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戰爭工業最偉大的戰車——那輛日本國的坦克,終於如一隻被無數螞蟻夾擊的大象,象徵著二戰最頂級科技的戰爭機器,居然被原始的低端武器征服了。雖然相隔有一定距離,但我仍然能夠感受到坦克機艙裡士兵的恐懼。
終於,坦克的艙蓋由裡向外地掀開了,一個帶著鋼盔的士官露出上半身,大聲嘶吼著舉起手槍,擊中了坦克旁兩個武士的頭顱。與此同時,另一名武士的大刀橫掃著,把士兵的上半身削落在地,緊接著,更多武士跳上了坦克……
只見武士從後背拖出那根黑色的鐵棍模樣的東西,搗鼓了幾下,然後把鐵棍的一頭對準了機艙裡面。
只聽見如雷鳴般的巨響聲,坦克的機艙裡終於平靜下來。武士們看上去非常激動,咧開大嘴獰笑著,不知道在吼些什麼。我意識到,黑色的鐵棍有可能是和步槍一樣的武器。可是,我雖然掌握著全球諸多先進武器的使用方法,卻無法從常識中找出對這種黑色鐵棍的印象。
武士們完全沉浸在戰勝的興奮中。數十名武士圍繞著坦克,把各自的兵器插到了背上或者腰間,齊聲大吼,硬生生地將坦克掀翻在地。
目睹著這一切,我心裡倒抽著冷氣。這是一支詭異莫名的軍隊,他們從何而來,爲什麼我之前一點兒也不曾聽說?正思考著,正下方一聲斷喝把我從震驚中拉回到現實。我低頭一看,幾乎被嚇得魂飛魄散。七八個武士站在樹下,擡著頭冷冷地望著我。又一記閃電劃過,武士眸子裡的瞳孔佔領了眼眶中大部分的位置,眼白也因爲剛纔的嗜殺而佈滿了血絲。包括那個頭戴金色頭盔的武士,也已經拔出了後背上的黑色鐵棍對準我。
“下來!”金色頭盔的武士對我吼道。
我雙腿一軟,看了一眼周圍樹上趴著的不知所措的孩子們。孩子們應該也非常害怕,身子縮成一團顫抖不已,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無助地看著我。
我鼓起勇氣,往樹下滑去。我本身就是一名軍人,我深知,紀律嚴明和戰鬥力強的軍隊,往往有著一定的底線:不會對平民妄開殺戒。然而,在滑下樹的同時,我腦海裡浮現的卻是中國婦孺被我們大和民族的軍隊虐殺的照片。
我想,這就是懲罰吧!我只能寄希望於武士尚有一絲憐憫……
我的腳還沒及地,就被其中一個武士揪住了頭髮,從樹上直接拖了下來。在我落地的同時,孩子們怪叫著,紛紛從樹上迅速跳了下來,圍在我左右。孩子們還是很害怕,我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恐懼,他們是壯著膽子保護我。瞬間,一種異常溫暖的感覺包圍著我,我坐了起來,雙手張開著,儘可能地護住了身旁所有的孩子。
孩子們依然怪叫著,他們雙膝觸地,雙手支撐身體,擡起頭,圍成一個圈,把我護在中間。他們張開血紅大嘴發出長長的尖嘯聲,向源源不斷的武士示威。
奇怪的是,武士們並沒有舉起武器,只是冷冷地看著我們。我冷靜下來,求生的****讓我快速思考: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應該不是日本人,爲首的武士剛纔吼出的“非我族類者”像是中國安徽的口音。我深吸一口氣,用蹩腳的安徽方言喊道:“放過我們吧!我們是中國人。”
孩子們有沒有聽懂我不知道,他們在我近乎於哀求的呼喊後,激動地衝武士繼續怪叫著。
從身邊這些長鬚長髮的武士們的眼中,我明顯感覺到了喊話起了作用。只見那名爲首的武士眼裡的兇悍之光收斂了些,甚至流露出了一絲溫情。金盔武士朝前走了一步,把手裡的黑色長棍插回到了背上。我近距離注視著他——這是一張非常嚴峻的典型的中國男人的臉,濃眉,大眼,標準的國字臉,薄薄的嘴脣,他是個嗜血成性而又兇殘的男人。
他還是冷冷地盯著我,半晌方纔發言:“大漢的女子,早點兒回自己的家園去吧!”他聲音低沉,就像是從胸腔中發出來的一般。
話完,他迅速地轉過身,雙手高舉過頭,對衆多武士吼道:“走!”
