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五再坐到楊建鋪的那乾草堆上時,頭頂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楊建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盞煤油燈來,說:“這個可是我這兒最稀罕的東西,別的物件我還能弄出來,這燈裡的油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才帶出來的。”
小五笑道:“你有這麼多瓶瓶罐罐,帶點兒煤油出來很困難嗎?少在這給咱扯淡。”
楊建很不服氣:“問題是這用的不是煤油啊,裡面燒的是汽油,你以爲小鬼子有那麼一整桶的汽油給我?一個人能扛得動嗎?”
我和小五沒有理他,都靠在箱子上。小五打開他那公文包,在裡面翻起他那沓文件來。楊建好奇地湊了過來,盤腿坐在小五身邊,說:“這都是些啥?”然後看到裡面都是用日語寫的,便罵道:“好好的弄啥小鬼子的字帶著幹嗎?你們看得明白?”
說到這兒,楊建似乎看清了那一張張逃犯卷宗上的相片:“咦,這不是關在遠山的王富氣嗎?戰俘都叫他死老頭,這老鬼在遠山可給關了有些年月了,我1935年調到遠山的時候他就在,一直都沒給鬼子接走。不會現在還關在那鬼地方吧?”
小五忙擡起頭來:“你是說這死老頭1935年就在戰俘營?現在1941年了,這老鬼還關在遠山裡,豈不是已經過了六年了?”
楊建點點頭。“對!應該說是起碼關了六年,可能還不止!對!還有個關得更久的,好像是當年遼寧警務處長黃顯聲下面的瀋陽警察。九·一八後就給抓了,一直關在遠山裡,也是出了名的爛屁股。叫什麼來著?陳什麼?”楊建抓了抓腦袋,“陳海浪!對,叫陳海浪。”
我伸手從小五手裡拿過那沓戰俘檔案,一邊翻一邊對著楊建問道:“是叫陳海波吧?”
楊建露出思考狀,半晌點頭,說:“好像是哦,也是一直沒給送走的爛屁股。”
我拿出陳海波的資料遞給楊建:“你看看是不是他?”
楊建盯著相片看了一會兒,然後不是很肯定地說:“好像是吧!咱哪裡有這麼多工夫把每個人都記著,戰俘營裡進進出出那麼多人。”
小五坐在旁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問道:“你在遠山也幹了好幾年,難道就不知道這些戰俘都是養著幹嗎用的嗎?”
這問題逼得楊建又摳著他那一頭長髮,露出個挺不好意思的表情出來:“小五哥,我像那麼多事的人嗎?那些年月尋思著就是混口飯吃,小鬼子一天到晚整些啥,我沒去多管過。”
小五聽著也笑笑,說:“我看你也確實就是個沒啥心肺的,問你還不如不問。”
我坐旁邊聽著,繼續翻著那幾張檔案,突然想起些什麼,我快速地找出戴宗民的那一張檔案,遞到楊建眼皮底下,說:“這人你以前見過沒?有印象沒?”
楊建一眼就認出了:“這不是鄭大兵那孫子嗎?奶奶的,以前我還看在他是我吉林老鄉的份上,挺關照他的。奶奶的,老子搞到現在這德行,就是被這孫子害的。嘿!你們怎麼帶著他的資料啊?難道他後來又被鬼子從遠山裡抓了回去?”
我心裡一頓,扭頭看小五,小五衝我點點頭。我便又追問楊建一句:“你確定這是鄭大兵不會錯?”
楊建狠狠地盯著那相片看了幾眼,自言自語一般地嘀咕道:“應該沒錯啊!只是這相片裡白淨一點兒,沒有那滿臉的鬍子。以前每次理髮,咱都給他們把頭上的毛弄個精光,只有他鬧著要留鬍子,所以沒給他剃乾淨。你還別說,這孫子沒鬍子還長得人模人樣哦!”
我還是不敢相信這結果,再次確認道:“你不會看錯吧?”
