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鄭大兵、小五快步走上前。楊建搭著四哥的肩膀,看樣子他們已經冰釋前嫌,儼然成了哥們兒。楊建還是那副見人就自來熟的樣子,嘴角依舊掛著痞子般的微笑,四哥和海波哥則緊鎖著眉頭。
“四哥!有什麼發現嗎?”我關切地問道。
四哥似乎對我的親熱還是很不習慣,客套地點點頭,然後對鄭大兵說:“沒什麼發現,我只是覺得咱們現在進入山洞會不會有危險。如果死老頭他們真出了什麼意外,那這個山洞的安全性就需要好好考察了。”
鄭大兵也點點頭,扭頭看著我和小五,似乎想徵求我倆的意見。小五臉上浮現出一貫的故作高深的神情,似乎到了這樣的時刻,也不願意發表任何意見,不願意擔當什麼責任。
我想了想,然後擡頭對著鄭大兵和四哥他們說道:“那我和兵哥先進去一趟看看吧!如果真有什麼事,咱身手靈活點兒,看能不能全身而退。再者,如果這洞真的不安全,那麼洞外肯定會有埋伏,照目前情形看來,應該不會有危險。”
大夥都點了點頭,海波哥頭卻扭到一邊,似乎還是對我、小五、楊建不是很放心,露出不太信任的表情。我看在眼裡,卻也懶得去解釋,畢竟我現在的身體是屬於邵德的,要他們接受一個陌生人突然變成了好友雷子,那是不可能的,凡事講究循序漸進。我相信,他們最終能接受,雷子的思維和我的身體重合的事實——雷子是我,邵德也是我。
鄭大兵已經往洞裡走去了,我趕緊快步跟上。
此刻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洞裡伸手不見五指。所幸我們之前進進出出了兩次,準確地說應該是雷子進出了兩次,所以對我來說不算太陌生。走了幾步後,前面的鄭大兵突然說話了:“邵德!萬里長城萬里長!”
我愣了一下,但還是接口道:“英雄識英雄!”
鄭大兵便停下步子來:“這暗號是你說給小五聽的還是小五說給你聽的?”
我站定,黑暗裡看不清鄭大兵的表情:“是小五告訴我的,我是進到林子裡後才知道這些的?!?
我察覺到了鄭大兵的疑惑,補充道:“之前我只是僞軍裡的一個普通軍官,不知道你們的事。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鄭大兵“嗯”了一聲,然後說道:“也沒什麼!邵德,你現在身體裡還有個雷子,我和老四雖然不瞭解你,但是對雷子還是放心的。如果你邵德不是咱自己人,那你身體裡的雷子肯定會吱聲的。而小五……”
“小五怎麼了?”我連忙問道。
“小五也沒什麼!”鄭大兵沙啞的聲音繼續道,“你昏迷時他已經把你們進到林子裡的一切跟我們說了,相信應該沒隱瞞什麼。但是他對於進入林子之前的一切都沒提過,只說自己是獵鷹團的第三批成員。我感覺他沒這麼簡單?!?
我打斷了他?!安粫?!畢竟我也是小五爭取過來的,他應該沒問題。難道……難道你們還有其他發現?”
鄭大兵遲疑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不是我發現的,是老四發現的,我們在等你醒來的時候把鞋脫了晾乾。老四發現小五的大腳趾和第二個腳趾分開得很遠?!?
“分開得很遠?”我被他這話整得有點兒迷糊了,“有什麼不對嗎?”
鄭大兵說道:“你知道日本人在那小島國從小是穿什麼鞋長大的嗎?”
“木屐??!”
“對!木屐是中間有個東西掛在腳上的,就在大腳趾和二腳趾之間,所以日本人光腳站著,這兩個腳趾分得很開,這也是洋人分辨我們中國人和日本人的依據?!?
我沉默了,鄭大兵說得有一定道理,但我很快就說服了自己,不用跟著他的思路去懷疑小五。原因有二:其一是我的命都是小五給撿回來的,如果他有問題,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救我;其二如果他是日本人,那豈不是連陸伯伯是潛伏在日本人之中的間諜這麼重大的機密也早就被他知曉了?如果是這樣,那日本人怎麼可能沒有對陸伯伯動手呢,這也說不過去??!
