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先生對安婭的到來甚至連一點點應有的驚訝都沒有, 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安婭會風塵僕僕、滿身都是積雪和泥水趕到瀑布賓館一樣。
瀑布賓館裡還有兩三個人,爲A先生、安婭和王曼衍準備了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餐。三人坐在同一張桌子邊,各懷心事, 彼此沉默地吃著東西, 誰也沒有說話。
吃下去一些東西, 王曼衍覺得好多了。此時此刻, 她才越發感覺到這個鬼地方越發令人害怕。深海的水聲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汩汩不絕,即使捂上耳朵也無濟於事;除此之外,她總覺得有人影從房間的角落溜過去。
“那是古神在歡迎你來了。”靜默之中, 她聽到哥哥宛如幻聽一般的聲音。
王曼衍要求住進哥哥死去的217房間,而且是單獨一人住進去。安婭對這個安排有點不滿意, 畢竟她認爲她跋山涉水跟到了這裡, 租了一輛車跟蹤了好幾個小時, 路上還追尾了一次,她是有權知道更多信息的。
不過王曼衍現在顧不了這麼多。她需要跟A先生談談, 不僅僅是談高北菱,還有她的哥哥和穆雅貢。
她走到217房間中,甫一開門,就愣住了。
房間中的燈亮著,很快王曼衍就意識到那不是燈光, 是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 夏天午後溫暖的陽光。窗前擺著兩把圈椅, 她的哥哥和穆雅貢面對面坐在那裡, 哥哥手中捧著一本書正在看, 穆雅貢的左手指尖夾著香菸,轉頭望著窗外山間夏季的景色。過了一會兒, 哥哥擡起頭,望向穆雅貢,穆雅貢也回以對視,夏風從敞開一半的窗子吹進來,帶著草木的香氣,兩人的氣氛曖昧卻有種閒適的醺然,幾乎令人昏昏欲睡。
王曼衍眨眨眼睛,幻覺發生了變化。圈椅上坐著的是她自己和高北菱,她穿著夏天時最喜歡的那件便服,高北菱穿著她深紅色的連衣裙,高北菱在吸菸,那姿勢幾乎和穆雅貢一模一樣。王曼衍覺得自己幾乎都要被眼前的幻覺所迷惑了,可一切都消失了。
冰冷、黑暗、陰森的房間,窗外是呼嘯的寒風與大片大片的雪花。
她原本打算在房間中休息幾分鐘就下樓去找A先生,可是她太累了,她剛坐到椅子上,就斜倚著椅子扶手睡著了。
“陛下?!彼牭接腥嗽诤魡舅?。
那聲音是這樣的熟悉且親切,王曼衍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看到高北菱正半跪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握著她的手,仰頭滿臉擔憂地看著她。
“你怎麼來了?”王曼衍驚訝不已。
“我知道您去了長敬,非常擔心您,所以連夜開車就趕來了。”高北菱說。
王曼衍看向窗外,果真天已經大亮了。
“怎麼……”她心下迷茫,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高北菱卻溫柔地示意她,與她牽著手走下樓。賓館大堂明亮整潔,卻空無一人。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甚至已經全部化了,滿山遍野的青翠顏色,遠處瀑布嘩嘩的水聲傳來,格外悅耳動聽,甚至於連空氣都是明媚溫暖的,十分舒服。
王曼衍又轉頭去看高北菱。她發現高北菱應該是在見她之前精心地化過妝,眉眼格外好看動人。
“他們……別人都去哪了?”王曼衍問。
“不管他們了,我們回去吧?!备弑绷庹f。
“古神?我是來與古神談判的對吧?我來的時候一路都在下雪,可是古神——”王曼衍四處看了看,好像正盼望著某個角落裡閃現一個怪物並做出它是古神的自我介紹。
“哪裡有什麼古神,您是做夢了吧?現在是五月份,怎麼可能下雪?!备弑绷庑χf。
王曼衍怔住了。她突然發現高北菱正穿著她那件深紅色的連衣裙。現在是夏天,是五月份,她和高北菱去了一趟長敬,然後去了極北小鎮,又去了瀑布賓館。她是不是在賓館房間中睡著了,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面,她和高北菱都遭遇了危險?