楊建便迷糊了:“你就給我一張這麼小的全身照,你要我怎麼確認啊?逮真人在我面前,我纔可以確認。”說完楊建又看了看手裡的相片:“應該是他,不會錯。”
我點點頭,其實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算有自信的,之前看過鄭大兵的照片,到進林子後在小五手裡又看了這啞巴的相片時,我就覺得這兩人是同一個人,只是沒對照,不敢肯定。於是,我扭頭對小五說:“鄭大兵的相片我以前也看過,確實和這戴宗民長得很像,我覺得應該不是巧合吧。”
小五從楊建手裡把戴宗民的資料接了過去,認真地看著。半晌,小五擡起頭來對我說:“我覺得很有可能,你看這上面寫著他是個啞巴,說明他一直是在故意不引人注意。只是這上面記載著他是1937年進的戰俘營,那時候鄭大兵不是還在遠山裡面關著嗎?”
楊建便笑了,說:“這卷宗很多都是金爺寫的,金爺那人你們知道不?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戰俘營做翻譯,他二兩白酒下肚,給你畫成個女的也說不定。”
小五點點頭,眉頭又鎖了起來,似乎在想著什麼。我卻又在那幾張卷宗裡翻,找出了文易雷的資料來,遞給楊建,問道:“這個人你有印象沒?”
楊建看了看,搖搖頭,說:“這個我就沒看見過,應該是我出了遠山戰俘營才送進去的吧。”
我“嗯”了一聲,然後我問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愚蠢的話:“你覺得我和鄭大兵帶著跑掉的曹正長得像嗎?”
楊建立馬就笑了:“那曹正長得像個娘們兒一樣,你倆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有啥像來。怎麼了?邵兄弟,你和曹正那孫子是親戚不成?”
我也微微笑笑,再問道:“那這曹正和文易雷兩個像不像?”
楊建又看看文易雷的相片,說:“完全不像。怎麼了?你在找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我從他手裡接過文易雷的卷宗,咧著嘴笑著,沒有回答他的玩笑話,畢竟言多必失。儘管我知道的秘密也並不多,面前的楊建不能肯定啥都能和他交代,也不能肯定是否能夠完全信任他。
小五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小五拍拍我的肩膀,說:“邵德,你是要好好記著這文易雷的長相,可能你和他真有啥聯繫也說不定。”
我疑惑地扭頭看他,只見他嘴角又微微地往上揚著,好像半開玩笑半當真似的。我衝他瞪眼,說:“得!小五哥,你少在這兒說半句留半句的,有屁就放!”
小五沒有理我,對楊建說道:“你看啊,就是這八個王八蛋,又從戰俘營跑了出來,害我和邵長官和你一樣的結果。如果這啞巴真的就是那鄭大兵,那這孫子還真有能耐。”
楊建露出很驕傲的表情:“那是當然,咱那地兒走出來的哪一個不是好樣的?鄭大兵雖然害了老子,但老子還是覺得他是條漢子,是個好樣的。”
小五說:“行!你和鄭大兵都是好樣的,一個頂我和邵德倆。”說完小五望了望外面,說:“睡會兒吧!等半夜了咱跟著楊建進去見識見識小鬼子在地底下藏的寶貝去。”
我也躺了下去,說:“睡會兒吧,睡會兒吧!累死了。”
楊建卻沒躺下,說:“你們睡吧!我今兒個逮到了倆大活人,興奮得不行,我給你們站站崗放放哨。”
我聽楊建這麼說,便又有點兒多心了。身邊的小五卻一副沒啥事的表情,說:“行,到時候楊兄弟你覺得差不多了,叫醒我們就是了。”
說完小五眼一閉,很快就打起呼嚕來。我見一向比較縝密的小五都沒防備楊建,也覺得自己是有點兒多心,有點兒草木皆兵。我用之前的破衣服枕著頭,也很快睡著了。
感覺好像也沒睡多久,楊建就在踹我們:“起來了,起來了!哥帶你們去劫個財。”
我一個骨碌爬了起來,見小五已經站在我身邊,正在整理自個兒的那身日本軍裝。楊建說:“還整個毛啊?就穿個短褲背個槍過去就是了。”
小五哈哈地笑,說:“行!聽你的。”說完小五脫得只剩個短褲,把那挺機槍背到後背上,手裡又抓著從公文包裡摸出的那小黑盒子。
我脫了上衣,到解皮帶時,手接觸到那個黑色的皮套,便猶豫著要不要摘下來。小五在我後面說:“邵德你不喜歡脫褲子游泳也無所謂,正好可以帶著你的寶貝黑匣子。”
楊建便探頭過來,說:“啥黑匣子啊?給我看看唄!”
