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仲明只住了一夜，就去了秦淮河邊逍遙，而李賓則開始張羅著過年的事情。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新年，京師的新年熱鬧非常，在北郊的小院裡，哪怕是借別家的煙火，也足夠熱鬧，院子裡，三個孩子放著炮仗，李賓和賈仲明在廊檐下共飲一壺酒，樂呵呵地看著。進了正月，各地藩王陸續回朝，也有不少各地商人一同進京，少不得又熱鬧一番。從正月一直熱鬧過了二月大祭，藩王皇子們才陸續歸國。

周王臨到離京前，得空來李賓這裡小坐，留了些金銀。他回過封國，出手比在京師時闊綽不少，李賓收了銀子，過了沒幾天，就在京師北郊儀鳳門外，臨近秦淮河的地方給賈仲明買了一個小院子。

這面李賓答應的宅子置辦好了，那邊賈仲明答應的事也漸漸有了眉目。

新宅置辦好之後不久，李賓帶著燕語去新宅吃暖房酒。賈仲明最擅交遊，在京師不過一兩個月，來暖房的朋友就裡裡外外擠了一院子，有秦淮河的姑娘，市井商人，還有衙門的官吏，自上而下，無所不包。

賈仲明迎出門來，和李賓寒暄一番，又誇一番燕語的裝扮漂亮，讓李賓在一樓等著，把燕語一個人引到了二樓。二樓上姑娘們聊得正歡，只有窗口小桌邊，坐了一個不茍言笑的嬤嬤。賈仲明把燕語領到這嬤嬤前面：“孫媽媽，這就是我跟您說的燕語。”

孫媽媽把她上下看了一看：“說是已經脫籍嫁人了，還道該有幾分模樣，卻是個還沒長開的小妮子。”不等燕語說話，又說：“又是哪個男人這樣不長心，娶回了家去，又要拿出來拋頭露臉？”

燕語聽得摸不著頭腦，只聽這孫媽媽說過了自己又來說先生，不由有些慍怒，但對方先是賈仲明的客人，又是教坊中的長輩，這個嘴萬萬頂不得，也不說話，只低頭看著腳尖。

孫媽媽看了看她又說：“說是蘇娘娘教出來的，都學了些什麼？”

燕語一一答了，孫媽媽勉強點了點頭說：“皇家的婚事，唱你那些《調風月》的不成，把《孟德耀舉案齊眉》唱一唱吧。”說著把長襖抖了一抖，雙手疊在膝上，做好了聽曲的準備。

皇家的婚事？什麼皇家的婚事？是誰要成婚？燕語一時沒回過神來，就聽孫媽媽又催了一遍：“你是不會唱啊？還是等著我給你彈琴打板兒？”

“哦。”燕語趕緊拉回心神，把正旦孟光臨上場的幾句唸白連帶開場的《點絳脣》《混江龍》兩曲唱了一唱。一段唱罷，屋子裡說話的姑娘們靜了一靜。孫媽媽又挑了兩段，燕語又唱了，樓下已經有人站在院子裡向上看來。孫媽媽也終於露出一點笑模樣：“倒也不差，也知道進退，就是不夠伶俐，當真是嫁了人的？怎麼看都是生瓜一個，平日都是怎樣伺候官人的？”

燕語低頭應著：“孫媽媽教訓的是。”

“得了，你們屋裡的事也輪不到我來教訓。”孫媽媽擡頭看了賈仲明一眼：“既然是‘胭脂判’親自推薦的人，行吧，寧王納妃的場子，算上她一個。”

寧王納妃？燕語驚異地擡起頭，發覺無禮，又趕忙低下去，雙手攥著裙子，像是把心也攥成了一團。她早知道寧王一定會納妃，有正妃、側妃很多很多，所以這個消息哪怕用這樣的方式突然砸到眼前，她也只是平靜地想：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心裡片刻的空白之後，竟然生出一些卑微的喜悅來：能用這樣的方式見證他人生大事，倒也不錯呢。

午後，暖房的賓客次第散去，到最後只留了李賓和燕語。燕語大概只用了一個時辰，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突如其來的事件，現在她發愁的是唱曲的事已經荒廢了好幾個月，要怎麼在一個月之內拾起來。

她這邊託著腮發愁，那邊賈仲明正敲著桌子唱曲兒：“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攧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閒愁到我心頭！”這段《不伏老》是關漢卿的名曲，賈仲明唱著，李賓也打著拍子相和，燕語坐在對面皺著眉頭看著他們，不知道兩個不服老的老兒弄什麼名堂。

“我既忝得個‘胭脂判’的名頭，幫你排演一段雜劇還是做得到的。”賈仲明說，又指著身邊的李賓：“這位玉壺兄也是閱盡千般風情，於詞曲一道，絕不在老兒之下，有我二人在，你還愁什麼？”

燕語看看賈仲明，又看看李賓，胭脂判是花叢中的人她知道，莫非先生也是？

賈仲明想了想又說：“險些忘了，這廝日日高睡不起，不讓你開嗓，不如今日起小娘子就住在我這裡，如何？”說著就作勢要去拉燕語的手，燕語忙向後一縮，挪凳子往李賓身邊靠了靠，惹得賈仲明又是一陣泛酸打趣。

正說著，樓下傳來一陣犬吠，賈仲明聽見，立刻下樓去開門，牽進來好大一條惡犬來。燕語在二樓窗口看著熱鬧，那惡犬一呲牙，她身在二樓也不由向後縮了縮：“仲明先生，你怎麼還養這東西？”

賈仲明把惡犬拴好：“我總在屋裡幹些不伶俐的勾當，怕人打擾，養條狗兒攔住些不識相的。白天客人多，送到鄰居家裡呆著，餓壞了吧！”說著從一邊端來一盆血淋淋的鮮肉，用鉗子夾起一塊扔到半空，那惡犬足跳起一丈多高，穩穩接住了肉，撕咬著吃了。

燕語看得咋舌：“那我可更不敢住你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