他領頭往黑暗中衝了出去。其他武士動作也很迅速,攙扶著倒在地上的生死未卜的戰友,也跟著隊伍朝前跑去。
我心驚膽戰地看著武士撤離。終於,周圍除了雨點聲再無任何響動。雨水沖刷著地上的鮮血和殘骸,此情此景如人間煉獄一般的恐怖。
孩子們也安靜了下來。正當我鬆了口氣的同時,接下來的一幕讓我恐怖到了極點,精神幾近崩潰——所有的孩子發出吱吱的怪叫聲,鼻子一下一下地蠕動著,臉上露出很原始很貪婪的表情,就像飢餓很久了的動物面對美味大餐時的垂涎欲滴的神情,手腳並用地朝坦克位置的殘肢撲了過去。
他們的動作很快,我完全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用嘴瘋狂地撕咬屍體,喉嚨處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貪婪地吸吮著屍體傷口處涌出的鮮血。
“不……”我大喊一聲,隨即站了起來,拼命地揮手。
孩子們並沒有因爲我的制止而停下來。同時,更加匪夷所思的情況出現了——孩子們瘋狂撕咬的屍體,顏色在慢慢地淡化,很快就憑空消失了。
只有活物的世界!黃碧輝的兩個不同世界的理論迅速地在我腦海出現:難道我現在正存在於他所說的只有活物的世界,死去的人就會莫名消失?
就在這時,全身的刺痛再次席捲而來。在無菌實驗室,我和美雲雖然沒有皮膚的屏障來應付細菌,但卻能繼續活著,原因在於我們生活在沒有活物的世界裡。此刻,這個活物與死物不能同時存在、死物會自動消失的世界裡,自然會有無數的細菌在空氣裡遊動。接下來,我不得不爲自己的性命堪憂。
水源!必須趕緊找到水源,水源是唯一讓我有可能生存下去的關鍵。
想到這些,面前正在上演的所有恐怖的事情,一下子變得不再重要了。美雲已經死了,我必須活下去,好好保護這羣已經半人半鬼的孩子。我擡起頭來,往美雲屍體的方向望去,她的軀體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頭顱,正在慢慢消失。
我咬了咬牙,站了起來。武士的屍體全部被帶走了,所以無法找到他們存在過的痕跡。只有那個巨大的坦克,翻倒在一旁jinyong8。
我嘗試著往前跨了一步,更大的疼痛感讓我不得不扶住了身邊的大樹。嬰兒們也從消失的士兵屍體處,回到了我身邊,趴在地上擡頭看著我。
“走吧,讓媽媽帶你們走吧,能走多遠就儘量走多遠!”我也不知道孩子們能不能聽懂,但我還是一再用中文重複說道。畢竟他們都是中國人的孩子,我不能剝奪他們母語的權利。
我忍著疼痛邁開步子,朝武士們消失的方向跑去。我身後隨時可能有日本軍人追上來,一旦被他們抓獲,後果將不堪設想。此刻,已經完全沒有退路,我帶著所有的嬰兒,朝著相對安全的強大勢力所在的方向奔去。
崖頂山洞
我步履踉蹌,每走一步都是那麼艱難。我能感覺到身上的血痂由於微生物的侵蝕已經化膿潰爛。我愈發理解美雲之前的感受,她可以簡單從容地走了,剩下我獨自肩負著保護孩子們的重任。
我帶領孩子們繼續奔跑,漸漸地,我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明顯拖了這支奇怪隊伍的後腿。終於,我們走到了黑色樹林的邊緣,隱隱約約已經能夠看見遠處聳立的陡峭山峰。
有山壁應該就有山洞。在我即將與這個世界告別的最後時間裡,能夠找到一個安全的山洞讓孩子們暫時藏身,我想,這就是我目前唯一能夠做到的。
就在走出山林前的最後時刻,身後突然又傳來了槍聲。
難道日軍士兵已經追了上來?然而,槍聲並不像是朝著我們所在的方向傳過來的,那羣武士也已經遠去,那麼,日軍的士兵和什麼人交上火了呢?
