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先生,36歲,資深hr,在一線城市近20年,依然在努力讓自己變成一個以假亂真的土著,並爭取在兒子這一代實現。
因爲趕在房地產泡沫前紮根,苗先生很幸運地擁有一套不算太偏遠的房產和兩臺車,等到房貸還清,差不多就是真正的土著了。
今天下班路上苗先生非常暴躁,他首先爲兒子的教育問題煩惱,明明花了很多錢報了英語輔導班,竟然被他的同學嘲笑他英語的口音!必須換個外教了。工作也不順,在問一個招聘現場被一個應屆生反問:所以您在這裡工作了十年以上嗎?得到肯定回答後那個應聘者竟然輕蔑地笑了笑,並表示對這樣缺乏活力的公司不感興趣。什麼世道!應聘者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囂張!太太出差在外,他必須回家給兒子做飯,那小子長身體一頓都不能怠慢,下班已經晚了,加上日常晚高峰堵車,哦生活簡直一團糟。
走到電梯門口,苗先生才注意到一隻貓跟著自己,似乎跟了一路,現在竟然跟著他進了電梯,他踹了兩腳想讓這隻貓滾出去,但很快聽見單元門響,他不喜歡和奇怪的鄰居同乘電梯,於是飛快地按下了關門鍵,帶著這隻討厭的流浪貓。
黑色的流浪貓讓苗先生打心眼裡感到厭惡,於是遠離那隻貓站在角落裡,貓很識趣,站在另一角盯著電梯顯示屏,或者說盯著苗先生的方向。
苗先生在電梯的鏡面裡也看了它一眼。
並不是純黑的,在它脖子下面有一小塊花斑,看起來像是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裝,中間還打了黑色的領帶。
這個聯想讓苗先生更覺得煩躁。他想起來每天會見到的那些面試者,瘦瘦的大學生,統一把自己裝在不合身的黑色西裝裡,看起來很讓人討厭,他保證,如果有誰穿著彩色碎花的西裝來,他會忍不住加一點印象分。但毫無疑問經理的印象分會是零。又想起來今天那個囂張的大學生,竟然說他“毫無活力”!不就是在一個公司工作了十幾年嗎!毫無活力!苗先生盯著電梯裡的鏡面,忽然很想去把那個囂張的小孩胖揍一頓,白天他可不曾走過這個念頭。
叮。電梯到了,苗先生走出來,又向電梯裡踹了幾腳,試圖讓那隻貓再坐電梯下去,可緊接著,他聽見隔壁開門的聲音,只能收斂不雅的姿勢,向剛剛出門的隔壁的先生打招呼:出門嗎?
是啊,謝謝您幫我攔著電梯。隔壁的先生答應著,提著公文包走進電梯,禮貌的點頭,電梯門關上了。
苗先生一低頭,發現那隻貓正蹲在他腳邊看著他。
苗先生等到隔壁先生下了五層樓之後才狠狠踢了那貓一腳,貓靈巧地跳開了。苗先生又看了看周圍的防盜門,未免隔壁家的太太或者阿姨在門鏡裡看著他。
隔壁家的先生事業有成,苗太太不止一次說過,隔壁家的太太很可能是她所在珠寶店的潛在大客戶,一定要和他們搞好關係。在這個小區裡還有很多成功人士,苗太太每次說起來都十分得意,當初咬牙買在高端樓盤,還是非常劃算的。
所以絕不能讓門鏡後的太太看見他這麼不體面的樣子,苗先生整了整領帶,準備儀表從容地回家。
摸到領帶的時候他忽然像觸了電一樣鬆開手,他想起今天自己系的是一條藏藍色的領帶,白色襯衫,黑色西裝,和那些應聘者,以及那隻貓一樣。
見鬼!苗先生下意識地瞥了那隻貓一眼,脾氣暴躁地掏鑰匙擰開門。他以最快的速度關門,可那可惡的貓還是跳到了門口,苗先生把門關成一條縫了,只留一隻腳在外面踹貓,貓現在距離他腳尖僅僅十釐米遠的地方,喵地叫了一聲。
“貓!”兒子興奮地從屋裡衝出來,“爸爸你帶回來一隻貓嗎?”
“沒有的事!”苗先生氣急敗壞地說,他試圖把貓趕走,可腳似乎卡在了門縫裡,他不敢輕易把門縫開大,因爲那隻貓依然盯著他,等待著躥進家門的時機。
終於,苗先生逮到機會,把腳抽進來,飛快地把門關上,皮鞋差點落在門外,幸好只是從腳上脫下來一點而已。他鬆了口氣,把皮鞋整齊地放在它應該在的位置,換上拖鞋,鬆開了領帶。他又一次想到了那隻貓的領帶,心情再次煩躁起來。
“爸爸,那是一隻貓!”兒子欣喜地呼喊。
“我知道,想也別想,媽媽不會同意你養貓?!边@種時候搬出不在家的太太最管用。
“不!媽媽說了她想養貓!”兒子說著就要給媽媽打電話。
電話那頭太太溫柔地說:“哦,上次我說想養貓是因爲有客戶的貓生了寶寶,可是貓寶寶給其他人,我沒有爭取到。不過客戶們都養貓,如果我不養一隻很難跟她們有共同話題呢,去醫院檢查一下沒什麼問題的話就做個絕育養了吧!”
“好的媽咪!”兒子聽完之後立刻打開門看貓。
電話拋給苗先生?!坝H愛的,那隻貓長得好看嗎?”
“不好看,看起來像繫了一條領帶?!泵缦壬卮穑ゎ^看見兒子打開門,那隻貓竟然還蹲在樓道里,“不,媽媽說了要先做檢查!”
電話裡太太溫和地笑:“沒關係,長得好看是仙女或者王子,不好看我可以做表情包,啊領帶,這麼特別,那一定是一位紳士!”
這時候貓已經走了進來,樣子確實有些紳士的矜持。
這一刻,苗先生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瞭解太太,也不瞭解兒子。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認真去了解過。
和太太是相親認識的,第十五次相親,不多不少,在疲憊以後,在麻木之前,遇見一個不算太糟的人,就結婚了,談不上很愛她,苗先生覺得自己始終踐行著那句名言:“愛只有做纔會有”,兒子也不像他。哦不,不要誤會那是隔壁老王的孩子,模樣還是很像的,但是性格。苗先生覺得自己和太太都是很紮實嚴謹的人,爲什麼兒子竟然如此不靠譜。他活潑地過頭了,對一切他應該關心或者不該關心的事都充滿熱情。比如這隻貓。
當貓跳到沙發上,抓亂了沙發巾時,苗先生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點。
他撲過去想把貓抓住丟到門外,可貓直接跳到茶幾上的果盤裡,多半盤洗得乾乾淨淨的葡萄瞬間撒了,幾滴葡萄汁濺到了白色的沙發套上。
下一個遭殃的是乾果,然後是苗先生,他被地上的栗子滑了一跤,坐碎了滿地葡萄。
兒子在旁邊咯咯咯地笑起來。
苗先生覺得心裡的一根弦嘭地崩斷了,然後他慢悠悠地撿起一粒葡萄吃掉,吃吃地笑起來,笑到捶地,笑到捶得葡萄和栗子滿地亂蹦。
小苗從沒見過爸爸笑成這樣,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