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無衣身體不適,一整天都沒能下牀來,午後迷迷糊糊睡去,沁芳纔有機會繞到我這裡和我聊昨夜的事。一面聊著一面看著無衣的窗,直到臨近酉時,又到了與無衣道別的時候,她纔再去花館。
我倚在櫃檯上磕著瓜子,閒看著無衣的窗戶,這窗在這兒好些日子,從未想過竟與我的朋友扯出這段姻緣。正出神,就聽窗子吱呀一聲打開,沁芳在窗口向我說著什麼。不等我看懂,就看見窗口露出無衣黑色的衣袂,他撥弄著沁芳鬢邊的髮絲,輕吮著她的耳垂側頸,我正集中精力,想用法術聽清沁芳跟我說什麼,不意卻聽見無衣的聲音:“下午睡過去了,補償一下,過了今晚再放你走。”
“不……你可以現在放我走嗎? ”
“不可以。”
“嘻,夫君你捨不得我。”
“是啊。”
“我也是。”
我趕緊收斂精神不敢再聽,擡頭看那邊兩人的身影已經離開窗口,窗戶合上了。
12,
買賣畢竟是買賣,次日一早,無衣有新的客人上門,沁芳只得離開,而妖孽也終究是妖孽,買賣結束了,事情卻沒這麼容易結束。
沁芳回來後苦著臉告訴我,昨晚輸給無衣好多彩頭。原因是猜謎,她屢屢猜錯,錯一次便輸一回,什麼親手繡的香囊、親手做的早餐,什麼夜宿香閨、勝日偕行……衣食住行,算是統統輸給了無衣。
“近日我可不敢去找他了,不然他一定會問我要這些彩頭。”沁芳搖搖頭,回後院休息去了。
“可萬一他來找你呢?”
“怎麼會,他是頭牌,客人多得很。”
卻教我一語成讖,入夜之後有不速之客,彼時沁芳正在沐浴,客人與我閒聊幾句就坐在旁邊等她,不一會兒,沁芳披著罩衫,握著溼漉漉的頭髮出來,看見來人之後驚了一下,第一反應竟是先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分明寫著:“竟當真被你說中了。”
“我是來取你欠我的彩頭。”客人眉眼含笑,正是無衣。
“你今天沒有客人?”
“最近懶,不想接。”無衣淡淡回答,舉步就往裡走,沁芳欠他彩頭之一夜宿香閨,於是他擁著沁芳邁步走進居室,毫不避諱。
可,那是我的宿處……
罷了,作爲一隻妖,樹杈還是會睡的,我爬上門外的老樹,把院子讓給他們倆。夜色下伸個懶腰,卻見有人坐在屋頂上。一驚之後,向對面的人招了招手:“不如過來吧?在那邊聽牆根算什麼意思?”
也不知是否當真聽到了什麼,他躍過來,我才問:“你幾時回來的?”
他不答,卻問:“你爲何不看著她,由著她這樣……”
“這樣有什麼不好?琴師恭已故去數百年,就讓她大好的年華這樣枯等嗎?”
“……”
“你是琴師恭的故友,定也知道沁芳爲琴師恭衝破多少阻力與冷眼,那時候她不顧一切,如今爲了無衣不也是一樣?”
“……”
晚風習習,我蜷縮在樹杈上沉沉睡去,只見下面那方士抱著一支黑漆漆的洞簫,看著小院中的燈火,不知在想些什麼。睏倦中,依稀聽見他輕嘆:“不止恭,沁芳亦是我的好友呵。”
13,
凌瀟回來了,沁芳卻不知道。她終與無衣在一起,親手爲他繡了荷包,又爲他開火做飯,白日相攜出遊,夜裡相偎把酒,像凡俗中每一對戀人一樣。也不知是她欠無衣的彩頭,還是又給了花館老鴇多少銀子……大概仍是彩頭吧,否則也不會終日賴在我的宿處。
我在外遊蕩了一陣子,回到鋪子時,無衣大約已經離開了幾天,沁芳斜倚在榻上睡得正熟,是凌瀟在旁邊收拾著冷了的酒和幾張雜亂宣紙,見我回來,他把這些扔給我就走,我低頭看著那些紙,上面滿滿寫得都是 “豈曰無衣,與子同衾”。
轉醒時,沁芳說她只是想不通,無衣對她與對其他姑娘究竟有沒有什麼不同。他說的那些話,究竟有沒有對其他女子說過。他耿耿於懷於那些小哥,到底是因爲佔有慾還是更多的什麼?她委屈地看著我:“可我只給他一人繡了荷包,他拿走後好幾天,卻一點信兒也沒有。”
心爲情困,誰也不能幫她走出這個坎,又過了一天,她還是決定自己去問無衣。
後窗擡頭就是,可沁芳還是堅持走正門。“正門是交易,後門是人情。我不想欠他人情。”沁芳如是說。在人世間流浪了數百年,她仍是一身公主的驕傲。她說,上一次無衣開後門來找她,是爲了拿他應得的彩頭,而等到什麼時候互不相欠,只因爲想念纔來相見時,纔算是真的有所不同。
面對沁芳的問題,無衣笑笑地回答:“對沁芳當然與其他人不同。若不是賣身在這樓子裡,我其實不是這樣子。”
“是什麼樣子?”
“不告訴你。”
若不是在樓子裡,無衣會是什麼樣子呢?也許會是有些生澀,也許會是百般溫柔?誰知道。沁芳仰臉看著他:“可我還是比較喜歡剛見到你的樣子,不像現在,一見面就急不可耐……”無衣笑笑,便不再放肆,這一日極盡溫柔。
最是消磨溫柔鄉,得無衣一言,沁芳連日揪著的心終於落地,一夜過後,竟病倒在牀,無衣便牀前榻後的照料,待她好些,無衣又坐在旁邊講笑話逗她開心。沁芳噁心反胃,無衣故作驚訝地問:“是有了?”明知不是,她仍苦著臉抱怨:“都怨你,不愛你了。”無衣則笑吟吟地迴應:“可我愛你。”他甚至憧憬起來:“小無衣小沁芳,哥哥學彈琴,妹妹學跳舞。”
沁芳怨他留自己憂心幾日以致勞心病倒,他只好言哄著,沁芳曾贈荷包給他,他也笨手笨腳去繡花反贈,沁芳曾爲他下廚,他也挽起袖子爲沁芳烹食煮粥。
原本只有一日的單,因爲沁芳的病又拖了兩日,三日已過,兩人依然很有默契地沒有計算時間,病養好了,無衣仍不讓她離開。不覺數日過去,沁芳終於疑惑:“你是花館頭牌,怎麼這些天都沒客人?”
“單子很多,不想接,就是在你身子裡不想出來。”無衣把臉埋在她身上,悶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