不管怎麼樣,我都必須保證孩子們走出叢林。然而,我已經體力不支,很難帶領他們衝出這裡了。終於,我狠下心來,伸手指向前方的陡峭山壁,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喊道:“孩子們,去那裡,去那裡等媽媽!”
孩子們都愣住了,瞪大眼睛傻乎乎地看著我。我再次急促地喊道:“乖寶寶,去那邊等媽媽!你們快去!”
孩子們遲疑著,好像是懂了,扭過頭朝著我指的方向望了望。但還是趴在原地,不願意離開我的身邊。
我淚如泉涌,用帶著哭腔的聲音繼續喊道:“走吧!全部走吧!你們不能死在這兒,你們還有美好未來!都快走啊!”
終於,有兩三個嬰兒爬動了幾步。我在他們身後鼓勵地說道:“對!乖寶寶,你們去那邊等媽媽。媽媽很快就過去找你們。”
孩子們扭過頭來,似乎笑了,看來我的讚揚讓他們感到很開心。隨後,他們撒開步子拼命地向山壁的方向跑了過去。其他嬰兒也陸陸續續跟上,我不斷地鼓勵:“乖寶寶做得對!快去!”
最後,二十幾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透支了最後的一絲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地。美雲,我也走不動了,和你一樣,我已經走不動了。
我明白此刻已經走到了生死邊緣,於是放棄了掙扎,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我的一生如老電影般不停地在腦海中回放,最終定格在南造鬼雄第一次被我摟在懷裡的畫面——他還那麼小,緊緊地握著兩個小拳頭,張大嘴一個勁地啼哭……
孩子!我的孩子!我不能讓你在險惡的遠山裡孤獨地生活。
母愛的力量是無與倫比的。我不知道從哪裡找回來一絲氣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想要往前跑動。可一個踉蹌,再次摔倒在泥水裡。我大聲尖叫著,巨大的疼痛正在撕裂著我的身體。我忘記了羞恥,一邊尖嘯著,一邊撕開了身上的軍裝,全身**地站在大雨中。沒有了布料與身體的摩擦,陣痛似乎緩解了一點兒。
我努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無意中發現,當我雙手支撐地面時,疼痛明顯有所減輕。與直立行走相比,和孩子們一樣手腳並用地前行,更適合在叢林裡移動。
終於,我如野獸般,用雙手支撐身體,雙腿一蹬,身體高高躍起,往前撲去。就這樣奔跑了一兩百米後,又一道閃電劃破長空。一個穿著皇協軍軍官服裝、蹲在水窪裡的男人的背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我非常擔心他也是追捕隊伍中的人。
避開他!
我正準備躲到身旁的一棵大樹後,頭頂突然出現了幾個黑影——居然是七八個孩子飛快地來到了我的身旁。原來,他們並沒有走遠。
遠處的皇協軍也看到了孩子的身影,估計是嚇呆了。其中一個孩子已經落在了他身旁,朝他齜牙咧嘴地怪叫著示威。我回想起孩子們撕咬屍體的畫面,正準備進行阻止,孩子突然張開了嘴,笨拙而又艱難地說出了兩個字:“九……九日!”
