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利不知道今年是個什麼年份,但他知道今年是個隊他來說不好的年份,他不得不被迫和一個二流的詩人去帝國首都,至少在索利眼中看來,夏德伯爵是一個二流的詩人。
空大而又狂熱的信念,堅信自己是正義的一方,但是他不知道的正義從來不屬於他,正義只屬於歷史,屬於歷史的記載。
這一年,宇宙歷九零四年,正好是銀河帝國的年初,寒冬的餘威仍然大肆張牙舞爪地霸佔不去,春天的風和日麗遲遲未見影蹤。
但一旦到來之後,春意立即快速成長並驅(qū)走嚴寒,帝國首都的市街上綴滿了錦簇的鮮花。接著季節(jié)轉(zhuǎn)移,花朵開始凋零,濃濃的新綠塗滿了人們眼界所及之處,微風吹來陣陣初夏的氣息,透過薄薄的衣衫滲進人們的肌膚,讓人們的心也跟著活躍了起來。
六月中旬,對處於北半球中緯度地帶的銀河帝國首都而言,正好是溫.溼度適中最爲舒適的季節(jié)。但是,這一天卻異常的悶熱,雲(yún)層快速地變化流動著,從學校下課的孩子們也好像受到催促似地由原野向住家飛奔。
銀河帝國宰相府是一棟灰白色的石造建築物,就建築本身而言,象徵性的權威感遠勝於實際的使用機能。
當然,這並不是現(xiàn)今的主人凌雲(yún)公爵所授意建造的。在他之前,曾有好幾個皇親國戚或大貴族,也入住過這棟建築物,以皇帝代理人的身份,對多達數(shù)以百計的恆星世界行使行政權。
凌雲(yún)在這棟建築物歷代的主人當中,可說是年紀最輕,但實力卻最爲強大的一位。在他以前的帝國宰相均依皇帝任命而產(chǎn)生,而他卻是要求皇帝任命自己而成爲宰相。
在莊重、陰暗、封閉的建築物當中,有一名非常年輕的女子在走著。腳步聲非常地有規(guī)律,穿著男子樣式的服裝,暗色調(diào)的金髮剪得很短,讓人猛一看以爲是一位俊美的少年。
但由她窈窕的身形、柔滑的肌膚以及領口部分所露出的橘色領巾中,似乎在證明她是一名女子。
銀河帝國宰相首席秘書官尤麗娜也就是尤麗娜.哥拉斯,來到凌雲(yún)辦公室門前時,衛(wèi)兵對她行禮,並且順從謹慎地自覺爲之將門打開。尤麗娜目前已經(jīng)確立了無需任何條件也能讓警衛(wèi)對她畢恭畢敬的地位了。
簡潔地道謝之後尤麗娜隨即進入寬闊的辦公室中,視線搜尋著這棟建築物的主人凌雲(yún)。這位身爲帝國宰相,同時也是帝國軍最高司令官的俊美青年,本來正佇立窗邊向外眺望,此時聞聲而回過頭來。
身爲軍人的他,一如既往地身著以黑色爲底色,各處綴以銀色的華麗軍服,襯托著他那年輕的身軀。
“是否打擾到您了,宰相閣下。”
“哦!沒關係。有什麼事嗎?哥拉斯小姐。”
“憲兵總監(jiān)克拉*請求謁見,說是有緊急事由。”
“哦!克拉有什麼事這麼緊急?”
憲兵總監(jiān)兼帝都防衛(wèi)司令官的克拉當然並不是一個完全毫無人格缺陷的人,但帝國宰相和秘書官也都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會無緣無故或輕易地顯現(xiàn)出焦慮或狼狽的角色。克拉會如此地焦急必定有相當?shù)睦碛伞?
