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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接單的日子總也有個盡頭,天氣日漸冷了,幾天之後,就是當世人們的一個特殊的日子,是給那些身邊沒有人陪伴的人來過的,所以在這一天,所有沒有歸宿的人,都會努力找一個人,擁抱著相互取暖。這是花館生意最忙的日子,所以無衣再躲也躲不過,沁芳也識趣的早早離開。
似乎註定不會孤單,一位好友給沁芳寄來一張帖,打開一看不禁啞然,竟是另一家花館的門帖——這位好友給她點了一位稱心的小哥。想想看,左右這一天無衣陪不了她,倒不如各自風流,沁芳便拿了這門帖,去找這個小哥。
不過日落之前,沁芳就回來了,一言不發喝了兩泡茶,才向我說起今天的“奇遇”。
沁芳心裡已有了無衣,原本就沒打算在小哥屋裡過夜。小哥倒是敬業,少不得在她面前殷勤一番。總隱隱覺得,這小哥舉手投足,甚至聲音語調都與無衣有些相近,卻又欠些火候,他本就不是無衣,越是相似,越讓沁芳著惱。
便端正架子:“我在花館中自有相好,不勞小哥多費心。”
“是麼……”小哥也落得輕鬆,便與沁芳聊起寶州城裡那些大大小小的花館和花魁們,朝廷禁令之後,花館低迷了一陣子,之後繁盛更勝當初,今年冬季恰是花街裡最熱鬧的時候,這小哥把各大花館數了一遍,最後竟說到了無衣:“無衣大大怕是花館裡最傳奇的了,他可不是賣身來的,只是來這兒歇歇腳。”小哥說起,無衣曾行走江湖,且頗負盛名,後來倦了,就到花館住下來,在退隱江湖之後好不失了人間煙火,那家花館如此熱鬧,多半是靠無衣昔日在江湖上那些追隨者。
是嗎?沁芳不由笑出來:“我說的就是無衣啊。”
這樣一說,小哥立刻肅然。說來說去,他竟是無衣的追隨者,也無怪他一言一行都有無衣的痕跡,如今見到無衣幕中客,他只剩下連道冒犯,日頭剛剛落山,便立刻放沁芳離開了。
於是,佳節的圓月升空時,沁芳坐在我院裡,溫著酒對我說著這段故事,她搖搖頭:“無衣似乎比我想的還要厲害一些呢……”
身後有人低笑,回頭看,竟是無衣倚在門框上。
“你不用接客嗎?”沁芳問。
“呃,沒有啊。”無衣似乎喝了點酒,不想回答接客的問題,上前熊抱住沁芳,趴在她肩上胡亂說著:“飽暖則思……酒後則亂……你可有空接我這客麼?”也不等沁芳回答,便推著她進了內室。依然是,我的內室。
罷了……真妖不與假的計較,我通了通暖爐,變成狐貍在爐邊睡下。
一覺睡醒已經中夜,擡頭看看月亮,已經過去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內室的燈依然亮著,他們還在說著那件事。隻言片語,都是些“你家男人”“無衣的女人”,約摸是說,無衣即是江湖上數得著的人,沁芳就不必再與那些晚輩廝混。聽屋裡笑語聲聲,這兩人真真是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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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我與沁芳哈欠連天地相對。我睏倦不已,她伏在幾上卻笑意盈盈:“這節白天有無衣的追隨者,夜裡有無衣本尊,也不算寂寞了。”
此時無衣已回了花館,沁芳仰望著那扇窗,只等無衣回去再看他一眼。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那窗口有動靜。
時至正午,沁芳終於有些坐不住了,我陪她一起尋過去,還沒走近花館,就聽喧囂震天,怨聲沸騰,說的竟是同一個名字:無衣。
“說什麼頭牌花魁,哪裡像了?態度那麼差,時間不到就自己走了!”
“絕對要給差評!竟然還甩臉子給我看!”
“根本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好,憑什麼當頭牌!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找不到人!”
……
門口的大姐小妹把事情描述得繪聲繪色,說是無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而且看樣子還有些脾氣,惹得急了,少不得毫不客氣地出言譏諷。
“想不到無衣脾氣這麼不好。”沁芳聽得暗暗皺眉:“她們說找不到無衣的時候,其實他都在陪我,他跟我說沒客人的。那天是問我來要彩頭,那天是我生病。”她曾經一直憂慮無衣待她與待其他姑娘是不是一樣,現在得到了這麼清晰明瞭的答案,卻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我們擠在人羣中,人羣圍著花館,花館的門口,老鴇在極力平復民憤,而民憤的中心無衣,靠著大門,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見我們在遠處,他擡起左手,向著沁芳打了個招呼,意思他還好,不必擔心。
他的動作讓圍在花館門前的大姐小妹們再次沸騰了,旁邊有人議論紛紛:“聽說有人要給無衣贖身了?是姘頭來了嗎?”
“誰能贖得起他?”
我笑著戳了戳旁邊的沁芳。有幾次,漸漸知道無衣對她與別人不一樣的時候,她說,無衣跟我表白了,無衣給我開後門了,無衣伺候我生病了,我看見無衣好蠢好蠢地繡花了,別的姑娘想都想不到的,我全都見到了。每當這時,我便開玩笑地說:“你給無衣贖身吧?”“贖!”沁芳慷慨做答。
今天又有人提到贖身,我忍不住戳戳沁芳:“美女救英雄,你給無衣贖身吧。”
“嗯。”她語氣堅定,拉著我正要往前走,卻同時被人按住了肩膀。
“別去。”凌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無衣的事情沒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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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館畢竟是朝廷禁令關閉的,混亂沒能持續太久,大家就各自散了。但事情顯然不會這麼簡單。我們三人坐在街角的茶樓裡,看著下面發生的事。起先只是抱怨無衣脾氣糟糕,不知何時起,人們交頭接耳,傳出了新的說法:無衣不顧花館的規矩,私下約見客人,騙人錢財,作奸犯科,甚至把女客誆來花館爲奴。這事越說越兇,到日暮時分,花館裡竟然跑出一個女子來,淚流滿面跪在門口,說她就是那個被無衣誆來的女子。
我與沁芳交換一下眼神,心中都有同樣的想法:幸虧剛剛沒有貿然前去,否則無衣私會沁芳,豈不又給人好大一個把柄。
凌瀟的想法卻與我們不同,他緩緩喝下一口茶:“如此,你還信他?”
沁芳向下看去,無衣還在那裡,靜靜看著那個女子,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冷漠,甚至還有幾分憎惡。“至少我想聽他如何解釋。”沁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