於是我肯定地對鄭大兵說道:“兵哥,你們應該是多慮了!再說小五是福建人,他們那邊的漁民也有個別地方受日本漁民的影響,有穿木屐的習慣?!闭f完我拍拍鄭大兵的肩膀?!皼]事的!小五應該是有些苦衷,不方便跟我們說他的過去,畢竟……畢竟他知道的事太多了?!弊钺徇@句話是因爲他是陸伯伯安排的人,而對於陸伯伯也是國民政府安排進入僞滿國的高級潛伏特務一事,我還是沒把握是不是要讓面前的鄭大兵知曉。
鄭大兵聽我這麼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唉!雷子兄弟,不是兵哥我多心,只是……唉!有些事情並不如我們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想當年,我最信任的人居然是鬼子的奸細,出賣了兄弟們。所以,由不得我不多想啊?!?
說完鄭大兵扭頭繼續往裡面走去,針對小五身份的話題就此結束。我腦子裡閃過一個畫面,就是小五在開那個石頭門機關時的表情,但這畫面也只是一閃而過。
我們跨過了那個坎,進入了水裡。很快,水就漫過了腰,鄭大兵笑嘻嘻地說道:“邵德!這裡沒有外人,要不咱倆試試,看到底咱倆誰的體格壯實些!咱比比誰先游過去?”
我呵呵笑了笑,說:“兵哥,你的意思是說你我都有了和別人不一樣的體格吧?我看還是算了吧!萬一浮出水面的時候真有個什麼差錯,咱沒個心理準備也還是不好吧!”
鄭大兵便也笑了,說:“那倒也是!”說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往水深處遊了過去。
我緊跟著他下了水。奇怪的是,除了整個身體有好像使不完的力氣外,其他感官似乎也更加靈敏了。在黑黢黢的水底下,我居然能夠隱約看見前面鄭大兵的黑影。雖然說不用真去比比誰的身體更棒,但下了水後,我還是忍不住狠狠地往前游去,沒想到身體像魚一樣靈活迅速,很快就游到了鄭大兵前面。
鄭大兵在我身後應該也較上勁了,從水紋可以感覺到他加快了速度。結果有點兒出乎意料,我明顯要比他遊得快得很多,可能是因爲邵德的身體經常鍛鍊的緣故,而他這些年一直被囚禁著體質相對差些。
很快,我們就游到了山洞旁。我遲疑了一下,然後雙腿一蹬,浮出了水面。山洞裡並沒有我們擔憂的那樣出現埋伏,相反,眼前生著一團紅彤彤的篝火,奇怪的是火堆旁邊一個人影都沒有。
我朝前遊了幾米,然後往岸上爬去。旁邊的黑暗角落裡,一個黑影“忽”地衝了出來,一支烏黑的槍口指到了我的太陽穴上:“別動jinyong8!再動就打死你?!?
聲音很熟悉,是振振。緊接著從那個黑暗角落裡站出來的是死老頭和吳球,他們的表情很嚴肅。
“振振,住手!”我身後的鄭大兵吱聲了。
鄭大兵的吼聲讓振振、吳球和死老頭立馬變了臉色,驚訝地看著從水裡站出來的會說話的啞巴鄭大兵。
鄭大兵伸手把振振的槍從我頭頂移開,然後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這是雷子!只是……只是模樣變了,等會兒跟你們解釋?!?
吳球連忙問道:“那啞巴你……你怎麼也能說話了!”
鄭大兵苦笑道:“我本來就一直會說話,只是……只是不方便讓你們知道而已!”
吳球、振振和死老頭疑惑地望著我們,死老頭說道:“那、那你說這陌生人是雷子?”
我淡淡笑笑,衝著死老頭說道:“晚點兒和你解釋吧!我確實是雷子?!?
振振甕聲說道:“那你怎麼證明?”
我搖搖頭說:“那要不要我把你躲在被子裡,面紅耳赤折騰那玩意兒時喜歡喊的名字念出來?。俊?
振振臉紅了,扭頭對著鄭大兵說道:“這都怎麼回事???一會兒沒見怎麼弄成這樣了?四哥和海波哥呢?”
鄭大兵扭頭對我說道:“你出去叫老四他們進來吧!我跟大家簡單說下經過。再說,四哥和海波不回來,他們仨還真不太相信我們說的這一切?!?
