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衍笑了。她自認爲自己的笑容很溫柔, 不過她轉身面對高北菱的時候,她沒有漏看高北菱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
“你以爲這場交易中,我們還能平等地坐在圓桌兩端嗎?”王曼衍輕聲問。
“我不知道先王是怎麼死的, ”高北菱堅持說, 她儘量地保持著冷靜和不動聲色, “對這一切我並不知道, 穆雅貢可能知情, 但是她已經死了。”
王曼衍並沒有因爲這個回答而感到滿意。根據李玉倩和黃曉輝的供詞,高北菱或許並沒有參與謀殺先王,但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
“好吧。如果你一定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今天我們的交易到此結束。我想休息一會兒。”王曼衍繞到辦公桌後坐下來,揉了揉太陽穴。是情緒波動的作用嗎?她現在頭疼得厲害, 有一些想法正叫囂著要求她付諸實施。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不是時候。
“你願意讓我走?”高北菱問, 她似乎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開始皺眉。
“走?你想要去哪?我的特參。”王曼衍擡起頭,直直盯著她。恐懼的情緒從高北菱的臉上慢慢升起, 然後充斥她此時的神情,這種神情隨後變成了茫然——被藥物控制的茫然。高北菱向後退去,她想要跑,因爲她有一個明顯的轉身的動作,她一隻手不自然地開始抽搐, 額頭滲出汗珠。王曼衍把這一切看得這樣清楚, 就像高北菱此時此刻所有的驚慌、狼狽構成了一頓足以饜足的大餐。
“特參應該一直留在皇宮裡, 因爲特參這個職位本來就是爲皇宮而設立的, 你還能去哪呢?”王曼衍用一種電視演講的語氣說, 她的頭忽然不疼了,“你會發現那些鬼影無法再出現你的身邊了, 因爲你剛纔喝的咖啡裡有苯|巴|比|妥,也許劑量稍微大了一點,你現在應該已經失去意識吧。”
——劑量確實大了一點。王曼衍的後半句話,高北菱甚至沒有聽到,她的身體像被一顆沒有力量的子彈擊中一樣,倒在了地毯上,頭髮散開,遮住了她蒼白的臉。王曼衍走到她的身邊俯視著她,感覺高北菱此時像是躺在祭壇上獻祭的修女。
“關於我們所謂召喚出來的鬼影,實際上是古神的一種形象在人間的投射,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關於這種形象投射的力量,無論是物理上的力量,還是精神力量,還有大量的潛力可以挖掘。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越試圖得到這種力量,就越有可能喪失理智導致瘋狂和自殺,因此有時候必須要用藥物來切斷和古神的這種聯繫。目前可知的是一些治療癔癥的藥物比較有效,比如苯妥英鈉、氯丙嗪等,另外還有一種特效藥,就是苯|巴|比|妥,不過這種藥物相對難以獲得,所以我們不太常用。
“這些鬼影有什麼用?也許會有更大的用處,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只能把它當做保鏢。在這方面,A先生說過我做得還不錯。不過他也評價過穆雅貢、高北菱做得都不錯。不錯,他總是這麼說。
“至於控制他人,就像高北菱控制姜琦那樣,則是這種與古神聯繫的副作用,起初我們都不太清楚它的原理,但是在A先生做過人體試驗之後,我們大致可以得知,控制者在某些時刻扮演了古神的角色,而被控制者只是失去理智的正常人。
“最重要的一點,賈思齊是我殺死的,更準確地說,是我控制姜琦殺死的。高北菱對此完全知情,賈思齊的死是我們計劃中的一環。那天傍晚的時候我控制著姜琦,開車來到了賈思齊的住處附近,利用我在社會管理局時的工作證件混進小區。起初我打算是派姜琦潛入賈思齊家中動手的,但天黑之後,賈思齊和同伴一塊去霧積山景區中夜跑,這給我們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在我的控制之下,姜琦的動作非常靈活麻利,他在山坡的灌木叢中跟蹤著賈思齊,並伺機從山坡上繞到了賈思齊夜跑道路的前方,並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機會,刺死了賈思齊,搶走他的財物,儘量將這一切僞裝成搶劫殺人事件。隨後他還是從山坡的灌木叢中離開,但是留下了一些痕跡,就是安婭偵探發現的血跡。
“至於爲什麼要殺賈思齊,這是高北菱決定的。我們當時更需要將一名內閣成員作爲我們的傀儡,不一定非要除掉他,而讓社團中的人填補空缺。但是高北菱決定殺賈思齊。要知道在地眼社團中,高北菱的意見通常會很受重視。她決定殺了賈思齊,並且說:‘這是最可行的,因爲王討厭他。’
