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衍從門外走進辦公室, 脫掉沾滿寒氣的毛呢大衣,順手掛在衣帽架上。
安婭正坐在沙發上,低頭盯著手中的筆記本, 看到王曼衍進來, 連忙站起身。
“坐, 不用客氣。”王曼衍衝她點點頭。
這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了, 秋雨寒冷滲人, 風將淋溼的黃葉從枝頭吹落到地上,皇宮花園中一派衰敗的景色。
“我是來向您彙報關於黃曉輝議員失蹤案的調查情況的。”安婭說。
“之前秘書跟我通報過,”王曼衍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 嘆了口氣,“這個崗位是不是被詛咒了, 先是賈思齊, 現在又是黃曉輝。”
安婭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她勉強打起精神,開始彙報她的調查結果:“黃曉輝是隻身來到嘉安的, 獨居在內閣附近的一處公寓裡。他是因爲兩次無故缺席內閣會議,才被發現失蹤的。實際上他失蹤的時間可能會更長,我們姑且把這個時間延長到一個月左右。他居住的公寓周邊監控較爲完備,經過我們調查,在10月11日那天深夜12時左右, 有一輛沒有牌照的汽車在公寓前撞倒了一個男人, 從車上下來兩個黑衣男子將這個男人擡到了車上。被撞倒的男人從身高體型上判斷, 很可能是黃曉輝。當晚沒有接到關於車禍的報警, 也沒有醫院收治相關傷員。這是一條線索, 如果成立,足以證明黃曉輝是被綁架了。”
王曼衍一邊聽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她的心臟砰砰直跳, 但是她不是因爲安婭調查黃曉輝失蹤案而感到不安,與之相反,她正在期待著一些什麼事情的發生。
渴望發生的事情、或者是不太好的事情……
安婭差不多把目前調查的情況說完了,她嘩啦啦地翻動著筆記本:“關於上個月發生的無名女子在首都醫院死亡的案件,我們警方已經發出協查通告,儘快確定該女子的身份。根據我們收到的回覆,我認爲——”
“這件事不是我督辦,”王曼衍揮手打斷了,“你和張川彙報吧。”
打發走安婭之後,王曼衍給週一打去了電話:“現在我們還有多少□□?”
“還有很多,陛下,我們不會濫用藥物,”週一的聲音在話筒中擠壓失真顯得有些奇怪,“經過我們的實驗,極微量的□□即可抑制中樞神經,隔絕人體與他們所謂‘古神’的聯繫。乙醇也可以做到,但需要很大的劑量,這樣通常人也就醉了,會對大腦語言系統產生不好的影響,搞得我們問不到太多信息。”
“很好,儘量不要濫用□□,如果我再次大量訂購這類精神藥物,會引起我的營養師懷疑。你知道,堵住太多人的嘴不是件容易的事。”王曼衍稱讚了週一的辦事能力,然後囑咐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黃曉輝所知道的情報比李玉倩更多,而且王曼衍頗有先見之明地讓週一干預了宋城的審訊,以免再捅出類似於李玉倩的簍子。但是,黃曉輝的供詞是斷續的,每個段落並不具備邏輯連貫性,需要王曼衍進行推理和甄別。這種事比較適合安婭去做,不過很可惜,安婭並不能加入這項令人身心愉快的工作。
王曼衍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她想出去走一走,不過窗外正下著雨。於是她退而求其次,開始下樓,沿著一樓的餐廳、會客大廳,上了樓梯,又從二層和三層狹窄的走廊裡走過去。
三層角落裡的房間已經打掃完畢,一些傢俱被安放了進去,並重新裝修和粉刷,由於房間沒有窗戶,所以重新安裝了新風系統,儘管如此,房間中還是有股塗料刺鼻的氣味。
王曼衍從房間裡退出來,她又下樓去了辦公室。在推開門之前,王曼衍突然頓住了。
很不一樣。她現在感覺和平時有極大的不同。就像在此之前,她隱約預感到,今晚要發生什麼一樣。窗外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下一場降水可能就是雪了——但是在走廊中,被一側的房間隔開,那聲音聽起來就遙遠了許多。
王曼衍終於按下門把手,把房門打開。房屋中間有兩個漆黑高大的身影,轉瞬消失,像溶解在空氣之中。不過今天對於王曼衍的刺激並不止如此,因爲王曼衍看到高北菱正坐在辦公室中間的沙發上,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外套,襯得臉色蒼白。
王曼衍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高北菱坐在沙發上,看到她打開了門,便側身站了起來。王曼衍發現高北菱又戴上了她那個傻氣的圓片眼睛,大衣裡面襯衣的扣子一直扣到衣領最上面的一顆,嘴脣和臉頰幾乎沒有一點血色。
“你回來了,”王曼衍輕聲說,“要喝咖啡嗎?”
