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鯊之城的爆炸,對受傷且精疲力盡的帝國軍而言,無疑是最後的一擊,殘存兵力的八成左右,被捲進了人工行星的毀滅當中,遭到了與總司令官相同的命運。僥倖從鬼門關逃出來的人當中,幾乎沒有一個人完好無傷。
受到了爆炸的衝擊,蘭斯特的身體被吹了好幾公尺遠,撞在那裸露出計量儀器與零件的牆壁上之後,摔落到甲板上。
拼命地將一時愈來愈遙遠的意識拉了回來,他想要出聲叫軍醫過來,但近乎窒息的痛苦,在他的胸口開始發作。
原來有四根肋骨因猛烈撞擊而折斷,尖尖的末梢刺穿了肺葉,幾乎使得他無法呼吸,差點昏倒,當然也就無法出聲了。
蘭斯特強忍著劇痛與近乎窒息的痛苦,深深地緩緩地把空氣吸進去,可以聽到骨頭碰撞的聲音,胸腔膨脹之後,肋骨接合了,肺部自壓迫當中被釋放,身受重傷的副司令官終於成功地發出聲音。“痊癒要多久時間?”
蘭斯特以痛苦但卻不失沉著的聲音,對著那個自己臉上也流著血,匆匆忙忙跑過來搶救的軍醫問道。“副司令官您真是不死之身啊!”
“說的好,就用這句話來做我的墓誌銘吧!到底,痊癒要多長時間?”
軍醫一邊檢查一邊數著-肋骨有四根斷折、腦震盪、裂傷、跌打損傷、擦傷、還有外傷的出血以及內出血,軍醫保證三個月內可以痊癒。
蘭斯特拒絕被移到醫務室當中,所以備有醫療設備的病牀被搬到艦橋上來。他一邊接受著電子治療、極低溫保存血液的輸血、以及鎮靜劑與解熱劑的注射,一邊與勉勉強強好不容易由白鯊之城上脫逃出來的司格飛中將會面。
“司令官怎麼樣了?”
面對這個問題,滿身傷痕的司格飛悲痛的無法立即回答,但終究還是必須要說出來的。“已經殉職了。”
“殉職了……!”
“司令官要我傳話給您。他是這麼說的-代我向蘭斯特道歉。他是對的。”
蘭斯特陷入一陣帶電的,幾乎令對方感到害怕的沉默中。不久之後,他的手緊緊地抓住牀單,雙手的拳頭緊緊握起,豆大的汗珠由於全身劇烈的使力從額頭慢慢的流下!
比起身體上的疼痛,顯然他內心的疼痛更甚,在整個帝國軍體系來,卡爾.古斯是他唯一深交的將官,也是自肖恩上校去世後,他唯一交往的朋友,現在突然喪身與這場戰爭,這怎麼能不讓呀悲憤。
但是沒有時間讓他悲憤了,他必須他打散的兵力重新組織好,然後去帝都向元帥請罪。“準備向全艦隊廣播。嗯,不要畫面了,只要把聲音傳達出去就行了。”
因爲聲音即使可以控制,但是卻不能讓士兵們看到這身受重傷的樣子。不管說的話是如何地雄壯威武,只怕一旦士兵們看到渾身包滿繃帶的司令官的時候,也會大受影響而士氣不振吧!
不久之後,這些被打敗的帝國軍的生還者們,透回通信迴路,聽到了那位年輕副司令官的聲音,那聲音雖然並不是很有力,但卻非常的清晰,充滿了理性與堅強的意志力,有著將他們從絕望帶往希望邊緣的效果。
“我軍戰敗了!但是司令部還存在!司令部答應將全體官兵,活著帶回故鄉去,謹守榮譽和秩序,大家應該都希望能井然有序地踏上歸途吧……”
離開故鄉的時候,擁有一六○○○艘艦艇的帝國軍,現在卻只剩下二十分之一,開始了艱苦的敗走,同時還要應付背後敵軍緊逼而至的追擊。
儘管如此,艦列並未全面瓦解,而且可以維持著團體的秩序。這無疑是身在病牀,但仍全力指揮的蘭斯特的功勞。“前方有艦艇羣接近!”
