去。
村莊裡依然一片死寂,安靜像是地獄的氣息,壓得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我鼓起勇氣,繼續往前行進。當我走到村莊前,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並沒有我所擔心的生物衝出來,也沒有任何聲響讓我起疑。
我朝著距離最近的一所房子跑去,門是虛掩的,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子裡跟中國普通百姓家庭一樣,整齊地擺放著農具和傢什。炕上也鋪著被褥和枕頭。
這些看似平常的僞裝並沒有吸引我的注意,我閉上眼睛,讓自己適應室內的黑暗環境。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首先映入我眼簾的就是炕旁邊的那堵牆壁。牆壁非常整齊,整齊到讓人覺得特別不正常。
如果真是普通百姓人家,那麼,這堵牆壁也應該是佈滿了陳年的痕跡,不管怎麼說,頂多也是拂去塵土纔會彰顯得異常整潔。可是,我面前的這牆壁卻非常光滑,光滑到讓人感覺糊在上面的泥土都是仔細抹平過的。
我往前走了幾步,用手指在牆壁上摳了一下。果然,最外層是專程糊上去的,裡面的泥磚應該纔是牆壁本來的面目,那特意糊的這層泥是要掩蓋什麼呢?
我的手指在牆上緩緩移動,希望找出線索。
終於,在炕邊的位置,一道非常不明顯的噴射狀深色顏色,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用手指颳去了一點點泥,然後搓了一點點粉末,在舌頭上舔了舔。是血!而且應該是人血。也就是說,曾經有人的血噴射到這堵牆壁上。
我仔細地回憶三年前在九日研究所工作時瞭解的關於研究所的佈局,在當時這個僞裝成村莊的明哨,晚上是有駐軍的。可是從我逃離基地進入遠山後,晚上再也沒有見到過村莊裡有人駐防了。
難道是三年前那個夜晚發生過什麼?所以那晚之後,這裡就不再派人駐守?我閉上眼睛,回想起那晚發生的一切。對!在武藏鬼雄還沒有衝進去救我和美雲之前,我就已經聽到了頭頂有激烈的槍炮聲。槍炮聲是在我和美雲被囚禁的牢籠上方傳出的,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推斷當時地面上的遠山裡,正在經歷一場戰鬥?也是這場戰鬥,讓武藏鬼雄把握住了機會,順利營救出我和美雲。
武士!還是那羣武士。我帶著孩子躲在大樹上第一次看到他們時,他們正從村莊的方向奔跑過來,身後緊跟著的不就是日軍士兵嗎?
我試著慢慢分析——武士襲擊了駐防在村莊僞裝成中國百姓的士兵,然後,他們之間有了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我和美雲聽到的槍炮聲就是武士與士兵交火發出來的。武藏鬼雄抓緊機會,趁著基地混亂之際,救出了我們。卻沒想到,我們在逃亡路上,與剛離開村莊的武士在那個樹林不期而遇,便有了三年前我和美雲經歷的一切……
根據以上的蛛絲馬跡,我基本可以確定這些推斷正是三年前那晚發生的一切。牆上的噴射狀血跡,絕對是冷兵器襲擊製造的。子彈洞穿身體噴出的血跡,應該是爆破狀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往門外慢慢走去。
就在我剛走出房子大門時,旁邊一個陰沉的聲音響起:“你好啊!無菌實驗品!”
這突然的說話聲讓我頓覺毛骨悚然,因爲聲音非常熟悉——特高課調查股藤原少佐。
我猛地轉過身,朝說話的方向望去,沒想到卻是三個完全陌生的身影。他們穿著憲兵的制服,很高大,頭髮修剪得非常短,呈品字形站在我身後。說話的是最前面的一個憲兵,有一隻眼睛上戴著眼罩,另一隻眼睛在夜色中閃著瘮人的光。他看著我,如同看著一隻唾手可得的獵物一般,微笑地盯著我,見我轉身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張嘴繼續說道:“怎麼了?雲子小姐,不認識老戰友了?不會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吧?”
我吞了下口水,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藤原君?特高課調查股股長藤原少佐?”
獨眼憲兵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看來雲子小姐還是記得我的,不過我現在的身份是陸軍省聖戰高級士兵而已,軍銜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爲帝國做出更大的貢獻。”
我往後微微地退了一步,面前的藤原和那兩個士兵並沒有動,依然冷冷地看著我。似乎在他們眼裡,我已經是甕中之鱉,完全不擔心我能逃出他們的手掌心。
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目前的局勢。我雙手空空,沒有武器可以抵抗。我只能儘量保持這種對峙,瞅準機會逃跑。
藤原慢悠悠地把手裡的長槍轉到了背後,我注意到在他後背上,還掛著一把只露出長柄的武器,應該是刀或者劍之類的冷兵器。
我忙把目光往另外兩個憲兵的後背上望去,只見他們除了手裡握著的長槍外,也都揹著一把黑糊糊的冷兵器。讓我更加激動的發現是:其中一個憲兵揹著一把長弓,另外一個憲兵揹著的武器竟然與武士們攜帶的黑色長棍非常相像,也就是在邵統軍那張照片裡出現的奇怪武器。
我留了個心眼,然後把目光轉向藤原。藤原保持著一種輕蔑的微笑,依然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