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最後一樹桃花落盡之前，沁芳收拾好全部行裝，跟隨凌瀟北上京城。

上巳那天發生的事，是沁芳後來在信中零零星星告訴我的。

那天無衣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我告訴你啊，我成婚了，哈哈哈哈哈。”沁芳看著他，今日的無衣沒有了往日的淡定從容，這一串笑更不知從何而起，沁芳不知道可以應些什麼，無衣就把遠處一輛馬車指給他：“很漂亮的姑娘，你要見見嗎？這麼漂亮的姑娘跟我跑了，我真帥，死了都帥。”

“……”沁芳無言已對，半晌，才仰臉笑著說：“恭喜啊。祝你們百年好合。”

“百年？哈哈哈。我覺得我活不了那麼久。”無衣笑了一陣，低頭看著沁芳，滿眼疲憊，“我快要死了。”

沁芳愕然，幾乎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但還是平靜地站在他對面：“什麼意思？把話說明白。”

無衣這才坐下來，隔著溪水看著那邊的馬車，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馬車裡的姑娘身染怪疾，時不時想要輕生，隨時都有性命之虞，某日無衣救下了她，從此她就跟著無衣，不久之後，他們就成婚了。現在，無衣帶著她尋醫問藥，像一雙飄萍，不知何時何地就會從這個世上消失。

“所以呢？”沁芳從這個匪夷所思的故事裡回過神來，把目光從那駕馬車轉向無衣：“你又來找我做什麼？”

無衣垂下眼簾：“缺錢。”爲了那個姑娘，他已經衆叛親離，這世上能找的人，竟然只剩下一個沁芳。

“呵。”沁芳一笑站起來，“原來是爲了銀子纔想起我。”作勢要走。

見沁芳著惱，昔日那個名動一時的大花魁，此時竟低聲下氣連連道歉討饒，見沁芳不爲所動，他才終於嘆了口氣：“對不起，就當我沒有來過吧。”黯然轉身要走。

“等一下。”沁芳叫住了他：“我們多久沒有好好聊過了？”

他站定，緩緩回答：“很久了。”

“那麼於你而言，我到底有多少分量？”

“很重要。”無衣回答，這才轉過身對著沁芳：“你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最好的人。”

“不必騙我。”沁芳不爲所動，“倘若有一天，我同她一樣要輕生，你也會救我嗎？”

“救，哪怕千里萬里也會來救。”無衣回答。

“呵。可我不會爲你輕生啊。”

“爲了榣輕生我也一樣救。”他嘴角上揚，不合時宜地笑著。

“……”天色愈發陰沉，沁芳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不再看無衣，轉過頭去看著流水，起風了，吹著浪花拍打著她揚起的裙襬。

“怎麼了？”

“有點想哭。”

無衣輕輕一嘆，走近了一步，也許想要撫一撫她的頭髮，也許想擁她入懷，但終究沒有：“你不能哭啊，你是公主，海外的天女，你哭了，這天也要哭了。”

淚水因爲這句話不經意落了下來，像是應驗無衣的話一樣，陰了半日的天終於淅淅瀝瀝落了雨。

無衣撐起他的長袍擋雨，這袍子舊了，再沒有花館裡的光鮮，舊袍子的遮蔽下，兩人不勝其他人那樣偎依嬉笑，只是默然站著。沁芳漸漸止住了淚，也在心裡有了計較，她掏出十兩銀子，遞到無衣手裡，什麼也沒有說。

無衣掂了掂十兩銀子：“十兩合三十貫錢，一年還你一貫，夠還三十年。”

“不用你還。”

“呵。”無衣低著頭看著那十兩銀子笑了出來，笑得弓著腰幾乎蹲在了地上，好半晌才重新站起來。“沁芳公主。”他啞著嗓子第一次一本正經地稱呼沁芳的全名：“公主，我的公主，你傻麼？這世上哪有人，借了你的銀子吃酒，次日就還你的？不過是要留個由頭念想，讓你念著我。當然，哈哈——”他仰天又笑了一陣，深深吸了幾口氣，“你如今跟了京城裡大名鼎鼎的琴師榣，自然也不會惦記我這區區十兩銀子，哈哈哈哈，這世上有人偏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盡榮華，也偏偏就有人無處偷生，公主，你同時認識這樣兩個人，很有趣吧？是不是，一定很有趣吧？哈哈哈哈哈……”

他終於沒有忍住，在沁芳面前笑得失態，笑出了淚。雨還沒有停，擋雨的袍子已經被甩在泥濘裡，雨水在他臉上縱橫流過，襯得一張曾經擾動整個寶洲城的俏臉荒唐可笑。

沁芳看著她，忽然想要上前抱著他陪著他哭陪著他笑，可偏偏雙腳像被釘住，動也動不了。

雨停之後，無衣終於平靜下來，他把銀子揣進懷裡，笑著看著沁芳：“錢還是會慢慢還，因爲我要看著你越來越好，好讓我後悔。”說罷轉身就走。

走出兩步，卻又停住，轉過身，終於還是給了沁芳一個狠狠的擁抱，在她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等我好了回來找你。”拾起地上沾滿泥水的長袍，背在背上大步遠去。

雨已經停了，天色亮起來，人們五色奪目的春服點綴著碧草蔥翠的河灘，只有無衣一身斬衰，揹著一件泥濘黑袍，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30，

那天沁芳想對無衣說的話，終究沒有機會說出。經歷過無衣，又見過榣，沁芳終於明白，誰也不是誰的影子，對於她而言，無衣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無衣，榣就是那個名冠天下的琴師，至於恭，還是那個誰也無法取代的，永遠留存在記憶裡的夫君。

沁芳跟隨凌瀟進了京城，仍補教坊司舞，與榣見面的機會漸漸多了，榣仍當她是自幼夢裡見過的女子，而她也只當榣是一個與恭極像的琴師。

距離沁芳上一次捎信來又過去了半個月，這天又有人在街口喊我收信，我答應一聲，提裙跑出去。此時繽紛桃花早已落盡，正是石榴如火的仲夏。日影斑駁，和著陣陣蟬鳴很是熱鬧，就像這個沉浮不定，盈虧往復的紅塵，而我們躲在自己的世界裡看著這一切，徒閱百年光陰，卻終究不懂凡塵間那些百轉千折的愛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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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寫完了，撒花！！！

可以寫完這個小故事，首先要感謝不斷幫我整理感情脈絡和細節的當事人芳芳公主！然後要感謝腦洞特別大給出無數絕妙建議的凌大公子！這個故事是我們三個人智慧的結晶！還要感謝一下急公好義爲了芳芳挺身而出的俠女七爺，以及各位走場並沒有發便當的小哥們！最後，還要感謝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爲我們提供了這個經典的男主人設的男主無衣！以及更加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不知道爲什麼就成了王牌客串的恭和榣二位男神！

再次撒花！！！

雖然這是個有點悲傷的故事，但是當事人芳芳表示：她很好，不用大家擔心。她現在正在寫這個故事的主人公視角全劇情番外，本文中沒有寫到的很多細節都會在番外篇中逐一呈現，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