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頁紙——就是安婭列出來姜琦行李箱中藥物的名單很快就傳到了王曼衍的手中,她低頭看了看,一大堆外文混雜這她看不懂的化學分子式,於是她只是瞟了幾眼,又將這張紙隨手扔給了身旁的蘇耀。
安婭還在詢問高北菱,高北菱顯出一些疲態。但王曼衍能夠感覺到,高北菱並不是真正因爲安婭的問題而感到疲倦,她在小心翼翼地回答每一個問題,生怕被對方抓住話語中的漏洞。她在規避什麼?或是說,她在怕什麼?
“姜琦有癔癥?”
“是的。”
“確診了嗎?”
“有長敬第三醫院出具的報告。我以爲你們搜完他的行李箱之後會發現這個。”
“我們當然發現了?!卑矉I冷笑道。又有一名內閣大臣站起來說:“不好意思打斷一下,首都警署私自搜查特參的丈夫的行李箱?這麼做怕是不符合規定吧?”
“我們沒有私自搜查,閣下想要看我們的搜查令,我們會複印一份及時送到府上?!卑矉I沒有去看那名質疑的內閣大臣,只是擡了擡眼皮,看起來好像是眼皮抽搐了,實際上是及時剋制住一個將要翻出來的世紀大白眼。她又轉頭看向高北菱,目光跟看一個犯罪嫌疑人沒什麼兩樣,繼續問道:“五月三日的晚上,你在幹什麼?”
五月三日,是賈思齊被害的那天。王曼衍有點不安,這種不安像擱置在心中的鉛塊,沉沉往下墜著。她以爲安婭詢問高北菱,是懷疑高北菱通過藥物或什麼非法手段控制姜琦,但安婭又將話題轉向了賈思齊,不知道又與這次內閣公審有什麼聯繫。
高北菱停頓了一會兒,想了想才說:“那天我沒有請假。我一直在宮裡,陛下、皇宮侍衛、清潔工都可以爲我作證?!?
“然後呢?”
“大概到八點、九點的時候,首相通知陛下,說賈思齊大臣被害了。我和陛下就趕往霧積山的現場,是我開的車。在現場大約停留了半個小時,我們又返回?!?
她記得很清楚,王曼衍也同樣記得很清楚。她們在返回的路上,高北菱告訴她,神對於人類沒有感情,生老病死,就像塵埃在風中搖曳,然後她在紅綠燈前停下了車,側過頭看著後座上的王曼衍,天地萬物在宇宙冷冷的凝視下,顯得如此渺小……
“之後你們回到皇宮,你就沒有再外出對嗎?”
“是的。”
“那麼你知道,姜琦當晚在做什麼嗎?”
“不知道。我們沒有通話。他住在酒店,我住在皇宮中,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安婭似乎就正在等待高北菱這樣的答案,她又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紙,在空中晃了兩下,王曼衍隱約看到那是一張打印出來的黑白照片。
“賈思齊被殺的時候,目擊者看到兇手身穿黑衣黑褲,還有一雙黑色的運動鞋。根據我們再詳細的詢問,目擊者回憶起那雙運動鞋是知名運動品牌‘對勾’的產品,因爲這種鞋在鞋面和鞋跟上都會有一個顯眼的熒光對勾標誌。目擊者看到兇手逃跑,天基本黑了,路燈還沒有亮,所以熒光標誌看起來很明顯?!?
她站起來,將那張紙高高舉起來,好讓大家都能夠看清楚。
“各位請看,這是我們調取酒店錄像,高北菱和她丈夫姜琦第一天入住酒店時,監控拍下來的視頻截圖。他們正好在監控探頭下,所以圖像很清晰??梢钥吹?,姜琦當時正是身穿黑色運動衣褲和黑色的對勾牌運動鞋?!?
圖片果真十分清晰,可能是經過了技術處理,姜琦鞋子的對勾熒光標誌也用紅色水筆圈了出來。
“您想要說什麼?懷疑姜琦是兇手?”高北菱問,“我相信您在嘉安主幹道上放一個漁網,一個晚上都可以網到一千個這種打扮的人?!?
