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了將近半個月的連陰雨之後,天氣終於晴了。入夜後,風(fēng)還是涼的。王曼衍依然戴著她的棒球帽,兩個人沒有開車,因爲酒店距離皇宮很近,直線距離只有二三百米。
高北菱走起路上輕飄飄的,每邁出一步,腳後跟都似很輕快地踮一下,很有靈性的一種步伐姿勢。她們一路上沒有怎麼交談,主要是王曼衍喝了點酒,覺得腦袋也輕飄飄的。
高北菱住在酒店的套房中,看得出來她來到首都的這兩天都在來回奔波爲工作忙碌,房間中還顯得稍有些凌亂,兩個大行李箱靠牆放著,一個行李箱箱蓋是打開的,裡面堆著幾件女人的衣服。高北菱的丈夫站在門口,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緊張地看向王曼衍。他甚至於不敢跟王曼衍對視,而是直愣愣地看著王曼衍身後的房門,彷彿那扇門突然變得特別好看。
王曼衍頓時大失所望。
高北菱的丈夫有點瘦小,模樣還算清秀,但臉上的表情總是呆呆的蠢蠢的,戴著眼鏡,眼神顯得很呆滯,看起來沒有精神。包括他說話的時候,每一句話都像拿到什麼機械裡重新加工了一遍,說不出的古怪。
他說:“歡迎……陛下。”
他又說:“我去廚房,拿點東西……出來吃。”
斷句處很謎,可這男人分明又不是結(jié)巴。他轉(zhuǎn)身去了廚房,走路的姿勢也十分怪異,像牽線木偶。
高北菱介紹說,她丈夫叫姜琦,以前在長敬是一名工程師。因爲她被調(diào)到了首都,所以姜琦也就一塊兒過來了,目前還沒有工作,就先住到這裡。從關(guān)愛身邊工作人員的角度來說,王曼衍應(yīng)該主動爲姜琦介紹一份工作,她卻沒有開口,她坐在酒店套間的沙發(fā)上,連棒球帽都沒有取下來。
王曼衍起先是覺得很不甘心,隨後又覺得十分憤怒,幾乎要按捺不住的憤怒,她想對著高北菱大喊大叫。
這個男人根本就配不上高北菱,高北菱肯定也清楚這一點,爲什麼要跟他結(jié)婚?這個男人很有錢嗎?還是有什麼王曼衍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的魅力?她沒有把這些疑問擲地有聲地問出來,只是當她用憤懣的目光看著高北菱時,發(fā)現(xiàn)高北菱也在回望她,目光悲哀,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她眼中的內(nèi)容,如一條黑暗的河瞬間便能將人吞沒。王曼衍將目光移開,看著窗外如冰雕般的內(nèi)閣大廈夜景,那是人間的景色,彷彿距離王曼衍異常遙遠。
——或許,高北菱的眼神中,並不僅僅是悲哀。
姜琦又邁著僵硬古怪的步伐從廚房出來了,端著兩碗煮好的速食意大利通心粉和超市買來盒裝的蔬菜水果沙拉,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那種小心翼翼的態(tài)度和高北菱倒有幾分相像,只是一個大男人這種樣子頗讓人覺得瞧不起。罐頭裝番茄肉醬的味道在室內(nèi)瀰漫著。
他說:“也沒什麼……好吃的,請陛下不要……嫌棄。”
高北菱看了他一眼,他就轉(zhuǎn)身走到裡間了,還輕輕帶上門,留給兩個人交談的空間。王曼衍注意到,自始至終,高北菱和姜琦之間都沒有互動,與其說他們是夫妻關(guān)係,還不如說他們是餐廳服務(wù)生和顧客關(guān)係。就算沒有太多感情基礎(chǔ),結(jié)婚半年,也應(yīng)該不至於成了這個樣子吧?
王曼衍意識到,她難得地看人看走了眼。高北菱比她所想要深不可測得多。
要向內(nèi)閣遞交報告,要求換掉這個特參嗎?
這個念頭剛一冒頭,就被王曼衍果斷地掐掉了。誠然,高北菱深不可測,可是也有趣得多。
如果能先解決掉這個姜琦……
王曼衍用叉子慢慢地把並不好吃的意大利麪往嘴裡送。解決掉姜琦,最簡單、最不用擔心撕破臉的就是給姜琦安排一份外地的工作。距離嘉安六十公里的亳安縣城最近要規(guī)劃修建新的火車站,姜琦以前幹過工程,把他派過去應(yīng)該不錯,姜琦在那裡工作,就不可能經(jīng)常回來了。
於是王曼衍開口道:“要不我?guī)退曳莨ぷ鳎谫癜不疖囌救绾危俊?
