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正月來朝時，曾經向李賓引薦過一位應天府都指揮使司僉事林棟，之前走動過兩次，今天李賓登門到了他的宅邸。林棟正值壯年，一身做巡捕的幹練和正氣，李賓進門時，他正邁著大步往外走，一看是李賓來了，立刻迎上來道：“先生來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
“哦？是什麼事？”
“裡面說話！”林棟說著他請進內院，他揮手遣退下人，然後看著李賓身後緊緊跟著的燕語，有一瞬的遲疑。
李賓看一眼燕語，向林棟微微點頭，示意什麼事都不必瞞她。
林棟聽周王說過李賓身邊有個年輕小妾，還沒有見過，看看燕語亦步亦趨的樣子，心中瞭然，笑道：“先生夫婦還真是恩愛。”把兩人請進了屋裡。
隔著一道帳子，燕語坐在裡面，李賓和林棟在外面，李賓開門見山地說：“昨晚玄武湖東死了一個人，你這兒可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了，是個女子，被野獸所傷，整張臉都咬得認不出模樣。不過有些奇怪的是……”
燕語聽了這話，輕輕一抖，只聽外面李賓說：“被野獸所傷，到此爲止，不用深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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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棟疑惑：“先生的意思是？”
李賓低聲說：“殿下好心，留了一個婢子在我身邊，陰錯陽差，這婢子是別人放在殿下身邊的眼線，被我撞破了。”
李賓說完，林棟沉默了一下，點頭說：“我明白了。”
“大概兩三天後，我會讓家中小童報案，到時有勞大人費心。”
“都是爲殿下做事，應該的。”林棟說，又問：“知道是誰的人嗎？”
李賓搖頭，林棟考慮了一下，想說什麼又沒有說，陷入了沉思。
李賓又問：“太子薨，朝堂上又該議立新儲了吧？”
“是啊。”林棟說，“今天本就打算去找先生說說這件事，先生有什麼想法？”
“立嗣、立長、立賢而已。”李賓說。立嗣，則是故太子世子；立長，則是皇次子秦王；至於立賢，自古最難裁奪。而他們的周王，無論怎麼數也排不上。所以林棟在這裡問他這個問題，絕不是問該如何把周王推到儲君之爭的戰場中去。“朝堂上有什麼說法？”李賓問。
“燕王呼聲頗高。”林棟回答。
“燕王？”李賓一開始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想明白，“是否還有人說，若立燕王，將置秦、晉二王於何地？”
“是，先生怎麼知道？”
李賓繼續說：“議立燕王的人，諫言故太子世子年紀尚輕，性格柔善，立爲儲君恐諸藩鎮有變。是不是？”
“沒錯。”林棟連連點頭，“涼國公藍玉等則力諫說立嗣立長古之禮，違禮則必亂。”
這番話早在預料中，李賓說：“故太子世子不足以鎮藩國，此事不能由秦王來說，故以立賢之名，借燕王臣屬之口說出來。”
林棟若有所悟：“燕王一向少過失、多戰功，但若論功勞賢德，秦王也不差，自古立賢最難，不立賢，不立嗣，就只能立長了。”
“正是如此。”李賓點頭。故太子一去，世子年幼，雖然有涼國公藍玉這樣的大員在，畢竟羽翼鬆散，朝堂之上如果和諫立燕王的人針鋒相對，皇次子秦王無疑會成爲最終的贏家。
林棟又問：“先生的意思，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在殿下身邊安插人的，當然是宮牆內的人。”李賓說。周王雖是皇后嫡子，但不但和上面四個哥哥沒法比，甚至比下面的齊王、楚王都略遜一籌，能滴水不漏連周王身邊都安排的人，所謀一定不是小事。當然，有些話不方便明說，他只點到即止地說：“看看是誰耳目通天，京師上下，什麼事都躲不過他的眼睛。”
