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爲, 她沒有完全說實話。”
週一說這話的時候,那份沾著血點的供詞正放在他的膝蓋上。他把這份“口供”來回讀了半個多小時。
王曼衍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茶幾上擺得亂七八糟,各種文書資料堆了一河灘, 中間放著週一的筆記本電腦, 高北菱用來給王曼衍留下臨別贈言的手機被拆開、解剖、搜索了任何可能存在的存儲內容之後又拼裝起來。
她坐不住, 她必須要在房間中走來走去, 最好能讓她再喝幾口酒。要吸菸嗎?她不吸菸, 不過既然穆雅貢和高北菱都吸菸的話,或許吸菸的滋味並不壞。
“我也認爲她沒有說實話。”王曼衍暴躁地重複。
“但是李玉倩告訴了我們很多事情,”週一擡起頭, 眼睛在深陷的眼窩中發亮,“這些信息已經多到超乎我的想象。”
“你有什麼計劃嗎?”
“我更想知道您的計劃, 陛下, 您可以派出一支精銳的皇家侍衛軍隊到長敬去剿滅這個社團所有勢力, 高北菱無論躲藏在什麼地方都沒有用。”週一說。
“不,我想沒這麼簡單。這個社團必定還有我不瞭解的內情, 至於高北菱,會是我計劃中的一環。我現在必須要逼她露面,畢竟還沒有太多人知道我的特參已經不辭而別。這太丟人了。”王曼衍聳聳肩膀,好像她並不是真的爲這件事感到丟人,她只是覺得挺可笑。
週一擡頭凝神想了一會兒:“陛下, 您真覺得這是萬全的計策嗎?整件事情中, 高北菱並不是關鍵, 而且她太難捉摸, 根本就難以利用。她接近您是有目的的, 您不能對她容情,必要的話, 您要狠下心殺了她。”
王曼衍揮手打斷了他:“我有我自己的計劃。”
“您的計劃很冒險!李玉倩說的古神,還有鬼影,我們都已經見過。看看姜琦,就知道高北菱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至於負責人A,必然更加危險,先王被謀殺的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您是國王,不能像偵探一樣只能悄悄調查。爲什麼不派出一支軍隊開過去,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週一很少發表這麼一大通長篇大論,王曼衍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坐在沙發上思忖了一會兒。
“我肯定會這樣做的,”她看著週一,又像是透過週一那張瘦削、疲憊的臉看到高北菱側過頭抽菸的模樣,只是現在,誰知道高北菱躲藏在哪個鬼地方,“但不是現在。”
天快黑的時候,紅樺樹的人又打來了電話,但這回打電話的不是宋城,而是李安楊。
“陛下,事情不好了,宋城和柳曦以涉嫌綁架、虐待被首都警署的人逮捕,”李安楊沉著地說,“還有,李玉倩死了。”
“怎麼回事?”王曼衍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半個小時後,王曼衍坐在首都警署的會客室裡,一邊思忖著如何面對一會兒安婭咄咄逼人的質詢,一邊暗自生悶氣。
她一直以爲宋城、李安楊和柳曦辦事是非常靠譜的,但沒想到這三個人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不,王曼衍暗自內疚,這也怪她太過自信,她竟然沒有想到首都醫院的醫生在治療李玉倩時會懷疑宋城三人,認爲他們綁架並嚴重傷害李玉倩,便悄悄報了警;她更沒想到安婭對此事非常重視(安婭對破壞王曼衍計劃的嗅覺就像獵犬一樣靈,王曼衍想),立刻派遣警探到場逮捕宋城和柳曦,李安楊及時翻窗逃跑了,才逃過一劫。
會客室的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張川,安婭得意洋洋地跟在他身後。
“這件事非常複雜。”張川坐在王曼衍的對面,愁眉緊鎖,斟酌著用詞。安婭站在張川旁邊,活像保鏢一樣。
“是啊,複雜到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王曼衍回敬。
“哦,其實事情也沒那麼複雜——我們接到首都醫院醫生的報警,說有一名男子送來一名受重傷的患者,當時患者在昏迷狀態,初步診斷肺部、後背遭受重擊,四肢上也有一些挫傷等銳物造成的傷口。醫生懷疑這名女子是被綁架後遭受傷害的,於是報了警。我們趕到時,有兩名男子正守在這名女患者的病房門口,我們便逮捕了他們。”張川拖著官腔介紹,安婭在張川身後不停翻白眼,似乎非常不耐煩,想要篡奪張川的案情介紹權。
王曼衍沉吟了一下。張川說的情況和李安楊所說的倒是能對上。
“我們逮捕了兩個人,但據說現場還有個男子翻窗,我們沒有追上他,不確定他是否與案情有關係。”安婭插嘴。
“我知道情況了。剛纔我也得知消息,這兩個人是我侍衛隊的軍官,”王曼衍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回憶宋城和柳曦的簡歷是否提到他們有反偵察能力,“我確定他們和綁架之類的事情沒有關係,他們一定也做了解釋吧?”