“好,帶他進來吧。”
這位帝國實質(zhì)上的領導者一邊用他那像雕刻家一般纖細的手指,將落到額前的黑髮撥起,一邊對尤麗娜吩咐道。他從未曾迴避過伴隨著地位而產(chǎn)生的責任,這是連與他敵對的人也無法否定的事實。
尤麗娜正要轉(zhuǎn)身的時候,隔著窗戶外邊意外地泛起一片微微的亮光。厚厚的雲(yún)層若沉若浮在低迷的空中,散發(fā)著一種不健康的光暈。
“好像要打雷了……”
“氣象局報告說大氣層的狀態(tài)不穩(wěn)定,可能會有雷雨產(chǎn)生。”
此時,遠方因放電現(xiàn)象空氣摩擦而產(chǎn)生的轟轟聲響,傳到了兩人的耳裡。那聲音逐漸地升高,顯得更爲狂怒粗暴,終於,一記光錘打進視線內(nèi),雨滴開始簇擁地打在玻璃窗上。
得到了凌雲(yún)的首肯,克拉這才急匆匆的進入凌雲(yún)的辦公室,顯然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稟報給這位宰相。
克拉的身高較這位年輕的主君稍矮,但身材較爲寬大,有著歷戰(zhàn)軍人的精悍相貌,但不知爲何那茶色的頭髮卻在耳朵的兩旁泛白,眉毛當中也混雜著一些白毛。
就三十過半的年齡而言,給人一種不大相稱的印象。“公爵大人,在您繁忙之際前來打擾,實深感惶恐。屬下因接到消息說前些天裡有二名舊大貴族派的餘黨潛到帝都裡來,故立即前來報告。”
站立在窗旁的年輕主君視線越過肩膀,回頭凝視著部下。“爲何會知道這件事呢?克拉。”
“事實上是有人密告……”
“密告?”
年輕帝國宰相的聲音當中充滿了不悅。如果有與“背叛”同樣地會污染他的精神花園且同時散播毒素的害蟲存在的話,那麼這害蟲的名字就該是“密告”了!雖然有時確實是有其重要價值,但無論如何他對這種行爲仍採取既不歡迎也不獎勵的態(tài)度。
銀白色的閃光由空中蛇行穿過,雷鳴巨聲炸響,寂靜如易碎的瓷器一般地被擊碎,在凌雲(yún)等人的耳膜中留下令人不舒服的殘響。
在尾聲尚未消失之前,凌雲(yún)好像忽然改變主意似地催促憲兵總監(jiān)接著繼續(xù)報告下去。
克拉於是用手指操作著放在他手掌中的一隻小盒子,在與年輕帝國宰相視線相同高度之處,浮現(xiàn)出小小的立體影像。那
是一名年輕男子,雖稱不上是美男子,但卻能令人感覺出他良好的品性與家世,在眼角與嘴邊洋溢著的微笑當中並沒有一絲的城府。
“這個人是夏德伯爵,,現(xiàn)年二十六歲。是去年內(nèi)戰(zhàn)中舊貴族的餘孽。戰(zhàn)鬥失敗後就逃亡金三角避難。”
凌雲(yún)聞此默然地點點頭,這個名字和臉孔在他的記憶當中還很明顯地留著。以前曾經(jīng)幾次在慶典及宴會當中見過面,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印象,是一個雖不見得有益,但卻也無害的人物。
如果是生在巴拿馬王朝的安定時期,那麼大概會是一個熱衷於那些不入流的詩歌或小說當中,具有文學興趣的人,一生中無大過並且也將就此而終吧!
但對於在亂世之中,要能夠掙扎求存所必須具備的機智和適應能力方面,就沒有如此的天賦和幸運了。
他之所以參加反凌雲(yún)的盟約,與其說是因爲憎惡凌雲(yún),不如說是受傳統(tǒng)的價值觀影響,單純地認爲只有門閥貴族纔是帝國政治的支柱所致。
接著出來的影像,是一個較夏德伯爵稍微年長的男子,其相貌令人覺得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生意人。
“這位名叫索利,二十歲時畢業(yè)於軍官學校,十年後晉升爲上校。由於不是貴族出身,所以在後方服勤的時間較前方服役的時間來得長,爲人冷靜和理性、任務執(zhí)行能力優(yōu)越,而且能視情況需要,可以獨自一人行動,也可以指揮集體行動。可說是一名極爲“有用的人”。
“這不就是應該網(wǎng)羅到自己麾下來的人材嗎?”聽了憲兵總長的報告凌雲(yún)如此地想著,自己那可以稱得上“貪心”的人材募集網(wǎng)上,居然出現(xiàn)破洞而有了漏網(wǎng)之魚,凌雲(yún)甚是覺得可惜。
他本身對於物質(zhì)的關心與慾望甚爲淡薄,但對於在人材方面的網(wǎng)羅卻極爲執(zhí)著。特別是去年痛失摯友梅因慈.哈特之後,雖明知不可能,但也從未吝惜過絲毫的努力,希望能彌補這個損失。
似乎猛然想起什麼似地凌雲(yún)突然問道:“他們二人應該會持有旅行和入境簽證,這些證件是正式簽發(fā)的、使用假名的真證件,還是純爲僞造的*?”
