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琦被首都警署的警員帶走之後, 安婭面對電視臺的採訪侃侃而談:“警方現(xiàn)在手裡掌握了相當(dāng)多的證據(jù),這些證據(jù)將令現(xiàn)今的特參陷入輿論不利的境地之內(nèi)。當(dāng)然,事實如何還是要調(diào)查清楚的。”
王曼衍後知後覺地發(fā)現(xiàn)安婭接受電視臺採訪, 怒氣衝衝地去電:“你爲什麼要接受電視臺的採訪?這會極大破壞特參、乃至於皇室的名譽。”
安婭則輕飄飄地回答:“這是我領(lǐng)導(dǎo)安排的。姜琦又不是皇室成員, 我相信不會損壞皇室名譽的。民衆(zhòng)也需要真相, 我們不能什麼事情都瞞著。”
王曼衍掛了電話, 氣得心臟病幾欲發(fā)作。她當(dāng)然知道姜琦被捕, 或至少被掛上“犯罪嫌疑人”頭銜對高北菱意味著什麼。那天晚上聽到高北菱在電話中提出儘快將姜琦送回長敬,離開首都這個是非之地,是否高北菱預(yù)知到了什麼?那麼如今, 姜琦成爲殺害賈思齊的嫌疑人,只怕也在高北菱的計算之中。
她想要和高北菱好好談?wù)? 但是王曼衍清楚地知道高北菱不可能對她毫無保留, 高北菱如此澄澈而深沉, 像是一杯水,吸引人接近之後, 纔會發(fā)現(xiàn)那水裡有著致命的溶質(zhì)。
王曼衍專門花了一個下午和週一分析了一番現(xiàn)在的情況。高北菱做這一切,一定都是有目的。週一說,一般情況下,結(jié)合叫做地眼的神秘社團來看,無非就是一個半宗教性質(zhì)的組織, 想多拉一些信徒而已。但涉及到精神控制以及謀殺, 事情或許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週一說道:“您現(xiàn)在打算怎麼做呢?”
王曼衍突然想要重複那句高北菱說過很多次的臺詞了:“我不知道。”
她只想簡單地把高北菱留在身邊而已, 她不介意手段, 也不在乎方式。但是爲什麼她和高北菱中間會要橫亙無數(shù)樁謀殺案, 哥哥的,賈思齊的, 乃至於開膛手傑克的,還有那個神秘的神團,已故的劉漢卿,神秘人A,狀似普通的李玉倩和黃曉輝……
“我不想大張旗鼓地調(diào)查,這也是我把你請過來的原因。至少現(xiàn)在,我不想和我的特參翻臉。”王曼衍說,她的語氣變得陰沉起來,“我記得在一個世紀前,不,可能也就六七十年之前,君主和特參之間還用不著這麼轉(zhuǎn)彎抹角的。”
晚上,首都警署來電,對姜琦的訊問將在第二天的上午進行。由於姜琦的身份和精神狀態(tài)都比較特殊,所以王曼衍可以帶著高北菱前去旁聽。當(dāng)然,僅僅是隔著單向玻璃的旁聽而已,不得干涉訊問過程。
王曼衍把高北菱叫過來,將首都警署的邀請轉(zhuǎn)述給她。高北菱說:“既然安婭警探都這麼說了,我覺得我有必要去。”
她望著王曼衍,那雙掩在濃密睫毛和帶著閃粉的棕色眼影之下的眼睛顯得無比深沉。她說:“我也搞不清楚他們怎麼會從姜琦那裡搜出來賈思齊的手機和戒指。他們之前明明也把那裡搜過好幾次,姜琦的精神狀態(tài)他們都很清楚。我懷疑是有人誣陷。”
王曼衍想了想,安慰道:“你不用擔(dān)心。你所提出的疑點,別人也會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情一定會被調(diào)查清楚。”
姜琦被列爲搶劫殺害賈思齊的犯罪嫌疑人疑點重重。可是賈思齊被搶走的遺物出現(xiàn)在姜琦的手裡,也有條件持有殺死賈思齊的兇器水果刀,這都是千真萬確的。首都警署懷疑有人將物證交給姜琦,嫁禍於他。通過調(diào)取監(jiān)控,姜琦在近一個月內(nèi)基本是足不出戶的,不過就在首都警署發(fā)現(xiàn)賈思齊手機的前兩天,他夜間十點出門,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些餅乾和零食。
便利店的店員對姜琦印象很深,因爲姜琦在快打烊的時候來的,言談舉止都看起來怪怪的,“像個機器人,或者被什麼控制住了”。他買完東西之後,店員用便利店的塑料袋(不透明)把他挑選的商品裝好,姜琦就離開了,根據(jù)街道附近和商家的監(jiān)控來看,沒有異狀。
便利店距離首都酒店直線距離不過三五百米,如果姜琦沿城市幹道往回走,可能幾分鐘就能回到酒店,而且這條路監(jiān)控探頭覆蓋率相當(dāng)高,監(jiān)控盲區(qū)路段不足二十米;但是他卻選擇了另外一條小道,這條路繞了很大一圈,且沒有監(jiān)控,總之當(dāng)姜琦拎著便利店的袋子返回酒店時,已經(jīng)是十一點了。這個袋子很大,賈思齊的手機和戒指是否裝在袋子裡,不得而知。
會不會有人在這條小路上,將賈思齊的遺物交給姜琦?無論出於哪個角度考慮,都是十分匪夷所思的。
“也許我早早跟他離婚會更好一點。”高北菱低聲說。
王曼衍嘆了口氣,她握住高北菱的手。冰涼的手,可是高北菱的神情卻萬分平靜。王曼衍想要說些什麼,或者問些什麼,話語到了嘴邊,也不過變成一聲嘆息而已。