“他們說他們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在一座廢棄倉庫發現這名女子的,出於人道主義救援目的將她送去醫院,”安婭哼了一聲,明顯是不相信這套說辭,“可惜正在我們逮捕嫌疑人的時候,這名女子的病情突然惡化,並導致死亡。”
“那貴警署可以考慮改變一下工作方法。我的人肯定不會捲入這種惡性案件中,你們一定要查清——”
安婭打斷了王曼衍的話:“我更傾向認爲,受害人不是因爲病情惡化死亡,而是和姜琦一樣,是被謀殺的。”
“不,安婭,別胡說,”張川連忙否認,“安婭,你先出去,我單獨和陛下談一會兒。”
安婭轉身離開了會客室,王曼衍盯著張川,然後她站起身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風衣外套:“我想我們沒什麼可談的了。我的人你必須釋放,他們是無辜的。那姑娘的事,我很遺憾,不過查清楚兇手是你們的事。”
“陛下。”張川叫住她,明顯是還要說點什麼,但王曼衍什麼都不想聽,她從安婭面前擠過去,大步流星地穿過走廊。
“我們很抱歉,陛下,”稍晚一些的時候,宋城在王曼衍的辦公室裡,誠懇地向她道歉,“首都警署剛剛釋放我和柳曦。”
隨後宋城向她描述了一番李玉倩病情惡化死亡時的情景,與姜琦在審訊室的突然死亡情況很像——走廊突然電壓不穩,電燈閃爍,氣溫驟降,之後斷電了五秒鐘左右,然後恢復供電,李玉倩已經沒有了呼吸。
“和姜琦死時的情況一樣?”王曼衍喃喃自語,“難道高北菱還留在首都,沒有回長敬?”
宋城和柳曦交換著目光。
柳曦斟酌地說:“陛下,我認爲高北菱不可能出現在那種地方。首都警署當時已經衝進了走廊,她如果在附近,肯定會被人發現。”
“陛下目前並未公佈高北菱失蹤的消息,即使有目擊者看到她,或許也不會覺得不妥。”宋城反駁。
“但是安婭會拿這個做文章!如果高北菱在醫院,李玉倩又不明不白地死了,安婭不可能提都不提高北菱的!”柳曦說,王曼衍覺得柳曦有時候腦袋比宋城要清楚,不由讚賞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醫院裡不是高北菱殺死李玉倩,又會是誰做的?恰巧是在警察逮捕宋城的時候,目的必然是爲了殺人滅口……
黃曉輝。
王曼衍心裡一顫。黃曉輝是內閣成員,他負責的社會事務和張川負責的業務有很多交集,抓捕行動他事先得知情況也很有可能。最重要的是,黃曉輝是地眼的骨幹成員,他知道李玉倩和皇家侍衛隊扯到一起意味著什麼。
“我們不能再晚一步了。”王曼衍說,她站起身,“準備逮捕黃曉輝。”
把宋城和柳曦打發走之後,已經是深夜了。王曼衍在辦公室裡一刻也待不住了。這個巨大的辦公室散發出陳腐、陰謀和死亡的氣味。她匆忙找到一頂帽子戴上,去車庫裡開了一輛車,直奔她常去的酒吧。
在一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王曼衍看到路邊有個女子匆匆走過去,她的身影走進一條黑暗的小巷就不見了,王曼衍覺得那個女人身影很像高北菱。她不顧前方還是紅燈,突然一腳油門,車壓過人行道和雙黃線,逆行了一段,追了上去。
那條巷子很窄,車開不進去,王曼衍將車橫在巷口,下車追過去。小巷彎彎曲曲,連路燈都沒有,溼漉漉的石板路面瀰漫著一層冰冷的霧氣。王曼衍有時候覺得前方好像出現一個女子影影綽綽的身影,長髮被風輕輕吹拂著,當她追上去卻又發現什麼都沒有。
終於,王曼衍停住了腳步,她站在幽深的巷子中,感覺兩側的建築物彷彿向她擠壓而來。
王曼衍想明白了。
其實,她很喜歡高北菱。比她想象中更爲喜歡。
但對於王曼衍而言,“喜歡”或者“愛”都並不是一種令她感到積極向上的情緒,那更像是一種將她從內部腐蝕、灼燒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