“當然,我們並不會因爲這個就懷疑姜琦是兇手,”安婭對高北菱回以友善的、但看起來讓人不怎麼舒服的微笑,她又坐下來,拿起另外一張紙,“我們搜遍了姜琦的行李箱和酒店中的角落,都沒有發現他第一天住宿在酒店的這一身衣服和鞋。怎麼,他覺得這身打扮不吉利,所以想要換身行頭?”
“你爲什麼不直接去問姜琦,而要在這裡問我,耽誤所有人的時間?”高北菱說。
“我們當然要問他,只是從他那裡,已經問不到有價值的線索了。”她說,轉而彬彬有禮地看向蘇耀,“勞駕,首相,我需要播放一段錄像,關於我們對姜琦的詢問錄像?!?
“皇宮會議室沒有多媒體播放設備,”王曼衍不耐煩地插嘴,打斷了她,“安婭,這是內閣公審,不是審判,我不需要你一件一件羅列證據。如果你再這樣東拉西扯,我就會提前宣佈內閣公審到此爲止?!?
“好吧,”安婭聳了聳肩,“姜琦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恍恍惚惚的,無法正常表達。如果我能播放這段錄像的話,你們會更加同意我這個觀點的。抽血化驗表明他並沒有吸毒或者服用迷幻類藥品?!?
高北菱冷眼看著安婭,沒有說話。她的眼神不再似望向虛空了,王曼衍意識到——此時此刻,她更像是一個捕獵者,觀察著與她搶食的對手。
“在勘探賈思齊被害現場的時候,我們發現了兩個殘缺的血腳印,是兇手在匆忙逃跑時留下的,鞋底花紋也驗證了是對勾牌運動鞋其中的一款,經我們拿去和鞋廠比對,該運動鞋每一款的鞋底花紋都有細微的不同,這個血腳印,正是姜琦來到嘉安當天所穿的那款鞋。鞋印是40碼,姜琦其他鞋子也是40碼。鞋廠專門給首都警署出具了一份比對報告,過後我會複印給大家傳閱?!?
“我可以之後再聽您對運動鞋精彩絕倫的分析,但是現在我們能直接說正題嗎?”高北菱終於顯出了不耐煩的情緒。
安婭笑了,勝利者一般的微笑。王曼衍忽然想要站起來呵斥安婭,並宣佈本次內閣公審到此爲止,但她站不起來,她發不出聲音,就像在夢中眼睜睜看著哥哥墜入山谷時,她也發不出聲音一樣。
安婭說:“我們對事發地點進行了大規模的地毯式搜索。終於發現在距離案發現場三十餘米的灌木叢中,在一棵海桐伸出來的葉子上,發現了半個比較清晰的血指紋——可以說我們的運氣真好,我們剛提取完這枚血指紋的五個小時之後,嘉安就開始下雨了。”
高北菱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也許可以勉強將這種神情劃分爲震驚。王曼衍心裡想,你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這些事是你做的嗎?她希望高北菱能看她一眼,能夠跟她有眼神的交流,但是高北菱始終望著安婭,沒有向她這個方向看一眼。
“海桐表面光滑有蠟,指紋很難留下來。”黃曉輝站起來說。
“一看您就沒有做過現場偵查工作,先生,”安婭笑瞇瞇地說,頗有舌戰羣儒的英勇感,“會後我們可以去找一棵海桐做個試驗。”
“總之,我們提取到了這枚指紋,雖然只有一半,但還算清晰。經過比對,與姜琦右手中指的指紋相吻合。姜琦是O型血,賈思齊是AB型血,這枚血指印是AB型血?!卑矉I從文件夾中又拿出一張紙,高高舉在半空,上面赫然是一個被放大處理的、鮮紅色的指紋。
室內瞬間鴉雀無聲,連蘇耀都從連篇累牘的文件中擡起頭來,看著安婭舉在空中的紙。指紋是紅的,像一面旗幟。
原來張川所說的並非只是“簡單的詢問”,首都警署已經掌握了相當多的證據,所以他們纔敢提出內閣公審。
“如果你們認爲我的丈夫是殺人犯,你們可以逮捕他,法律沒有規定這個還要經過我的同意?!边^了幾分鐘,高北菱才說。她的臉色蒼白,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異樣。
“我說過,姜琦的精神狀態有問題,以他那個樣子,恐怕很難獨立完成一場兇殺?!卑矉I坐下來,對高北菱不客氣地說。
“您懷疑我協助了他嗎?但是當天晚上我一直在皇宮。”
“協助姜琦殺人的不一定是你——儘管很可能是你,而且我們不得不懷疑你對他提供了遠程協助。”
高北菱笑了,嘴角微微勾起來,王曼衍覺得高北菱這種笑容顯得很邪氣,或許是和她戴著眼鏡,眼神被壓抑隱藏了有關係。她說:“那您就證明吧?!?