我點點頭,轉身又往洞外游去。
洞外的四哥和海波哥、小五、楊建在聽說洞裡振振他們已經回來了,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四哥和海波哥自然是高興,小五沒什麼表情,估計這小子一定又在尋思著保守秘密的事,畢竟人一多說話也不方便。楊建則沒心沒肺的,看樣子對於即將認識幾個新的夥伴很憧憬。
大夥一起進了山洞,到洞口的時候,小五偷偷扯了下我的衣角,示意我慢一點兒。我猶豫了一下,因爲作爲雷子來說,對小五還是有點兒陌生的。但我還是放緩了步子,等前面的三個人都潛下了水後,小五才說話了:“邵德!你可要幫咱哥倆多長點兒心眼兒??!鄭大兵和趙老四咱還可以相信,其他人心裡是什麼小九九,可就不好說了!尤其是咱真的不能暴露陸司令他們啊?!?
我點點頭,說:“我心裡有數的,再說……再說我……我也就是雷子,對其他人或多或少還是有點兒瞭解的,我心裡有數。”
小五說:“那行,反正事關重大!”說完小五往前走了幾步,也準備下水。
我卻在他身後叫住了他:“小五,還有兩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我?!?
小五扭過頭來:“你說。”
“第一個是關於獵鷹團的事,你和鄭大兵以及趙老四,你們這些獵鷹團的成員進入遠山來尋找什麼秘密實驗室的線索,摸來摸去,真正想要帶出去的具體消息是什麼?有什麼明確的目的?總不成是要你們幾個人鑽進實驗基地裡面去吧?”
小五點點頭,說:“另一個問題呢?”
我頓了頓,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第二個問題應不應該問。沉默了一會兒,我繼續問道:“第二個問題是,就像你說的,我身體現在和你一樣了。那麼……那麼你身體裡是不是也有兩個人的思維呢?除了我現在所認識的你——小五以外,另一個人又是誰,他是什麼人呢?”
小五顯然被我的第二個問題給問愣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可以肯定,他臉色應該不太好看。半晌,小五嘆了口氣:“我一個個回答你吧!邵德,我和鄭大兵、趙老四這些人,進入遠山主要是想帶回遠山裡這個秘密基地的具體位置。蘇聯人雖然和咱國民政府的關係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對於小日本這個共同的敵人,蘇聯人還是願意幫手的。但是斯大林現在自己都滿頭疙瘩了,自然沒心思把精力放到遠山來。之前鄭大兵他們和我說了你們在那個奇怪的村莊上空發現了飛機,估計十有**就是蘇聯人的偵察機,可是蘇聯人至今也沒任何收穫?,F在,我們在湖底下發現了兩處能夠進入秘密基地的入口,但這基地陸地上的大門在哪裡呢?就像你親眼看到的,楊建洞裡的那輛坦克,那麼大個傢伙,這遠山裡應該不止一兩個,是被藏在什麼地方,又是從什麼地方開出來的呢?再者,遠山戰俘營每次帶走戰俘的大卡車,又是經過一條什麼樣的公路,開往哪裡去了呢?”
小五頓了頓,繼續說:“咱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找到基地陸地上的入口。我之前給你看的那張相片,關東軍三羽烏所站的位置應該就是基地的大門,我們就是要找到那扇大門?!闭f到這兒,小五笑了笑,說:“我這皮包多虧防水,要不裡面的玩意兒水裡來水裡去的,還真折騰不起。”
我打斷了他的話題:“那第二個問題呢?你身體裡到底是兩個什麼人?”
小五又不出聲了,半晌,小五語氣嚴峻起來:“邵德!我身體裡還有個什麼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絕對是一個值得你相信的人。包括現在你看到的我小五,也包括我身體裡的另外一個人。邵德……別逼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夠活著帶著好消息逃出遠山,自然會有人告訴你謎底。”
我心頭一熱,說:“那好,我們進去吧!遲這麼久纔回去,他們也不知道會怎麼想?!闭f完我一低頭,潛進了水裡,小五在我背後緊跟著,往前游去。
我們自然很快就浮出了水面,看得出四哥他們也應該只是剛上岸。大夥也沒有因爲我們進來得晚而起疑,畢竟我現在是長著邵德的臉,在他們看來我和小五是第一次進入山洞,不熟路遊得久了點兒是正常的。
死老頭和振振、吳球正圍著四哥和海波哥、鄭大兵在那兒低聲說著話。楊建一個人傻站著,似乎有點兒尷尬,見我和小五上岸了,連忙走上前來,說:“嗨!我還以爲你們淹死了呢?!?