說到這裡，就聽裡面燕語輕輕“啊”了一聲。
“怎麼了？”李賓問。
“先生，你過來。”
李賓告個便，起身進去，燕語靠近他耳邊低聲說：“剛剛想起來，第一次見你那天，早些時候，我在屋裡下棋……”把那天聽見的話大致複述了一遍，她對朝堂大事關心不多，天長日久，記得也不是很分明，但已足夠李賓聽出門道，出來向林棟又講述了一遍。燕語對他說時，直言是和寧王一起聽見，李賓再轉述時，則隱去了寧王，只說是燕語一個人聽見的。末了又說：“當日小童和殿下的對話確實如此，這段話，想必也是這個婢子傳出來的。”
“好！有了這個線索，就不難查了。”林棟輕輕拊掌，向著燕語的方向遙遙拱手：“多謝夫人。”他心裡突然有了光亮，歡喜溢於言表，忍不住又誇讚幾句李賓夫婦同心，夫人心思縝密，先生好生福氣云云。
隔著帳子，燕語欠身還禮，心中怔怔地想：我只當是想起來一件軼事，怎麼到他們眼中，竟然成了重要的線索？
林棟自去處理玄武湖邊的案子，李賓兩人從他家裡出來，又轉去賈仲明家裡。那惡犬依然在門口蹲著，燕語本來已經和它混熟了，但經過昨晚之後，今天一見怕得厲害，拉著李賓遠遠繞著走。
賈仲明牽著狗繩子笑著說：“你這樣怕它，它可要傷心了，不如今晚牽回去養吧，如果院子裡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也好嚇走。否則，當心……”
燕語一聽，連連搖頭，躲到了李賓另一邊，李賓搖頭說：“你就別嚇她了，剛哄下來些。”
“嘖嘖。”賈仲明咂咂嘴，“好，不敢嚇到我的小嫂嫂。”把狗繩在樁子上多繞了兩圈，把兩人讓進屋去。
坐定之後，賈仲明把一顆小小的蠟丸放到李賓面前：“你走之後我讓大雷在玄武湖邊找到的。”大雷就是他的惡犬。
李賓拿起來看了看，毫無疑問，這是一封密信。他把蠟丸又原樣放在了賈仲明面前。
“你就不好奇裡面是什麼？”賈仲明問。
“不好奇。”李賓隨口說，看起來真的一點也不好奇。倒是一邊的燕語探著腦袋看過來。
“你想知道？”李賓端起茶杯，閒閒說道，“那去捏開看看。”
他說的好像是個玩物一樣，但燕語也猜到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搖了搖頭。
李賓喝一口茶，呵著帶茶香的熱氣：“知道太多沒好處。”
賈仲明看看他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搖了搖頭。
李賓知道他在腹誹些什麼：“我只是不喜歡衣食住行都有人看著罷了，而且她和燕語同處一室，實在讓人不放心。”放下茶杯，又看看賈仲明：“況且你一時半會怕是走不開，凡是有你操心就夠了。”
賈仲明哈哈一笑：“看來你知道我不能走的理由。”
李賓看著他，兩人眼神交流幾個來回，賈仲明剛要說話，李賓立刻擡起一隻手，做個制止的手勢：“別說，各爲其主。”
“各爲其主。”賈仲明譏誚地嗤他一聲。李賓明白這位好友知道自己所想，笑一笑算是默認。
賈仲明是秦王門客，秦王有事，他暫時身不由己，而李賓，名義上是周王的謀士，實際上根本就是拿周王當個擋箭牌。昔年張士誠攻入揚州時，廣陵李家慘遭滅門。後來張士誠盤踞平江，爲報家仇，李賓潛入平江，與中山王徐達裡應外合大破平江，此事以後，他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致。何況太子剛去，現在朝堂上所謀，一個不小心都是殺人之禍，他一定更不肯涉足，好在周王草包一個，爲他謀劃也十分省心。
他們這兒打著啞謎，燕語在一邊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卻是越看越不懂，這一番可比在林棟府上的深奧多了。賈仲明看看她一臉茫然之色，又說：“唐賓，燕語，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