另一方面面由林立率領的艦隊也到達艾倫伯爾迴廊外圍,“前方有艦羣接近。”聽到報告之後,林立一級*,注視著艦橋上螢幕。他的旗艦“人狼”的所在位置比艦隊的先鋒集團還要居前,這種一馬當先的舉動,正說明了其英勇名號確實是名符其實。
一級備戰狀態已經傳達至全艦隊,信號也已經發出。“停船!否則將受到攻擊!”過了懸疑的一分鐘之後,林立知道了前方接近過來的是己方敗走的艦隊。
林立下令將螢幕擴大投影之後,不禁爲那慘不忍睹的景象叫了出來。透過通信螢幕,全身包滿繃帶的同僚蘭斯特橫臥在病牀上。
聽他說明了事件的經過後,”疾風之狼”垂下了肩膀沉痛地說道:“卡爾.古斯死了,是嗎?”
當他閉目爲戰友祈求冥福之後,突地張大眼晴,林立全身散發出銳不可當的氣勢。“你先回後方去向凌雲公爵覆命吧!好好養傷!爲卡爾.古斯的復仇之戰就交給我們了。”
通信切斷之後,林立回頭重新面對著部下們。無論由何種角度看來,這位身材短小的司令官,都像是一位巨人似地壓倒了所有的部下。
“以最大的戰速前進!”‘疾風之狼’下達了這項指示。“對追殺蘭斯特的敵方先頭部隊施以迎頭痛擊!要爭取時間,速戰速決,急襲之後立刻離開!繼續讓戰火擴大的話,在現在這個時刻是沒有意義的,知道了嗎?”
幕僚們以敬禮回覆之後,分頭進行佈署,同時將整個狀況透過通信傳給了後面的李麗。
當李麗副官夫將林立的傳言帶到之後,這位美麗的有點妖異的*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發佈了與戰友相同的命令。“是嗎?卡爾.古斯已經死了!”
她也同樣地咕噥自語,但那表情和語氣與林立亞有著些許微妙的差異,應該說像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心想,即使有毫無勝利因素,卻仍可以取得勝利的例子,但是絕無不具有敗北因素,卻在最後遭到敗北的例子。
卡爾.古斯之所以失敗,是因爲他本來就應當失敗。李麗認爲沒有任何值得同情的餘地。對那位年青的統帥來說也是一樣的,追不上其腳步的都將會被淘汰。
艾倫伯爾要塞,所有人都沉醉在一片歡喜和狂熱之中。僅剩的香檳酒喧鬧地被打開、不是戰鬥員的人,一回到家中將行李放下,爲了迎接凱旋歸來的將兵,立即又再度地飛奔出家門。
卡麥輪與寇鋒在中央指揮室一面看著主螢幕,一面輪流喝著整瓶的威土忌。
但是阿泰爾本人並沒有踏進艾倫伯爾要塞的大門。雖然曾嚴令窮寇莫追,但阮少將和拉肯少將,合計五○○○艘以上的艦隊仍執拗地對敗走的敵人窮追不捨。
他們在通信狀態尚未完全恢復的狀態下,並未接收到阿泰爾的命令,就這樣地咬住敗走的敵人不放,興高采烈地加以追擊。而得知這個情況的阿泰爾首先得把他們帶回來才行。
陶醉在全面勝利當中的阮等人,完全不知道林立和李麗正在前方摩拳擦掌地等著他們前來自投羅網。
銀河帝國軍和自由行星同盟軍在艾倫伯爾迴廊發生的攻防戰,戰術上有許多話題和教訓在後世廣爲流傳,但戰略上則被認爲毫無重要意義可言。
然而,這場攻防之戰帝國軍若是獲勝,後來人類的歷史無疑勢將改寫,至少像傑森這個原本微不足道的人物,能夠一躍登上歷史的舞臺,全拜今年的這場戰爭之賜。歷史上,沒有一場戰爭不具有深遠影響。
在這場戰爭的最後一幕,帝國軍挽回了一部分顏面。爭先恐後、漫無章法地窮追帝國敗軍不捨的阮邦修和拉肯這兩位少將的艦隊,絲毫不知道大難臨頭,一無所覺地被誘進到帝國軍預先設好的、巧妙地結合了細密和大膽的陷阱當中。
