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的都說完了, 沒有什麼補充的就散會吧?!蓖趼芎仙瞎P記本,站起身。
她沿著內閣大廈的走廊剛走出去沒幾步,蘇耀從身後叫住了她。
“陛下, 很久沒有見特參了?!碧K耀說。
“她生病了, 回長敬去休養?!蓖趼芾浔卣f。
“回長敬了嗎?嘉安的醫療設備應該會比那裡更好一些?!碧K耀說著, 刻意加快了腳步, 跟王曼衍並肩而行。
“她想回那裡?!蓖趼軄K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的司機在大廈外面等著她, 她揮了揮手,準備上車離開內閣大廈。
“陛下,”蘇耀在她的身後說, “您有沒有察覺到,最近嘉安的天氣總是特別陰沉?尤其是, 總有烏雲像在皇宮上盤旋一樣。您看是不是要聯繫一下氣象部門——”
王曼衍沒有等蘇耀說完, 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就上了車。
皇宮離內閣大廈只有幾百米的距離,即便如此, 她也要乘車往返,這似乎很像是她那個驕奢淫逸的哥哥的風格。
王曼衍下車時,感受到席捲而來的冷風迫不及待從她的袖口和衣領鑽了進去。冬天到了,分明是上午,天氣卻陰沉得像世界末日。從皇宮花園吹過去的風, 再不是夏天的薰風或是秋天的涼風, 那種凜冽的寒意, 像高北菱所說的……古神逼近的步伐……
王曼衍快步上樓, 推開那扇一直被緊縮的小門。高北菱坐在牀沿上, 手中拿著一本書。王曼衍的動作很重,高北菱卻置若罔聞, 依然安靜地坐在那裡,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
不知道怎麼回事,王曼衍有種感覺,高北菱並沒有在看那本書,她彷彿是在一片虛無之間,通過某種看不見的媒介在交流。
半個月了。距離她把高北菱關在這間皇宮的牢籠之中已經半個月了。這裡似乎是一個粗糙的掩體,將高北菱和地眼社團、□□、古神、死亡和陰謀隔絕開來。被剪去惡魔黑色羽翼的高北菱出乎意料的平靜,那種平靜很可能是絕望的另一種包裝方式,她看似順從地接受了加諸於她身上一切可悲的命運。
高北菱會死,就在近日。高北菱一直這麼認爲的,她每天都似乎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所消耗。
紅樺樹行動小組解散,王曼衍知道週一對她的種種舉動已經懷有不滿的情緒,但那又能夠影響些什麼呢?她自己有一個初步、僅有雛形的計劃:她宣稱高北菱生病了,回到長敬的家鄉休養,某一天她會得知高北菱的死訊,她可以昭告天下,特參死了,高北菱死了,因爲高北菱生前沒有學生,所以王曼衍也不會再保留特參的職位。
然後她就可以一直把高北菱關在這個牢籠之中。她希望能在高北菱被古神殺死之前……徹底摧毀她。
只是,當王曼衍脫下外衣,坐到牀沿高北菱的身旁時,心裡不知怎麼就浮現出一陣無邊無際的悲哀。她想要拯救高北菱,她渴求自己能夠拯救高北菱。
“在看什麼書?”王曼衍問。她湊近高北菱,嗅到高北菱身上那股玫瑰香水的氣味。她要求高北菱使用這瓶香水,於是整間狹小的、沒有窗的牢籠中都瀰漫著玫瑰的氣味。被撕碎、碾壓的玫瑰的屍體……王曼衍確實也覺得,香水的後味彷彿血腥味。
她看到高北菱手中那本書的封皮,是最近出版的一部評價不高的青春言情小說,是她帶給高北菱的。
“小說罷了?!备弑绷庹f。
“好看嗎?”王曼衍問。
“不好看?!?
這時,兩個人之間瀰漫著靜默的氣氛。過了一會兒,高北菱合上手中的書,茫然地環顧一番:“這麼快嗎?已經到了晚上嗎?”