高北菱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嘴。王曼衍注意到她袖子外面露出的指尖也是慘白的。
“謝謝。”她說。
王曼衍走到咖啡機前,她很鎮靜,就好像這個時刻非常稀鬆平常,和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你是怎麼進來的,還是通過三層的那個秘密通道?”王曼衍問,她把咖啡給高北菱遞過去,手沒有發抖,一切如常,她認爲自己表現得非常完美。
“不。我現在並沒有被通緝,所以我是從大門經過身份覈實直接進來的。”高北菱接過咖啡,低頭喝了一口。
王曼衍走到椅子前坐下,高北菱也在沙發上坐下,兩個人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只能聽到窗外的雨點急促敲打玻璃窗的聲音,冷氣從窗縫間滲透進來。
“您知道我今天來拜訪您的目的。”高北菱在喝了半杯咖啡之後,終於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自從你上次從皇宮落荒而逃之後,我就沒有想到還會見你出現在這個地方。”王曼衍說。
高北菱似乎覺得有點尷尬,她又不說話了。王曼衍儘量表現得不動聲色,她看著高北菱。這段時間裡,高北菱過得很不好,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點。除了臉色發白,她還注意到高北菱時不時流露出一種神經質的不安,而且她的頭髮變長了,髮梢缺乏打理,看起來亂糟糟的。
終於,王曼衍決定大慈大悲打破沉默。她開口道:“我能猜到你爲什麼要來。你想問我李玉倩和黃曉輝的事情對嗎?”
高北菱站起身,王曼衍差點以爲她是要衝過來揍她。但高北菱只是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份報紙,走過來放在她的辦公桌上。王曼衍瞟了一眼,上面是首都警署發出的協查通告,大致是一無名女子在首都醫院內因重傷搶救無效死亡,請知情的市民積極提供相關線索……配圖是李玉倩在醫院病牀上的照片,頭髮散亂,臉色發青,一邊臉腫了起來,估計連她親媽都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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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曼衍翻了翻報頭,是嘉安當地的報紙。
“你沒有回長敬嗎?”王曼衍問。
“我一直留在嘉安。”高北菱說,不過她的重點顯然不在這裡,“玉倩知道的事情並不多,她不應該……不應該被殺。”
“她知道的已經夠多了。”王曼衍說,“做得也夠多了。”
“先是李玉倩,然後是黃曉輝,我知道很快就輪到我。不,已經輪到我了。”高北菱垂下眼睛。
王曼衍笑了:“你覺得我會殺了你,就像我殺了李玉倩一樣?”
“我相信您會。”
王曼衍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高北菱面前,伸手撫上高北菱的臉頰。這個動作或許顯得輕薄,高北菱微微瑟縮了一下,不過沒有後退。王曼衍的手指在高北菱的臉側遊移,她甚至能感覺到高北菱皮膚下的血管,藍色的靜脈血管,細密如網的毛細血管,它們隱藏在皮膚組織下。
王曼衍摘下了高北菱的眼鏡,將它隨手扔到了桌面上。她的桌面已經亂成了一團糟,不在意再多一副眼鏡。在此期間,高北菱一動不動,像一具偶人,但是她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她在緊張,或者和王曼衍一樣——在期待著什麼。
“你說得很可笑,我爲什麼要殺你?”王曼衍慢慢湊近高北菱的耳邊。如果此情此景出現在一部電影中,也許所有的觀衆都會認爲下一秒鐘王曼衍會吻上去,不過王曼衍只是冷冷地退開了。她轉過身,背對著高北菱,用一種商榷般的口氣說道:“情報交換,怎麼樣?用一個問題回答一個問題。”
“可以。”高北菱說。
“穆雅貢現在在哪裡?”王曼衍轉過身,逼視高北菱的眼睛。
高北菱的神色流露出一點難以遮擋的哀痛:“她死了。”
“死了?怎麼回事?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的事?”王曼衍問。她回想起紅樺樹行動小組向她提供的李玉倩和黃曉輝的供詞,兩人均稱至少在高北菱任職之後,還見過穆雅貢——活的穆雅貢,當然。
“大概在我離開您一週之後的事。我猜是心臟病,自從先王死後,她的心臟就一直不太好,”高北菱說,“突然死的,在那之前她和瘋了差不過,A先生一直把她關在地下室裡,發現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了。”
高北菱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把剛纔說過的話遺忘掉,然後她問道:“黃曉輝現在安全嗎?”
“很安全。而且,很抱歉,我必須要用他的安全來威脅你,免得你太不配合。”王曼衍說,緊接著問,“我哥哥到底是怎麼死的?”
高北菱沉默了,王曼衍有點捉摸不透她的態度。無論是李玉倩、黃曉輝還是高北菱,他們口中的A先生都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即使是高北菱,也不可能完全瞭解A的每一步行動。
終於,高北菱說道:“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我也不會再問您別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