正如王曼衍所料,高北菱的情緒看起來一直都非常平靜,哪怕是在她們進入首都警署大門,安婭滿臉堆笑地迎接她們時,高北菱也如往常一樣,不見絲毫失態(tài)的痕跡,如同她們過來參加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安全生產(chǎn)大動員之類的會議。
訊問室和詢問室就完全不一樣了,如果說詢問室至少還有一點溫馨輕鬆的感覺,訊問室裡就只剩理應(yīng)對犯罪行爲產(chǎn)生震懾的壓抑了。王曼衍和高北菱在訊問室隔壁的椅子上坐下來,這裡和訊問室隔了一塊單向玻璃,她們可以看到訊問室中的情景,但是對方看不到她們。即使是在這個地方,也給王曼衍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fā)生一樣。
訊問姜琦的警員,加上記錄員,一共有四人,包括安婭、池檸,還有兩名王曼衍見過,不過叫不上名字的警員,在姜琦對面一字坐開。王曼衍覺得他們像是面試姜琦,而不是因爲一樁惡性搶劫殺人案對他進行審訊。
王曼衍側(cè)頭望著高北菱,她凝重地看向單向玻璃背後,訊問室內(nèi)的景象,雙手交握在一起。王曼衍感覺到高北菱的緊張,卻又無從分析她的心情。訊問還沒有開始,於是王曼衍稍微往高北菱身邊捱了一點,低聲對她說:“你不用擔(dān)心。”
高北菱站起身,走到單向玻璃前,王曼衍看著她的背影,不過她並不具備從高北菱的背影猜出她心情的超能力,她只能看著高北菱穿著米色短風(fēng)衣外套的背影,高北菱不安地在玻璃前踱步,又走回椅子前坐下來。
張川走進來,手裡端著兩杯咖啡,在王曼衍身邊坐下。
“這些都是我們非常有訊問經(jīng)驗的警員,絕對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包庇壞人。”張川說著,看了高北菱一眼,似乎那一眼是別有用意的,不過高北菱沒理他。幸虧是張川,王曼衍都擔(dān)心如果是安婭說出這話,高北菱會不會跟她打起來。
訊問很快就開始了。坐在姜琦對面的男警員頗有技巧地提出了一些狀似與案件無關(guān)的問題,比如“你平時吃水果是如何削皮”“你有半夜去買宵夜的習(xí)慣嗎”,姜琦每個問題都回答,但是語調(diào)呆板機械,神情呆滯,明顯精神狀態(tài)不太正常。張川拿著一個微型的對講機不停地問“他到底有沒有做過藥檢,這是清醒的狀態(tài)嗎”,從對講機另一端傳來安婭的一聲刻意壓低的怒喝“閉嘴”。
張川很有涵養(yǎng)地閉嘴,然後關(guān)掉了對講機。
男警員問了幾個問題後,安婭開始詢問,這一回,問題就顯得犀利很多了,諸如“某年某月某日,你在哪裡,是否有人能夠證明”,碰上這種問題,姜琦總是一副迷茫的樣子,看起來對首都警署的一切指控都一無所知,到了後來,似乎連話都說不到一塊去,更別說提供什麼有用的線索了。
眼看姜琦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糟糕,安婭的怒火也越來越高漲,隔著單向玻璃,王曼衍覺得這一切都很像一場黑色幽默的鬧劇,她應(yīng)該感到好笑,可是現(xiàn)場的氣氛卻變得異常怪異,以至於她根本笑不出來。
溫度好像驟降了許多度,有什麼周身冰冷的“東西”——像某種來自深海或遠古的,散發(fā)著冰冷氣息的龐然巨物溜了進來,但這種感覺來得太過無端,王曼衍只能勸說自己是精神太緊張出現(xiàn)了幻覺。她側(cè)頭望了望高北菱,她緊緊地咬著牙,以至於臉頰鼓起了一塊,看起來有些古怪;而在訊問室之中,池檸看起來也顯得異常不安,她四處張望著,彷彿剛得到消息,訊問室裡溜進來一條會飛的蛇一樣,張川不得不再次打開對講機,讓池檸專心審訊。
很快,審訊癡呆癥患者姜琦的鬧劇也變得枯燥無味,尤其是安婭什麼都問不出來的情況下,不僅安婭看起來一副想刑訊逼供的樣子,就連王曼衍也想找個藉口溜走。就在這時,頂燈發(fā)出噼啪的輕微爆炸聲,四周頓時一片黑暗,停電了。
王曼衍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大概只是出自本能的,她向旁邊伸手,握住了高北菱的手。張川在耳邊大聲問“怎麼回事?”,惶急的腳步聲在走廊中響起,一片漆黑,王曼衍什麼都看不見,她甚至想不出諷刺首都警署供電設(shè)備的話語。
高北菱的手冰涼得像一塊石頭,而且在劇烈抽搐。王曼衍懷疑她握住的是一個瀕死之人的手。
瀕死之人。不祥的腳步逼近,王曼衍感覺有什麼東西溜了進來……不是她所處的房間,而是在隔壁,那間訊問室裡……她聽到了池檸的驚叫聲……但是無法確定那是什麼東西,甚至無法確定這一切是不是她的幻覺……高北菱的手冷得像塊冰……
燈又重新亮了起來,王曼衍使勁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適應(yīng)了眼前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