高北菱愣了一下,她低下頭,細聲細氣地回答:“您的好意領(lǐng)了,但我想還是算了。我們結(jié)婚剛半年,不想兩地分居。”
……如果不是剛纔王曼衍看到這兩個人那無論讓任何人都想不到是夫妻關(guān)係的互動,她幾乎都要相信這話了。
“你應(yīng)該知道特別參贊是一個怎樣的職位,”王曼衍有些不高興地說,“你又不想跟他兩地分居,那你住到皇宮裡算了,不過只能你一個人住。當時穆雅貢也是住在皇宮裡的。”
她本以爲這個賭氣的提議也會被高北菱拒絕,沒想到高北菱看起來還挺高興的,她說:“沒問題。”
王曼衍放下餐叉。通心粉好像有點煮得過頭了,總之味道不敢恭維,可見姜琦的烹飪水平實在不怎麼樣,她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了。
“你不用跟他商量一下嗎?”
“不用。這是我的事情。”高北菱擡起臉,表情似乎用如釋重負來形容甚是恰當。
王曼衍告辭離開,高北菱想要把她送回皇宮,被王曼衍拒絕了。她想要獨自一個人待一會兒,這樣在想一些漫無邊際的事情時,纔不至於被打擾。
夜間嘉安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王曼衍將棒球帽的帽檐壓得很低,藉著夜色的庇護,沒有人知道她就是一國的君主。她忽然奔跑了起來,冷風(fēng)吸入肺中,胸口隱隱發(fā)疼。但這不還不夠,她想要把車開出來,想開到城郊空無一人寬闊的馬路上飆車。不過自從哥哥失蹤之後,皇宮門禁管理就變得嚴格了很多,雖然作爲皇宮的主人,她最終肯定還是能把車的夜間開出來的,但被侍衛(wèi)詢問關(guān)心一通,估計會弄得她興致全無。
王曼衍的腳步又慢了下來。皇宮的大門已經(jīng)近在咫尺。
高北菱結(jié)婚了。這是既成事實,她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一個根本就配不上她的男人。
可他們之間的關(guān)係,用怪異已經(jīng)無法形容了,就算是一塊租房搭夥過日子的室友,也不至於搞成這個樣子。王曼衍回想著姜琦那呆滯、沒有光彩的眼睛,還有僵硬機械的步伐,機械的語氣……他根本就不像是個正常人。
王曼衍回頭看了一眼和皇宮相鄰的,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的內(nèi)閣大廈,輕輕嘆了口氣,邁入了皇宮大門。
她直到上樓時還在想著高北菱和她丈夫的事情,結(jié)果在樓梯上差點摔了一跤。他們用兩個行李箱,王曼衍做客的這半個小時,他們連一個眼神交匯,一句言語交流都沒有。高北菱那麼聰明,她爲什麼一定要嫁給這個沒有感情且自身條件也不怎麼樣的男人?她和姜琦結(jié)婚,到底有什麼目的?或者說,能夠給她帶來怎樣的好處?
王曼衍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斷,高北菱城府頗深,看來以後和她打交道需要再換個模式。不過,王曼衍一點都沒有產(chǎn)生要疏遠高北菱的念頭,她倒是很有興趣知道,高北菱的心裡究竟還埋藏多少秘密。應(yīng)該抽點人手調(diào)查一下高北菱在長敬的檔案,她是在哪裡上的學(xué),上學(xué)時成績怎麼樣,後來又具體在哪一個部門工作,等等。
在一個世紀以前,金楚王國還沒有內(nèi)閣,特參和君主之間存在人身依附關(guān)係,君主完全可以要求特參就地離婚,可惜現(xiàn)在,王曼衍已經(jīng)沒有這個權(quán)力了,她只能在高北菱同意的情況下,要求她搬到宮裡來住。
關(guān)於這件事——也就是搬到宮裡,高北菱倒是顯得很積極。皇宮裡面客房很多,這是因爲除了生死未卜的王歡衍和王曼衍的幾個遠房親戚——王曼衍曾祖父母輩的兄弟姐妹的後裔,真正的皇室只餘王曼衍一個人了,理論上,所有的房間都可以當做客房。
王曼衍爲高北菱安排了二層一個房間,這裡靠近樓梯。一方面是這個房間的採光條件比較好,離她的辦公室和臥室都很近,高北菱如果身手矯健的話,三到五秒鐘就可以衝過長長的樓梯。
高北菱把酒店中的一個行李箱搬了過來,就是那個王曼衍見到時敞著口,有幾件女人衣服的行李箱。由此可見,她和丈夫的行李果然是各自歸放。王曼衍裝模作樣地想要幫高北菱收拾一下東西,被高北菱謝絕了,於是她也就樂得抱著手臂站在門口,看著高北菱將她行李箱中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
高北菱的行李也很少,除了衣服、化妝品,外加諸如眼鏡盒、水杯、充電器之類的日常用品,就沒有別的東西了。王曼衍有點奇怪,她怎麼不帶書?高北菱應(yīng)該讀過很多書,可是她的行李箱裡面,一本書都沒有。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要問題了,王曼衍回到辦公室,看到桌面上的檯曆時,發(fā)現(xiàn)離每月一度召開的內(nèi)閣會議又近了。她考慮延緩繼續(xù)調(diào)查哥哥和穆雅貢的失蹤案,而著手準備這次內(nèi)閣會議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