高北菱拉著她的手,高北菱的手很溫暖。王曼衍被她牽著往賓館外走,但是哪裡不對勁,她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門外的草坪上,有一個女人正在那裡散步。她擡頭看到王曼衍和高北菱,就快步走過來,似乎有話要與王曼衍說。那個女人很漂亮,長長的、有些凌亂的捲髮披散在肩頭。王曼衍覺得那女人很熟悉,彷彿以前就認識她一樣??墒撬钦l?她要說什麼嗎?任憑王曼衍使勁去想,都無法想出來。
“陛下,您怎麼了?”高北菱問她。
“不,沒什麼?!蓖趼苷f,定了定心神。她任由高北菱牽著她的手,從賓館中走了出去。夏日陽光正好,風吹過來,帶著清涼潮溼的味道,一切都那麼美好。
可是王曼衍十分疑惑,她始終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
安婭吃完飯之後一直留在餐廳中,搓著凍紅的指尖。
她知道這頓飯有問題。所以在吃飯的時候,她始終盯著A先生的動作,她只吃A先生動的食品。
不過似乎是她多慮了,因爲A先生的目標的王曼衍,所以即使安婭在餐廳坐了將近一個小時,她所能體會到的也只是食物在腸胃中慢慢消化,而沒有絲毫中毒或者昏厥的跡象。
夜色漸深,估計十點左右的時候,A先生穿著襯衣和羊毛衫走到餐廳裡,在安婭對面坐下。
“怎麼還沒有去休息?”他禮貌地笑著問。
“現在還不到休息的時間?!卑矉I說。
犯罪心理側寫。微表情觀察。罪犯通常會做的一些小動作。但是現在沒有用,她仔細觀察著A先生,卻覺得從對方身上無法提煉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那麼,安婭小姐,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明天您可以離開這裡嗎?瀑布已經上凍了,現在並不是遊覽觀光的最好時節?!盇先生笑瞇瞇地說。
安婭倒是詫異了起來:“你認識我?”
“今年夏天,瀑布賓館被停業整頓,是與首都警署有關,我自然認識你,只是你沒有見過我而已。”A先生點了一支菸,將煙盒遞給安婭,被安婭擺手拒絕。
“但是你放心,我現在沒有空找你的麻煩。我現在當務之急是解決陛下這方面的問題,具體比較複雜,不方便解釋。”A先生繼續說。
“那些我不關心。但是賈思齊的死、姜琦的死、李玉倩的死、黃曉輝的失蹤,甚至包括先王和前任特參穆雅貢,以及現任特參高北菱的失蹤,閣下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吧?陛下隻身前來這裡,也和這些有關,我說得沒錯吧?”安婭冷笑道。
“你說得自然沒錯,我無權阻止你的好奇,但是如果好奇心實在太過旺盛的話,我們就沒有辦法好好談話了。”A先生說完,起身準備離開餐廳。
安婭叫住他:“你是要做對陛下不利的事情嗎?”
A先生停住腳步,他似乎思忖了一下,然後回過頭看著安婭,臉上的表情幾乎稱得上猙獰:“如果是陛下自願的呢?”
不等安婭回答,他就快步走開了,身影消失在餐廳外漆黑的門廊之中,看起來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也不會在意安婭怎麼迴應。
安婭這次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不過她沒有去追A先生,而是上了二樓,敲響了217的房門。她幾乎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是個別地方還是沒有想通,她想要問問王曼衍。儘管王曼衍不給她好臉,但安婭相信,王曼衍還是能透露一些有用的信息。
案件調查了大半年,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安婭相信馬上就會有結果。儘管這間賓館陰氣沉沉,好像潛藏著許多危險,令人感到格外不舒服。安婭給自己打著氣,再堅持一下,再勇敢機敏一點,這半年多的工作,都會有結果的。
安婭敲了敲門,門後沒有任何迴應。她用力又敲敲門,還是沒有迴應。王曼衍不在房間中嗎?還是睡得太熟了?難道是,已經遭遇了不測……
安婭後退幾步,琢磨著是否要將這扇門撞開,結果撞到一個人身上,把她嚇了一跳。A先生正站在她身後,手裡拿著一大串鑰匙。
“我打開門看看,陛下可能出事了?!盇先生焦急地說,不過安婭總覺得他的焦急是裝出來的。
A先生找出217的鑰匙將房門打開,安婭看到房間中亮著一盞壁燈,光線昏暗,王曼衍坐在靠窗的一張圈椅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好像睡得很熟。
安婭心裡一緊,就在房門打開的瞬間,她看到王曼衍的身邊好像有幾個青黑色的影子,但那影子又不像是人影,像一棵棵延展著長長觸手的怪樹,眨眼之間,那些幻覺就又消失了。
如果池檸也在這裡,她應該能“看”到更多的東西,安婭這樣想著,走到王曼衍面前,蹲下來,想要輕輕將她喚醒。
在看到王曼衍的瞬間,安婭驚恐地後退了半步,坐到了地毯上。
王曼衍的臉色發青,分明是已經死去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