我和小五衝楊建微微笑笑,往火堆走去。地上的魚應該是吳球他們摸上來的,楊建很不客氣地拆下自己背上的刺刀,叉了條魚烤了起來,嘴裡唸叨著:“奶奶的,老子在這林子裡三年,這是第一次看到能解饞的鮮肉?!?
我才猛地想起一件事來,連忙問身邊的弟兄們一句:“你們剛纔在洞外有沒有看見過活物?”
大夥都搖了搖頭,小五也意識到了我問這個問題的原因,扭頭對我呵呵笑了笑,然後說道:“看來我們現在是生活在只能夠看到死物的情況下。”
楊建連忙插話道:“可是這剛撈起來的活魚又怎麼解釋呢?”
小五搖了搖頭,然後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忍住沒有說出來。我想:他應該還有一些其他的猜測,只是那些猜測應該比較牽強,所以現在還只能放在心裡吧!
我和小五也各自撿了一條魚烤了起來。鄭大兵他們還在那兒小聲地說著話,給死老頭他們仨解釋我是雷子這事確實有點兒麻煩,再加上突然多出來這麼三張生面孔,換作雷子跟他們在一起,突然間接受這一切,自然也很難。
鄭大兵他們說了有十幾分鍾,死老頭不時地回頭盯著我看,不敢相信現在這個我——長得粗枝大葉的漢子,是他所熟悉的雷子。
半晌,大夥兒也朝著火堆走了過來。四哥給小五、楊建挨個介紹了死老頭他們仨,也介紹了小五和楊建。互相都有點兒突然,有點兒尷尬,但所幸都是爺們兒,很快就熟絡起來,尤其是一下子多出三個壯漢,我們身上又帶著武器,這讓他們頓時覺得膽氣足了。
海波哥卻始終怪怪的,刻意和死老頭、振振、吳球坐得很近,似乎想讓我們明白他們四個人是一個整體的,立場上也和我們有區別。
接下來四哥便開始跟楊建和小五詳細地講述了我們進入林子後遭遇的一切。當然,四哥並沒有說出他和鄭大兵以及我和雷子之間的一些秘密,只是故意說到啞巴——鄭大兵一直沒讓大家知道他會說話的事情,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
小五也簡單說了說他和我進入林子後發生的一切,讓我奇怪的是:小五居然把和我一起看見那個上千人被浸泡在玻璃容器中的一幕也說了,連同楊建發現的那個軍需庫也給抖落出來。
振振他們聽後表情更加嚴肅了。四哥本來眉頭緊鎖著的,這下因爲小五抖出來這麼多秘密,到最後似乎也想明白了什麼,表情放鬆下來。
小五說完這些,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眼神卻不放過在場的任何人。我猛地明白了他說出這些的意思:他是在注意看大夥的表情,希望看出誰有什麼不對來??磥恚母绾袜嵈蟊鴳撘矊λf了,一夥人中很有可能有日本人的奸細。
想到這兒,我也冷靜地盯著在座的每一位。大夥對於小五的這席話,似乎都很驚訝,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我盯著每一個人,沒發現誰有異常的表現。我特別注意了死老頭,死老頭那會兒張著嘴,一副震驚的樣子,沒有一絲異樣的神情。
楊建的話打破了平靜,他清了清嗓子:“都說完了吧?那現在我也來說說我這三年在遠山這林子裡經歷的事情吧。”
振振他們連忙盯著他,看得出都很急切地想聽楊建也爆出什麼驚天大秘密來。楊建自然覺得很受用,把手裡的魚骨頭往旁邊一扔,說道:“你們……嗯!我在這林子裡享了三年福,什麼發現都沒有。還有你們這裡有誰會修坦克嗎?”
振振呵呵地笑了:“楊哥對吧?汽車我會修!坦克那玩意兒我會開,修的話……到時候看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