“但是殺掉賈思齊後,雖然在高北菱的斡旋下,我取而代之成爲內閣成員,我們的麻煩依然不斷。爲了儘快甩掉首都警署的死咬不放,在A先生的指示下,我控制姜琦在晚上離開賓館,在沒有監控的小巷中,將賈思齊的遺物交給姜琦,這些東西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被首都警署搜出來。高北菱是知情的,但她反對這麼做,至少她的態度是搖擺不定的。我不能說是她對姜琦產生了感情,她更多是不希望姜琦因爲這些事情被我們出賣。
“總而言之,賈思齊的死就是這麼一回事。只是爲了能讓我成爲內閣成員,更好地執行A先生的指令。
“你一定要知道我們這麼做的目的嗎?我說不清楚……真正的目的,可能連高北菱都說不清楚,你得去問A先生。
“我承認是我殺了賈思齊,但先王的死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高北菱和穆雅貢應該知道,她們和A先生的關係一直不一般。A先生和穆雅貢有點像情侶,可能也並不是情侶,現實情況不允許他們結合。他們一定存在很深的情誼。”
王曼衍讀著黃曉輝提供的供詞,在“古神”和“鬼影”這幾個詞語上畫了圈。姜琦的行李箱裡也有治療癔癥的藥物,安婭對姜琦行李箱搜查和內閣公審時,幾乎逼近了真相,但是被她給打斷了。這可真可笑,王曼衍此前無法理解高北菱爲什麼要“嫁”給姜琦這個各方面都配不上她的人,現在她才發現自己應該更加同情姜琦纔對。
“陛下,大概從一個小時前您就在研究黃曉輝的供詞,我不想打擾您,但我想冒昧知道您的下一步計劃。”週一坐在王曼衍對面的沙發上,咳嗽了一聲。
王曼衍擡頭,茫然地盯了週一一會兒,然後問:“有什麼辦法能讓剛裝修好不通風的房間味道快速散掉?”
週一也向她一樣茫然地望過來,兩人對視幾秒鐘,週一清清嗓子:“我是說,您認爲黃曉輝是否還有剩餘價值?我去看過他,宋城這次做得很隱蔽,儘量發生上回像李玉倩那樣的事情,您知道,黃曉輝的身份不一般,大家都很小心。但是現在也許黃曉輝已經把有用的信息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也許我們應該把他處理掉?”
“不,黃曉輝仍然能作爲誘餌,”王曼衍夢囈般地說,“說實在的,在這個時候,什麼地眼社團,A先生,古神之類的,好像都離我很遠一樣……”
“您需要休息。”週一說。
“我不需要,我休息得已經夠多了。”王曼衍說,“黃曉輝失蹤了,內閣又缺了一個人,蘇耀肯定會盡快要召開會議,臨時選拔一個人負責黃曉輝的事務。”
“而且這人很可能就是上次惜敗給黃曉輝的偵探安婭。”週一補充。
“隨便吧,內閣的事我已經懶得去管,安婭進內閣也好,讓她領略一下辦公室工作有多麼煩人,省得她每天都像個精力過剩的警察,搞她的犯罪心理藝術。”王曼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王曼衍允許週一在她的辦公室裡逗留了半個小時,之後就把週一轟走了。黃曉輝的供詞堆在案頭,對比李玉倩那份血跡斑斑又薄得可憐的供詞,黃曉輝所交代的情況差不多已經可以交付出版社出一本書了,書名應該叫《我那可悲的一生》。
負責審訊黃曉輝的宋城說,黃曉輝幾乎是非常痛快地就交代了一切,這和李玉倩那烈士一般的頑強(或是愚蠢?王曼衍想)的抵抗如此不同。可能是因爲黃曉輝作爲中層領導,早早就領悟到了合作與少吃苦的重要性。所以高北菱寧願選擇李玉倩作爲朋友,而與黃曉輝僅保持同事的關係。
王曼衍嘩啦啦地把供詞翻到黃曉輝談及高北菱的那一頁,果不其然,“我與高北菱的私人關係一般。在個人生活上,我們並不是朋友,我無法回答她有過幾個男朋友,和姜琦是否上過牀之類的問題。”
高北菱和王曼衍一樣,都厭惡官僚。可是王曼衍如今坐在這裡,正是因爲她是官僚,她的父親、哥哥統統都是官僚。官僚使她成爲官僚。
王曼衍站起身,她向三樓拐角處那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走去。沒有窗戶的房間如何通風呢?她在想這個問題,一直在想,直到她打開了門上包括密碼鎖在內的五把重鎖時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房間裡亮著一盞昏暗的壁燈,高北菱正坐在牆角,雙手抱著小腿,將下巴放在膝蓋上,長髮一直垂到她的腳踝。王曼衍推門進入的時候,高北菱擡起頭,似乎非常奇怪地看了王曼衍一眼,好像她到現在都沒有弄懂,事情是怎麼發生到這種地步的。
新風系統一直在盡職盡責地運轉,實際上,房間中裝修板材的氣味沒有那麼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