“敵軍自背後來襲!”監控員驚慌失措地喊道,粉碎了同盟軍的勝利大夢!阮吞了吞口水,自指揮席中站起來,只見在迴廊的天頂頂端方向,帝國軍自不能航行的危險地帶迅速俯衝而下,阻斷了同盟軍的歸路。
這是林立指揮的帝國軍最精銳部隊,阮和拉肯先前以爲是戰敗遁逃的殘餘兵力,實則是林立艦隊的後半部,爲引他們上當,故作後退狀。
“傳我的命令!殲滅所有敵人,拒絕投降。爲死去的卡爾.古斯元帥報仇。”這是林立所下的命令,就命令內容來看有點違揹人道主義精神,因此也成爲後世歷史家批評的案例。
穩操戰術成果的他,此刻已不需要步步爲營地下達細微的指示,只消算準時機便可以了。
接到命令後,艦隊停止後退,突然轉身,所有的艦隊都打開了全部炮門對準卒不及防、來不及剎住前進勢頭的追擊者,艦炮齊射。
同盟軍的艦隊有如一頭撞到一面巨大的光壁上。
高密度的能源分子與超合金分子,以亞光速的相對速度相互衝撞,剎那間,一方被消滅了,撕裂的艦體和四散的人體,在無聲的悲鳴中,佈滿了宇宙空間。
同盟軍的艦艇,或蒸發化爲虛無,或爆炸四處紛飛,或斷成兩截在宇宙中翻騰,在帝國軍陣前交織出死亡的錦繡圖騰。
目擊這一切的人,全都噤聲地看著眼前這華麗輝煌的光影之亂舞,其中也不乏有人是純粹抱著“美與善之間本就毫無關連”的心態,興味盎然地觀賞著這幅悽美的景象。
前後挾擊同盟軍艦隊的帝國軍,齊聲合唱出死者的輓歌:第一小節,負荷過重的能源中和磁場破裂;第二小節,貫穿艦體的複合裝甲;第三小節,艦艇爆炸;於是一首輓歌就這樣戛然而止。“下面!快!往天底方向逃走!”
拉肯絕望地嘶喊。同盟軍的殘餘艦隻爲了躲避自上而下的殘酷攻擊,爭取生存的時間和空間,顧不上抵抗,像一頭被獵人追捕的負傷野獸一般,慌不擇路地朝天底方向拔足狂奔。
然而,這只是稍稍移動他們的墓碑座標而已。在他們的去路上,和林立並肩齊驅的帝國軍名將-李麗早已埋伏以待,在指揮官指示下,全艦隊的主炮均填滿能源,張牙舞爪地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準備讓他們浴身在火海中。
他們尖銳的目光殺氣騰騰,眼看著同盟軍像自殺似的一涌而下。“所有主炮齊射!”李麗一聲令下,無情的炮火連珠齊發,場面壯觀,摧枯拉朽地擊潰同盟軍的艦列。
光劍將他們劈開、擊碎,爲了某種目的而製造的金屬和非金屬物體,如今碎裂成數以億計毫無意義的破片,在虛空中飄散開來。
這是一場一面倒的戰鬥。狼狽萬分的同盟軍,指揮系統欠缺統一,只懂漫無目的地四處亂竄。
反觀帝國軍兵力雄厚,戰術層出不窮,指揮官人才濟濟,整體配合完美無暇,在在顯示出帝國軍勝券在握。
而面臨死亡的人,顯然再沒有機會記取這次的經驗教訓,作爲將來的借鏡了。他們被追趕、被粉碎,最後只能嫋嫋散放出比螢火更細微的光芒,終至完全消失。
“這些烏合之衆真的是阿泰爾的部下?犀牛星域會戰時並不是這樣的!”‘疾風之狼’頗爲不悅地自言自語道,表情顯得有點失望。
“一旦失去傑出的總司令官,軍隊就會如此一蹶不振嗎?”他內心低聲的詢問道。
被六道能源光束同時擊中,在爆炸的光芒漩渦中,阮修少將連同他的乘艦一起自這個世上消失了。
拉肯少將雖然比阮多活了些時候,但也僅有五分鐘吧,最多也不超過十分鐘。光子飛彈直接擊中雅拉肯的座艦,艦艇一折爲二,包含艦橋的前半部,撞上一艘己方的巡航艦,同時爆炸開來。“又有敵軍艦隊!這次更多,超過一萬艘以上!”