房間內只有昏黃的燈光。沒有窗,門又總是被好幾重鎖牢牢地鎖住。高北菱通常都在看書或發呆,所以她逐漸會顛倒對於晝夜的概念。
王曼衍沒有回答。高北菱卻把書放到牀頭櫃上,然後脫下襯衣,裡面貼身穿著棉質短袖,躺到了牀上。王曼衍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高北菱眼睛睜得大大的,望向天花板。她的長髮在枕頭上散開,在燈光下顯出光澤,像是某種凋謝的花瓣。
王曼衍坐在牀沿上,沒有動作。高北菱安靜地躺著,過了一會兒,又似是疲倦了般閉上眼睛,睫毛在臉頰上透出陰影,乍一看好像她的黑眼圈格外重。無論如何,在王曼衍看來,高北菱都散發出一股強烈的行將就木的氣息。
這般絕望的情緒很容易就能感染到王曼衍。不過對於王曼衍來說,她更多感受到的不是悲傷,而是瘋狂。在這幾天裡,只要王曼衍願意,她們就會做。高北菱從來都是不拒絕也不迎合,就彷彿陪君主上牀也是特參正常的業務之一。
這種感覺並不像王曼衍所想象得那麼好,以至於到了後來,王曼衍凝視高北菱滲出汗珠、似乎意亂情迷的臉時,她覺得那都是高北菱所表演出來的。她始終都沒有看透高北菱的內心,高北菱早就把她的靈魂獻祭給了魔鬼。
是悲傷嗎?是絕望嗎?是毀滅嗎?所有的負面情緒,伴隨著從古神那裡偷竊而來的力量,不僅侵蝕著高北菱的身體,而且在一點一點玷污她的靈魂。
王曼衍忽然生出無比憐惜的情緒。她伸手撫著高北菱垂在牀單上的長髮,柔聲說道:“現在是上午,離天黑還有很長的時間?!?
高北菱依然閉著眼睛,但是脣畔浮現出一點笑意:“是啊,應該還沒有到晚上。古神還沒有來,我知道,現在天還亮著。”
“如果古神來了,我能感覺到嗎?”王曼衍問。
雖然這麼問,但王曼衍心中很明白,她能感覺到。所謂古神,那種無孔不入的、強大的、可怖的鬼影,總能夠產生不容小覷的影響,曾經她就在午夜的辦公室裡,看到高大的鬼影。
而在最近的這段時間,這些鬼怪的造訪,似乎越來越頻繁了。王曼衍經常會在半夜聽到走廊中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各種奇怪的聲響,當她鼓起勇氣來到走廊中查看時,卻發現那裡空無一物。近日以來,皇宮的清潔工也會聚在一起議論,說宮中鬧鬼,以訛傳訛,關於宮中鬧鬼的消息反倒越傳越離譜。
“您不是已經感覺到了嗎?”高北菱睜開眼睛,溫和地望著王曼衍微笑。
王曼衍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高北菱的反問,於是也長久保持著沉默。她想到幾乎就是在一個月之前,高北菱還不是這樣的。如果她不去深入調查地眼社團,如果她沒有縱容宋城他們殺死李玉倩,是不是還能拖延一些彼此看似正常的時光……
突然之間,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彷彿出自某種本能,王曼衍脫口而出:“我能救你嗎?”
高北菱回答道:“王,您並不能救我,您只能拯救您自己?!?
“如果我想要救你呢?”王曼衍堅持問道。
高北菱不說話了,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古怪,好像在拼命地咬著牙,以忍住一些會爆發而出的情緒一般。過了很久,高北菱才低聲說:“您救不了我,沒有人能救我……但是,您爲什麼要這樣做?您沒必要這麼做。”
王曼衍爲什麼想要救她?答案太過簡單,簡單得以至於說出來都沒有了重量。因爲王曼衍愛她,所以想要救她。
王曼衍站起身,她抓起衣帽架上掛著的大衣套上:“煽情的話我也不願意再多說了,總之我會想辦法的。”
她離開了這個房間,走廊中豁然開朗,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清新很多。她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中,坐在椅子上思忖了一會兒。
高北菱的下場可能會和哥哥一樣,不明不白地慘死。如果找到地眼社團的其他人,比如說A先生,怕是難以破解所謂古神的詛咒,A先生也是眼睜睜看著哥哥和穆雅貢死去而毫無辦法。
高北菱曾經告訴過她,穆雅貢到了後來就瘋了,A先生把她關在地下室中,穆雅貢不明不白地死去,被發現的時候屍體都已經僵硬了。但是王曼衍和A先生不同,穆雅貢也和高北菱不同。
但王曼衍依然琢磨不出用什麼辦法能夠拯救高北菱,即使高北菱躲到天涯海角,古神也能找得到她。
除非,和古神做交易……
王曼衍思索著一切的可能,但始終毫無頭緒。
下午的時候,門衛崗亭給王曼衍打來電話,說有一個身份不明的男子一定要見他。一般情況下,這種人都會被皇家侍衛直接趕走,但這人請求無論王曼衍接見他與否,都要把一張便箋遞給王曼衍。
幾分鐘後,這張便箋被送到了王曼衍的桌上,王曼衍大吃一驚。
便箋上只潦草地用黑色水筆寫了幾行字:
國家覆滅,會有三個徵兆。
一,重臣遭謀殺
二,君主遭偷襲
三,她在你的面前哭泣
——A
王曼衍抓起電話,打給皇宮侍衛:“讓這個人進來,準備一下會談室。我要見他,但不要讓太多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