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纔剛剛來臨,永安胡同口的那棵老梧桐居然就開始稀稀拉拉的落髮黃的葉子,飄到青石板地面上的那些被踩的髒兮兮的,如同生命衰竭了的枯葉蝶。
我就在那時向去學校報到的一瞳哥的背影做告別儀式,因爲將要隨父母搬家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再回來,也許是下個月,也許是明年,也許再也不回。
新家位於臨湖鎮,霧靈湖畔,一個常年空氣溼潤的地方,家裡的遠房親戚在那兒的小山腳下有一套終年空蕩無人的舊房子,暫時可供我們居住。
我想家人是爲了逃離傷心之地才躲開住的好好的錦川的,本來我還一路上懷著無限的埋怨,真正到了新地方,從遮光的行李箱裡爬出來,看到巨大的玻璃窗外那植被的綠鋪天蓋地,雖然已失去嗅覺但仍能彷彿嗅到滿鼻子花香,心情忽的就又好起來。
父母開始試圖過上正常的生活,他們在商量不久後再要一個孩子,若是個女孩便喚做念念,懷念她已逝的姐姐。
我原以爲從此以後生活會平靜下來,就像掛在新房子客廳裡的放大的照片,三個人最後的一張全家福,我夾在他們中間,笑靨如花。
誰知道半年後,家人開始得上一種怪病,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先是父親,左邊脖子開始經常莫名其妙的疼,隨後遇到下雨天便逐漸加重,最後擴展到整個腰以上位置的皮膚都硬化難以活動,家人趕緊去看了縣城的醫生,然後奔向省會的醫院,均未果。過了一個月,母親亦開始覺得脖子不對勁,兩人在親友的勸告下辭掉了手頭的工作,家裡蔓延起一種陰沉沉的氣息,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那時的我分外覺得恐懼,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家裡的噩運開始不斷,直到有一天。
“這個地方不乾淨,有什麼東西不該留下的留下了……”那是一位據說很神的算命先生,帶著個遮住半張臉的墨鏡,拄著根快要斷裂似的柺杖,在新家的屋子裡走來走去。
家裡人實在沒轍了,竟也相信迷信來。我躲在牀底下,一雙眼睛穿透隔牆,聽他的道說。
算命先生有著滄桑的聲帶,說起話來抑揚頓錯:“我問你們,家裡是不是有人不久前去逝?”
不覺豎起耳朵,我有種緊張的感覺,似乎他將說到重點。
“是,是的,”媽媽有點抽咽著回答:“沫沫那孩子……太短命了……”
“咳……”對方突然打住,怪異的劇烈咳嗽起來,過了片刻,聽到家人塞錢的聲響後,他便接著道:“恐怕你說的那孩子還在這附近?!?
“什麼!你,你說什麼,”媽媽突然叫起來:“我們的沫沫還在……”
爸爸弓著背上前艱難的拉住她:“別激動。”
“先生、夫人,我說的話你們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彼忝壬淅涞溃骸拔抑皇钦f我的感受我的經驗,人死不能復生,可是魂魄不一定這麼快離開,你們的孩子吶,若久久不願離開這裡,不僅會害了她最親最近的親人,還會……”
他頓了頓:“使她自己變成地地道道的惡鬼。”
“此話怎講?!?
“呵呵,”柺杖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算命先生的嗓音忽然提的老高,似乎想讓躲在暗處的誰知道:“這是規則,是世界存在的規則,沒有誰能打破這個規則來橫行不羈,孩子!你的戾氣太重了,會附在具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身上,若爲他們著想一點,就速速離開吧……速速離開吧……”
我躲在黑暗裡捂住嘴巴,內心的翻江倒海已讓眼淚無以復加的泉涌,腦袋“嗡嗡”的叫,實在不能接受,這些日子來父母的疾病居然都是我的存在造成的,我是罪魁禍首!
“你在跟誰說話?”爸爸顫顫地問他,身邊的媽媽已經受不了這種翻來覆去的打擊,軟倒在沙發上。
那一秒,我已決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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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家的半年裡,我漸漸發現了自己身爲魂魄的一些天然本領,比如穿牆而過,比如揚起微小的風沙,比如從一個地點迅速飄移到另一個地點。
回到了永安胡同,一切安靜如初,院子裡的土牆腳下長滿了三葉草和不知名的小花,像是有人精心打理似的,花開正豔。
我時常在夜色中悄悄來到院子裡,摘下一朵小花,輕身飛過三米的圍牆,看著屋子裡燈火通明,想象著坐在寫字檯前寫作業的一瞳齜牙咧嘴的表情,然後,在悄悄將花朵放在他的窗臺前,獨自離去。
那已是深秋,巷子裡每晚迴盪的風呼呼直叫,將本是幻影般的我吹的更加模糊。我坐在巷口的一家開到很晚的小理髮店的瓦房上,聽他們家裡播放的收音機的聲音。
“現在由DJ爲大家講個人鬼之間纏綿不清的故事……”電臺裡傳來一個故作沙啞的女音,立刻吸引了理髮店裡那對雙胞胎小孩的興趣,我微微上揚起嘴角。
若此生不能再見具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如此平靜過完一生,應該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雪白的裙襬在風中蕩啊蕩,我閉上眼,繼續聽故事。
“嘶嘶……”一抹冰涼突然附在我的肩膀上。
猛然睜開眼,一個面目同樣模糊的白色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左側,長到腰際的頭髮,面無表情,手臂擡起,箝住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