我驚呆了,他們能說話?他們居然能說出“九日”這個詞!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名軍官並沒有摸槍,他完全被嚇蒙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跑!趕緊跑!我咬緊牙關,忍住身上的劇痛,朝山崖的方向手腳並用地奔跑。有些孩子跟隨在我左右,有些孩子則躍上了樹,在樹與樹之間跳躍前進。包括剛纔對皇協軍軍官說話的孩子,也跟著我繼續奔跑。
孩子們在保護我,孩子們居然會保護我!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同時激發了內心的求生****。終於,我帶領著孩子跑出了樹林,前方是一塊空曠的草地,就在草地和山崖的之間,是一條正在流淌的小河流。
“水源!水源就是生與死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交界點。”黃碧輝的話在我腦海裡響起。我奮不顧身地撲向了小河,就在身體與河水交匯的瞬間,讓我驚喜的事情出現了——我所有的疼痛在那瞬間戛然而止。這真是太好了,也行,我只要不離開水源,就不會死,就能繼續生存下去。
那七八個孩子居然也跟著我跳入了河水裡,小河雖然很淺,但他們太幼小,雙腳無法接觸到河底,於是他們手腳並用地劃動。他們是如何學會游泳的我無從知曉,就像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嗜血以及能夠快速爬動著奔跑一樣。可能是因爲第一次接觸到河水吧,孩子們一邊跟著我往前遊動,一邊激動地怪叫著。
“砰”的一聲巨響,又一次打斷了我們這短暫的放鬆。還是坦克開炮的聲音,聲音甚至就在不遠處了。
必須趕緊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帶著孩子們躲藏起來。此刻,我身邊只有幾個孩子,那就意味著:更多的孩子已經朝著我所指的方向,在瘋狂地奔跑。
我迅速衝向河對岸,臨上岸前,我有過一絲猶豫,我無法確定離開這水源之後會發生什麼,會不會死,以及刺骨的疼痛是否會襲來。但我無法因爲身體的痛苦,而犧牲孩子們唯一的生存機會。
美雲那掛滿雨水與眼淚的臉龐在我腦海裡回放。終於,我爬上了岸。
疼痛竟然沒有如我意料中的襲來,我甚至覺得身體比之前靈活了很多,每一次呼吸都感覺無比舒暢。
我愣了一下,繼而撲向了面前的山崖。攀巖是特務人員必須學習的科目,我原本就具備野外生存的本領,只是之前因爲身體的不適,所以才無法施展。
就在我攀上了崖壁後,我纔想起一個事情:孩子們會攀巖嗎?
我左右望去,只見那幾個一直跟在我身旁的孩子,用手指扣住了崖壁上的石頭,往上靈活地爬動。他們似乎把攀巖當成了遊戲,有一兩個孩子還不時扭過頭來,伸出舌頭扮鬼臉。
我放下心來,藉助崖壁上的樹藤和石頭繼續往上攀爬。懸崖大概有四五十米高,我和孩子們大概只用了十幾分鍾就爬上了頂端。我趴在崖頂,如釋重負地大口喘氣,我們與下面危險的叢林分成了兩個世界,暫時算是安全了。
我左右環視了身邊的孩子,他們也正看著我,張大嘴巴不知道輕聲地哼著什麼。我站起身,昂首挺胸,帶領他們朝前方更加陡峭的山崖跑去,也就是我和孩子們之前約定集合的位置。
很快,我們便到了那塊更陡峭的懸崖面前。奇怪的是,並沒有孩子在這兒等我,他們都去哪裡了?難道他們沒有領會我的意思?
正想到這兒,我身旁的孩子們發出了怪叫聲,聲音異常欣喜。我低頭看去,只見孩子們仰著臉,望著我頭頂懸崖的方向,露出他們那特有的恐怖的笑容。
我連忙擡起頭,往上方看去,只見在懸崖上方十幾米的位置,七八個同樣光溜溜沒有毛髮的大腦袋正看著我們,用同樣的詭異的表情對我們笑著。
那裡有山洞!我猛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同時冷靜下來,瞅準前方懸崖崖壁上的一根長藤跳了過去,越過了那條將近一米寬的鴻溝,牢牢地抓住了長藤。我身旁的孩子也跳了過來,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果然,那兒確實有一個山洞,洞口並不大,被樹藤掩蓋得嚴嚴實實,看起來非常安全。
我鬆了一口氣,翻入了山洞。更多的嬰兒擁在了我身邊,在我身上來回地蹭著,似乎想要訴說與我重逢的喜悅。
我往裡望去,山洞深處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我能聽見山洞深處有水在流淌的聲音,而且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位置傳來,這表明,這個山洞很深,裡面有足夠大的空間讓我們暫時躲藏。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完全放鬆了下來。朝前走了七八米後,隱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這時,全身如被放了氣的汽車輪胎,軟軟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