“是真的,在入境檢查的時候,並未發(fā)現(xiàn)有任何可疑之處。如果沒有人密告的話,恐怕根本無法辨別他們真正的身分。因爲他們所持有的證件是由金三角自治政府所簽發(fā)的。”
“哦!是這樣啊。”凌雲(yún)聞此沉默了起來,從這件事情就可以看出金三角與這一件事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lián)。克拉也是因此前來謁見,請求宰相作一政治上的判斷。
沉默了半響後凌雲(yún)說道:“這件事情我稍後再作指示,你先下去查辦,儘量不要驚動他們。”
憲兵總長聞此默默的恭行了一禮後便轉(zhuǎn)身離開,凌雲(yún)見此又將視線投到那佈滿雷雲(yún)的空中。“帝國的歷史家們,將巴拿馬帝的怒號比喻成打雷,你應該知道吧?伯爵千金。”
“是的,知道。”
“這真是個相當有趣的比喻。”
尤麗娜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年輕的帝國宰相那凝視著窗外的優(yōu)雅姿態(tài)。她之所以沒有立即回答,是感覺到凌雲(yún)所說的話與心中真正所想的並不一致,語氣中似乎帶著些許嘲諷。
“打雷這種現(xiàn)象……”
領域正待開口說話,突然轟隆聲大作,雷光一閃而過。在那一瞬間,他那俊秀的臉龐,看來竟像是一尊用白玉刻琢而成的雕像。
“……簡單說來,其實只是一種能源的浪費。雖具有強大的光熱與聲響,但卻粗野而狂暴,對任何事物並沒有什麼好處。以此來形容巴拿馬倒也相稱。”
尤麗娜那線條美好的嘴脣輕啓,但一言未發(fā)地又閉了起來。因爲她發(fā)現(xiàn)這位年青的宰相併不需要她的回答。“而我不同,我不會這樣。”
尤麗娜感覺到這些話,一半是對著他自己,一半是對著那並不在場的某一個人說的。凌雲(yún)將視線轉(zhuǎn)回室內(nèi),注視著貌美如花的伯爵千金說道:“哥拉斯小姐,你的想法怎麼樣?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有關蘭夏德伯爵等人回到帝都來的原因嗎?”“
是的,如果他好好地待在金三角,偶爾作作那不怎麼高明的詩文,倒也可以平安地過日子,爲什麼要甘冒危險跑回這兒來呢?你有什麼看法?”
“據(jù)我所知,夏德伯爵是一個絕對的浪漫主義者。”這樣的一個回答,似乎微妙地刺激了凌雲(yún)那並不豐富的幽默感,漣漪般的微笑在他的嘴角盪漾開來。
“我不認爲你的觀察有什麼不對,但是我不認爲那個二流詩人是因思鄉(xiāng)心切而想回到故鄉(xiāng)來,而再由其中找到一些浪漫。如果是經(jīng)過了幾十年變成一個老人之後或有此可能,但從去年內(nèi)亂到現(xiàn)在也只不過才一年啊。”
“如您所說的,夏德伯爵之所以回來,應該具有更爲深刻的理由,而且有值得他冒險的價值。”
“那麼這個理由究竟是什麼呢?”凌雲(yún)很顯然地熱衷於與聰明的伯爵千金如此地一問一答。
這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對話,而是知性之間的交流,希望能籍由與一個知性上相當?shù)耐椋舜酥g非公開的討論,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催化劑,帶給思考的刺激與活力。
“如歷史上所顯示的,把對強者進行所謂的恐怖主義活動視爲一種達到理想的捷徑的想法,會使得一個行動派的浪漫主義者變得極爲激進。夏德伯爵或許就是爲了能戲劇性地滿足他那單純的忠誠心與使命感,故挺而走險大膽潛入帝都吧。”
尤麗娜如此地回答。而因爲時時存在這種危險,這正是於去年喪命的梅因慈.哈特無法爲他人所取代之其價值的一部分,尤麗娜深深地感受到。
“說到恐怖主義,大概就是打算來暗殺我吧!”
“不,恐怕不是。”“爲什麼呢?”
尤麗娜對著深感興趣的凌雲(yún)解釋道:“不論是暗殺或者是對過去的清算,對於將來的發(fā)展並沒有任何助益。如果閣下您遭到暗殺的話,那麼有誰可以接替這個地位,接受這個權力的轉(zhuǎn)移呢?”
“去年,因“黃金森林”而集結(jié)在一起的貴族們之所以敗亡的原因之一,就是盟主拉斐爾公爵與副盟主對於打倒凌雲(yún)之後權位的瓜分意見嚴重歧異所致。正如克拉*的推測,夏德伯爵的潛入,必定與金三角有相當程度的關聯(lián)。”
“在說對金三角而言,加入閣下您遇刺身亡,統(tǒng)一權力的瓦解,對社會、經(jīng)濟所可能造成的紊亂,或許還不如現(xiàn)階段的狀態(tài)還來得好一些。”
“依我看,金三角在幕後唆使恐怖行動,應該不是想要暗殺,而是要挾持要人。”
“這樣的話,那對象是誰呢?”