當此報告傳至時,戰場上剩下來的,可說人人皆勝利者。林立和李麗透過通訊螢幕對話。“聽到了嗎?!”
“嗯!阿泰爾本人可能也在其中,怎麼辦?你要繼續打嗎?”
“這個……雖然很想和他較量,不過,如今再戰也沒有意義了!”
戰況不利的話,他一定會逃到要塞裡去。更何況帝國軍的戰線和補給線,差不多已達界限了,應該趁敵軍主力到達之前趕緊撤退-兩人達成一致的決定。
雖然這一點點的勝利尚不足以彌補坎普和繆拉的慘敗紀錄,但若無視戰況演變,一意孤行,最後將難以收場。
林立忍不住搖頭嘆息。“動員千萬大軍甚至要塞,辛苦籌謀數千光年的長途遠征,所換得的代價竟然是一敗塗地,獨獨造就阿泰爾一個人的威名嗎?哎!”
“唉!戰場上是沒有百戰百勝的-這倒是和凌雲公爵所說的沒兩樣。暫時撤退吧,他的人頭總有一天會落在你或我的手中!或許會落在元帥的手中也不一定。”
“蘭斯特也很想要吧?”
“哈!看來今後的競爭會更加激烈了!不過元帥將來到底怎麼對待自己這位曾經的部下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李麗的笑容有點莫測高深,這讓林立感覺極爲不舒服,他感覺這位好友在慢慢的變化。
“撒退吧。”他向自己的好友說了句話,然後就關閉了通信。隨即全艦隊編成以一千艘爲單位的小隊,一隊在退時,隨後的一隊負責掩護其背後,井然有序地撤出戰場。
先遣部隊由林立率領,同時負責調整全體艦隊的秩序,斷後的部隊由李麗指揮,採取逆襲的態勢,以防同盟軍攻來,漂亮地完成整個撤退行動。
就這樣,當楊威利轉乘戰智慧女神號旗艦,率梅蘭茨一行人抵達時,放眼望去,滿目皆是己方的艦艇殘骸和遠處的點點光羣。
阿泰爾沒有下令追擊,他指示立即救出生還者,返回艾倫伯爾要塞。“看到了嗎?傑森!”
望著亞麻色頭髮的少年,阿泰爾喟然長嘆道:“這就是名將的戰爭手法!抱著明確的目的,一旦達成之後,就應脫離,不該再戀戰。打仗就得這樣才行!”
阮和肯就是欠缺這一點,這恐怕就是阿泰爾的言下之意,只是不能在此種場合說出來罷了。
帝國軍-應該說凌雲軍的人才,可謂多如過江之鯽啊!倘若年輕的銀髮勇將-梅因慈.哈特還活著的話,阿泰爾要獲勝就更是難上加難了。當然,這已經是不必再擔憂的事了……。
“格林希爾上尉,向全艦隊傳達歸返命令。”
“是!閣下!”
“還有,傑森,好久沒有喝你的紅茶了,給我衝一杯好嗎?”
“沒問題,閣下。”少年飛奔出去。
“傑森真是了不起呀!梅蘭茨對阿泰爾說道,語氣沉穩而懇切,他只是想將傑森看破帝國軍策略之事,傳達給這位稍微脫線的監護人。
“傑森哪……”阿泰爾掀起軍帽,搔搔黑髮,雜亂的頭髮又長長了些。審查會期間,有人曾無聊地挖苦他道:“一點也不像軍人的髮型,幫你理個涼快髮型,怎樣?”
“你知道嗎?我一直不想讓那孩子成爲軍人,不過,事實上,即使我命令,他也不會放棄。”
“那樣有違民主的精神哦!”
梅蘭茨開玩笑道,阿泰爾只得禮貌性的笑一笑。其實阿泰爾內心感到一陣刺痛,因爲就種種跡象顯示,這一天-他已經不能再阻止傑森往軍人的路上邁進之日-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