“皇宮的通信設備是通過一個獨立的基站進行交換的,這是處於保密的要求,同時給我們調查案件提供了便利。我們花了不小的力氣,調閱了當天這個基站所有收到和發出的信號,與皇宮撥打接聽的電話和接受發出的短信進行比對。這是一項非常浩大的工程,所以我們纔剛剛得到結果。”
高北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王曼衍晃了晃脖子,她有種錯覺,彷彿高北菱和安婭正在籠子中進行生死的角鬥,他們所有人都圍在籠子旁邊,或擔憂或興奮看著她們,王曼衍心急如焚,卻不知道如何插手。她看著大家,有人一臉聽到八卦的愉悅,有人神色凝重,黃曉輝的臉色發灰,好像被潮水沖刷過。
“當天有一個信號,接收了三次,發出了三次。根據皇宮中發生過的所有的通話記錄,辦公電話的、工作人員的、訪客的、清潔工和園丁、侍衛的,都與這個信號對不上。換言之,有一個秘密的通訊設備在與外界溝通。”
高北菱說:“我對通信設備的維護不太在行,您問我的話,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安婭挑起了一邊眉毛。不過她沒有再繼續就這個問題糾纏,很快她又嘩嘩地將文件夾中幾頁紙翻了過去,另外換了個話題。
“您還記得開膛手傑克的被害案嗎?當時我們共事了一個上午,並且還很有收穫,至少查出來了被害者的身份,正是開膛手傑克本尊。”安婭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現場有內閣成員開始交頭接耳,大概是搞不懂爲什麼安婭不就剛纔賈思齊被害的案子繼續追問下去,而是換了看起來毫無關係的話題。
“我記得?!备弑绷馍驳卣f。
“那您還記得那天晚上您都做了什麼嗎?”
高北菱坐在那裡想了很長時間。王曼衍覺得她不僅是在回憶那天晚上她究竟在幹什麼,更多是在思考對付安婭這個難纏的對手的對策。
“前一天我剛下火車,那天的白天在嘉安轉了一圈,感到有點累。但是七點的時候首相邀請我去內閣大廈,我七點十五到了內閣大廈,和首相只稍微談了幾句,不到七點半我就從內閣大廈中出來了?!?
蘇耀爲什麼要在高北菱還沒有見到王曼衍的時候把她叫過去,還交談了幾分鐘?他們究竟在交談什麼?而這一點,無論是高北菱,還是蘇耀,都沒有對王曼衍提及過。王曼衍覺得心情變得很不好。
“是的,我們調閱了酒店大堂的錄像。你確實是快到晚上七點的時候從酒店中離開的,但是回到酒店已經快到深夜十二點了。據你所說,你七點半離開的內閣大廈,從大廈到酒店不過四五百米距離,應該不至於走四個半小時吧?”
“您總不能剝奪我晚上在大街上溜達的權利。”高北菱回答。
“你之前不是說已經有點累了?”
“這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高北菱不耐煩起來,“就算我感到累,我也有可能會想在街上轉一會兒的?!?
“對不起,還得再打斷你們一下,”一名內閣大臣站起來,“我不明白你們爲什麼開始討論這個事情,聽起來沒有意義,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
“是嗎,那很抱歉了,”安婭戴著一點勝利者的笑容,王曼衍懷疑她是不是在單方面宣佈勝利,安婭看著高北菱,說道,“今天的內閣公審就到這裡吧,我已經問道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了。很抱歉,特參,剛纔冒犯了您?!?
“沒關係。”高北菱繃著臉說。
“您看起來很累了,要不要抽一支菸放鬆一下?”
高北菱因爲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幾秒鐘之後纔回答道:“謝謝,我不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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