“我認爲有三個人。”
“其中一個當然就是我啦,那另外二個是誰呢?”
尤麗娜直視著凌雲(yún)那興味盎然的黑色的眼眸,回答道:“一位是閣下的姐姐。”
尤麗娜的話一說完,凌雲(yún)那原本清冷自若的神情,隨即激情翻涌無法抑制。這變化是如此地直接急速,令人錯覺彷彿是幾秒之間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強行地換了另一個人似的。
“如果那二流的混帳詩人,膽敢傷害到姐姐,那麼我會用人類絕對無法想像到的殘酷手段殺死他,叫他後悔帶著痛覺被生到這個世界來!”
尤麗娜無法想到有任何理由,會讓凌雲(yún)不實現(xiàn)他這個如此可怕的咒誓。而夏德伯爵如果真陷入到這種危險的誘惑當中並付之於行動的話,那麼必定會製造出一個恐怖異常的復仇者吧!
“閣下,我剛纔所說的並不值得讓您如此憂慮,請您恕罪!,令姐應不致於在這一次行動當中遭到挾持。”
“爲何如此斷言?”
“因爲挾持一名女性作爲人質(zhì),根本上違反了夏德伯爵的作風。正如剛纔所說的,他基本上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對他來說,與其挾持一名柔弱的女性,自尊心受損之餘更遭受別人背後的指點,不如選擇其它困難度較高的途徑。”
“沒錯,夏德伯爵,那個差勁的詩人或許是這個樣子。但如你所說的,這一件事費金三角也牽扯在內(nèi),他們難道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施展陰謀嗎?金三角的人根本上就是不擇手段的功利主義者,難保他們不會強制夏德伯爵採取省事而且有效的方法,進行對姐姐不利的活動。”
只有在對著其姐姐,凌雲(yún)纔會表現(xiàn)得易於衝動而失去理性。只要這塊心靈上禁區(qū),也就是這個弱點繼續(xù)存在的話,就意味著凌雲(yún)與“鋼鐵巨人”巴拿馬大帝仍存有一線之隔吧。
“公爵大人,我所假設的三位挾持對象當中,首先將閣下除外,因爲即使執(zhí)行實際行動的夏德伯爵本身有這樣的想法,在背後操縱的金三角也不會同意。接著再將閣下您的姐姐除外,因爲夏德伯爵不會接受這樣的作法。所以,最後能滿足計劃者與執(zhí)行者雙方條件的,我想只剩下第三位……”
“第三位又是誰呢?”
“就是現(xiàn)在頂戴至尊之冠的人。”
凌雲(yún)此時所表現(xiàn)出的驚愕並沒有想像中的大。他應該是與尤麗娜有著相同的推論,只不過由嘴裡說出來,更強調(diào)了意外的感覺。
“那麼你是認爲,那個二流詩人是想要誘拐挾持皇帝嘍?……”
“對夏德伯爵來說,這不叫誘拐而是將幼小的主君由奸臣手中拯救出來的忠義行爲,不但不會有任何排斥,甚至還會欣喜若狂地去執(zhí)行。”
“對那二流詩人來說,這樣的確是心滿意足了。但是對另一個當事者而言呢?誘拐皇帝對金三角有何好處?”
“這一點目前還不清楚。但總之對金三角來講也沒有任何害處,您說是不是呢?”
“確實如此,你說的沒錯。”
凌雲(yún)點點頭,認同了尤麗娜的推論極具可能性。她的意見當中,無疑地是充分掌握了金三角的功利思想與夏德伯爵極端的性格。
“結(jié)果又是金三角的黑狐在搞鬼。這傢伙自己絕對不會現(xiàn)身,總是躲在幕後吹笛拉線。這次受指使的二流詩人,倒是個不錯的傀儡啊!”凌雲(yún)挖苦似地咕噥著。
他對這個傀儡般的“二流詩人”並不同情,而對於金三角自治領主巴爾切赫也沒有一絲祝他成功的寬大。
“伯爵千金,我想來密告二流詩人等潛入的傢伙,應該是金三角的工作人員,你認爲呢?”
“是的,我也是這樣想。”
尤麗娜在這一剎那間或許正期待著凌雲(yún)的微笑,但這位年輕俊美的帝國宰相,卻又將他那黑色的眼眸再度轉(zhuǎn)向窗外,神情近乎嚴苛似地緊繃著,獨自地循著思考的軌跡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