我覺得也好像沒必要隱瞞,便把那黑色的長方體摸了出來。楊建自然是莫名其妙,扔回給我,說:“就這玩意兒還寶貝,我還以爲是塊靈位呢!”
三人都笑了,於是,我腰上挎著手槍和那黑皮套,背上還背了一把長槍,穿著長褲,跟著光溜溜的他們兩位下了水。楊建說:“你們可要跟緊我一點兒。”說完潛下了水。小五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記著這地,這是第二個能通到小日本那鬼地方的通道。”然後也不管我有沒有弄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就下了水。
我愣了一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往下潛去。
水裡很黑,看前面的兩位只能是模模糊糊的黑影。所幸楊建熟悉這條水路,在前面遊得很快,憑藉著身邊水波的晃動,也能依稀分辨出他們游去的方向。
按照我所臆想的,本以爲在水潭底下也會有個蓋子,實際上是直接朝著旁邊的山壁下方過去的。原來這山壁並沒有到底,而是懸空的,從下面一個寬鬆的縫隙,我們鑽了過去,然後又朝前面遊了有十幾米,便是一個往下的洞。楊建毫不猶豫地往那洞裡鑽了進去,我在後面看著,遲疑了一下,尋思著這一進去不知道又是多遠,會不會憋死在這水裡。可看見前面的小五也毫不猶豫地下去了,便沒想那麼多,跟著過去了。
朝下的那洞很深,我們都是用手腳撐著左右兩邊往下移動。下去了有七八米,前面的楊建似乎又開始蹬腿了,我能夠感覺水紋在我面前晃過。小五也加快了速度,往下移去。最後,我們出了那往下延伸的洞,跟著楊建往水面浮去。
浮出水面看到的是一個和之前我和小五潛進去過的一模一樣的小房子,包括形狀大小都差不多。我留意看那上面的燈,也是小日本的物件。楊建靈活地爬到了旁邊的水泥臺上,扭頭說:“你倆也都還可以哦,這麼遠也都能跟上我,我還害怕你們在水裡喊救命呢!”
小五微微笑笑,說:“你在水裡喊救命給我看看。”說完小五直接朝著之前我們在另外那個房子裡發現的門的方向走去。
楊建快步走了上去,問道:“小五你來過這裡?你咋知道這裡會有門?”
小五愣了一下,說:“我瞎轉轉。”
果然,也是同樣的位置,那扇依稀可辨的石門擺在了我們面前。楊建蹲下伸出手往裡面摳,一邊回頭對我們說道:“你倆也記著按這裡面按鈕的次序,是先左再右。”
小五點點頭,我卻站在他身後愣住了。因爲之前我們去過的那扇門是小五按的,按他給我說的是先右後左,難不成小五真的對我隱瞞了按這門的正確次序?門緩緩地往上移動了,楊建帶頭往裡走,我和小五跟上。我想可能兩個門按下去的次序本來就不同吧,便不再多想,快步地跟上。
裡面也是一條有臺階的走廊,蜿蜒曲折證明了就算兩個石室都一模一樣,但石室後的世界也不是同一個位置。小五拿出了手裡的相機,手垂在下面往左右瞄著,應該是在按著快門,但並沒有讓楊建察覺。楊建似乎也嚴肅了很多,一聲不吭躡手躡腳地在前面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