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輩在一起的近三年時間裡,我的身高正在極速增長,同時變長的還有頭髮,我每日在鏡子裡目睹自己像地裡的白蘿蔔一樣一天天長大。
這個白蘿蔔的綽號還是溫墨的某一個小弟子給叫出來的,他是圓到皮球都自慚形穢的臉,嫉妒我的瓜子臉嫉妒不來,於是便天天追著我喊蘿蔔,白蘿蔔。我於是反擊:你丫不也是瓜子臉麼,只不過我是正著擺的,你是倒著放的罷了。
扯遠了,自錦川的冬天過去,天氣還未完全回暖,在永安胡同裡得躲來躲去避各種熟人避到焦頭爛額的我做了個決定,隨前輩北上,那時的他已接到原醫院的返崗通知,興沖沖的收拾行李,見我的可憐吧吧樣,也索性一同打包捎走了。
整整兩年時間,我住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的宿舍樓裡,和那些喚溫墨爲老師的醫學院學生住在一起,也就是說,前輩是醫院的高級醫師兼醫學院導師,我是混在醫學院中唯一一個連脾臟在什麼位置也弄不清楚的人。
當然這並不代表我就和他們相處不來,實際上在醫學院云云衆生的眼裡,我是一個熱心腸的有著怕曬太陽怪癖的傘控。這個熱心腸的形容詞還是我自己爲了改善關係一手整出來的,我時常對那些焦頭爛額的學扎針的菜鳥們伸出胳膊:來,拿我做練習,扎我吧。起初她們還一臉不相信的驚愕,針頭丟到一邊死活下不去手,結果沒撐上多久,均在尋找不到扎針的活靶子下妥協了。
“小妹你不怕疼?”她們在我的胳膊上扎出一連串的針孔後,嘆息道。
我搖腦袋:“可能是神經系統出故障了吧……”
由於水平很爛,只要看見我的經常慘不忍睹胳膊,衆菜鳥均帶著很深的愧疚感,她們開始對我極好,經常搶著幫著打飯打水,有事沒事噓寒問暖,雖說對我都是無關緊要,倒也挺享受。然而有一天還是被隔三岔五出現一次的溫墨前輩注意到了,他的老臉皺到了一起,像一團拖把布。
“你就是這麼照顧自己的?”他將我拉到一邊,厲聲道:“寄主耗費了大量的精神力才塑造了寄生脆弱的肉身,你爲什麼不好好珍惜!你這樣無所謂的態度讓我怎麼和老大交代……”
我捕捉到了一絲異樣:“什麼老大?前輩,什麼交代?”
他卻突然噤聲,埋頭去整理白大褂上的灰塵,然後若無其事道:“這你別管,你只要盯好自己的小命便罷。”
這些日子不怎麼常見,他總是忙於各種工作神出鬼沒,不像在永安胡同的診所裡那樣我們父女般互相打鬧譏諷。我懷念著懷念著,恍惚間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現在的前輩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又似乎和我息息相關。
然而,還沒等我準備出動精力去探個究竟,有一天傍晚和我關係甚好的一個姐姐突然推開我的宿舍的門。
“沫沫,你知道嗎?溫老師要出國了。”
我正在百無聊奈的坐在牀上擺弄十字繡,聽她這麼一說,驚的手一抖直接將針戳破指頭老深,鮮血開始一滴一滴往外涌。“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三兩步過去抓住她的肩膀。
她愣了一下,反而握起我的手:“呀,沫沫你流血了,有創口貼不?”
“回答我,回答我啊!”我急得很。
“我沒騙你,”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語氣卻有些慢條斯理:“溫老師已經坐上飛機了,我們也是纔得到消息,想去送別已經晚了。唉,大家都很喜歡溫墨老師啦,真是的!對了,沫沫你不是他的親戚嗎?怎麼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麼急著就要走……”
突然一種類似於兩年前,孤獨寂寞時的心中黑色烏雲籠罩的感覺漫上心頭。我推開她,踉蹌著衝出房門,往教室公寓跑去,忘記了拿傘,身體於是沐浴在淡淡的夕陽光線下,竟有些陣陣的刺疼。
他到底有什麼事情,居然不告而別?
前輩,沫沫還沒來得及道一聲謝謝呢,爲什麼兩年來積攢的類似親人的感情突然間就消失不見而似乎從一開始就是我的幻想呢?
我以魂魄狀穿過他的公寓門,硬闖了進去,站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呆。溫墨的小房間裡空空蕩蕩,雖然一直沒有女主人照料卻始終一塵不染,前輩是個很愛乾淨的人,就像他大半時間都穿著的白色醫師褂。
走的無聲無息,幾步邁到他的書桌前,手指輕輕拿起那張他和他死去的前妻的合影,他的妻子模樣溫和,和他極有夫妻相。我想前輩一定是對前妻過於念念不忘才和現在的夫人關係不和的吧。
視線有些迷離,霧氣一般的水蒸氣籠罩上瞳孔。正當我無力地跌坐在書桌前的軟椅上,想懷最後一絲希望撥個電話探問個究竟。卻在那一霎那注意到了桌邊的臺式電腦的屏幕按鈕閃著微弱的光。
沒來得及關?這不是溫墨的風格,除非是事態緊急萬分,否則他不會連最平常的小事都忘記。我狐疑地碰碰鼠標,屏幕忽的亮了起來,是一家不出名的電郵網站。
用戶名,密碼被他保存在電腦中還未消除掉。我試探著點擊進入,結果拖動條一閃,成功了。
最後一封郵件來自一個名爲“連秀珠”的女人,時間是今天早晨11點多。
手指頭居然有些顫抖,我輕輕點擊開來,郵件的文字只有短短一行:Boss有難,速回。
什麼意思?屈指可數的幾個字在上盈盈發亮的屏幕生冷的刺眼,我愣了幾分鐘,大腦亂的如同漿糊。我思索著最近一個月他的所作所爲,他所接觸的人和對我說過的話,試圖從亂麻中抽絲撥繭,然而直到好些年以後的那日,紛亂錯雜的環境下的再次相遇,才使那年的點點線索最終織成完整的邏輯。
當然,這是後話。前輩,就在助我重生之後的那日,被一封不明女人的信帶走,自地球上水蒸汽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