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瑣碎的日子總是快得不經意?;氐綄氈拗?,無衣繼續往日的營生,沁芳也入了教坊司舞。像許多俗世的有情人一樣,你儂我儂的日子很快會被摩擦侵蝕。
日子久了,大家都會恢復本來的樣子……沁芳對我說這話的時候,伏在桌上看著外面的天空,花館早已拆了,從這裡望去只有一片涼涼月色。
無衣曾經爲了沁芳拒絕過其他客人,現在卻會因爲一個闊綽的客人讓沁芳苦等;沁芳曾經偎在無衣懷裡告訴他那些小哥統統不如他,現在卻時常坐在東街一家胭脂鋪門口,與胭脂鋪的老闆從午後聊到深夜。胭脂鋪的老闆曾經也是花館的小哥,花館被拆之後他就娶了要好的姑娘,開著胭脂鋪子,迎接著昔日的花館的客人成了胭脂鋪的客人,沁芳曾對無衣說,不如我們也開一間這樣的鋪子,無衣卻只道:懶。那時說起不願接客,就是一個“懶”字,如今對待沁芳,也多了這樣一個“懶”字。
“他是那樣深情又無情的人啊……”沁芳說,他也許從未想過要和我永遠在一起吧,我也許與其他人不同,但終究也敵不過“永遠”……
的確,大家都會恢復本來的樣子,漸漸的,無衣越來越多的與別的姑娘高聲調笑,沁芳也漸漸重新開始把琴師恭掛在嘴邊。
“你還是把我當成琴師恭的影子嗎?”
“是啊,我喚你一聲夫君,就想他一次?!?
說完這句話,無衣轉身就走,沁芳伏在我肩上哭了一場。到底是無衣還是琴師恭,也許她自己也分不清,無衣對他而言,是爲數不多的還記得琴師恭的人,但經歷過這麼多,無衣也成了琴師恭那樣的無可取代。
我拭著她的淚,心想那個說過只要無衣惹沁芳哭一次就要剜他一塊肉的七爺哪裡去了,還有凌瀟,自那次一別之後也沒有了音訊。
23,
一場打落所有枯葉的秋雨之後,凌瀟回來了。我跟他說著這段時間沁芳的近況,一路向城外無衣和沁芳的居住走去。
茅檐下雨水還在成串地落,黑衣的無衣靠著牆,黃衫的沁芳倚著他,兩個人都不說話,他們看著這茫茫的雨,像是看著茫茫的未來。今年的冬日,還會像去年的那樣暖嗎。
我撐著傘,雨水沿著傘骨一串一串滴下來,旁邊凌瀟壓了壓頭上的斗笠:“走吧。”
“不去找她了嗎?”
凌瀟按了一下腰間掛的玉簫,終於還是說:“算了。”轉身踏著水花走了。
又過了一日,沁芳過來才見到凌瀟,凌瀟沒有問沁芳的事,沁芳也沒有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裡。她時常來這裡與我們把酒閒談,說寶洲城裡的趣事,說天下的風雲人物,說東街胭脂鋪的老闆,說西街勾欄新上的戲本,唯獨默契地不提無衣。無衣有時也會來,來時依然與沁芳膩在一起,如膠似漆旁若無人,只是來得越來越少。
深秋的沉悶影響著每個人。有時只有我和沁芳兩人在,她會望著門外的方向,一出神就是很久很久。她漸漸想通,無衣就是那樣的浪子,用力抓總抓不住,不如趁他在身邊時有酒且醉。只是以後呢?琴師恭曾許她海誓山盟,可還是挨不過歲月,這個不知永遠爲何物的人又可以在她身邊多久呢?
沁芳不在時,總見凌瀟擦著他那支黑玉簫,眉頭深深刻著川字,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是這簫擦了又擦,卻不再吹起。怎麼了呢?我悶得心慌,在他背後戳他:“這簫有什麼可擦的?再擦琴師恭也回不來?!?
“……”凌瀟沉默了許久,到我無聊到快要睡著時,才聽他說:“也許,他回來了。”
“……哦?!蔽夷救粦艘宦?,睜大眼睛盯著茶壺上騰騰沸騰的水汽,忽然覺得世界蒸騰著變得一片空白。
24,
記不得是第幾次,也記不得這一次過了多久,無衣徹底失去了消息。天氣漸漸冷了,一日落了雪,晨起時銀裝素裹如瓊臺玉殿,到午後卻露出了斑駁的地面,陽光照著殘雪的世界,檐角邊又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雨。
“就這樣吧。就像一場夢一樣,夢裡再牽腸掛肚,也終究會醒來。”沁芳看著檐角滴滴答答的珠簾說。
凌瀟擦著他的玉簫,忽然說:“北國的雪,時而冰封萬里,瑩瑩皚皚,數月不化,甚是壯觀,你不如隨我去看看吧?!?
我心裡一驚,擡起頭看著凌瀟。陪沁芳散心,這可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想起來那天他一語帶過的消息,難不成在計劃著些什麼?凌瀟沒有看我,他的目光從玉簫轉到沁芳的背影,最後望向外面的天空,似乎從那裡可以看得見北國的冰雪,還有在那裡他真正要帶沁芳去見的什麼人……
“可以啊。”沁芳淡淡答道。
於是就開始準備他們的行裝。凌瀟駕著車從集市上整車地買回氈毯、棉靴和裘衣時,無衣沒有出現;我在茶館裡聽說北國的傳說,興沖沖跑回來講給沁芳聽時,無衣沒有出現;沁芳披著斗篷,坐進馬車,凌瀟趕著車走出寶州城時,無衣沒有出現;日光照著雪後斑駁的大地,我看著沁芳終於放下車簾,看著馬車消失在路的盡頭,無衣依然沒有出現。
他們離開後的日子冗長無趣,我靠著火爐,好歹在天氣變得更冷之前縫好了新的冬衣,又一日雪後,將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向城外走去。
花館卻像是沒有受寒冬的影響,依然熱鬧非凡,琉璃瓦上嵌著幾片雪,在日光下閃著光。我走進去,把銀子拋給迎客的小廝:我找無衣。
小廝陪著笑:“這我可得先問問,無衣最近極少接客呢?!?
是麼?還是不改世紀渣男的懶惰啊,我想了想,補充道:你告訴他,我是公主家的俚兒。
原來是相熟的姑娘,好嘞~小廝應著進去了。忐忑等了許久,小廝終於回來,只傳來無衣兩個字:不接。
連我也不見了嗎?我心裡一沉。
罷了,沁芳都已經去了北國,我還惦記這些做什麼。收了慷慨給出的銀子,裹緊了衣服失望而歸。
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聽身後噠噠噠的腳步聲追上來,小廝興奮地呵著熱氣:“姑娘,無衣說他有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