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惡戰鬥爭了幾個月,腦袋越發大的兩方家長們經過爲期三天的搓商最終做出靖綏政策,在我八月的生日那天的週末,所有人出動前往錦川的遊樂城。
我和一瞳被強行塞進麪包車,本來還大眼瞪小眼在裡面嚎了一路“有我沒他,有他沒我”、“逆我者亡,順我者昌?!苯Y果不一會兒就被家長們早以策劃好的糖衣炮彈堵了嘴,愣是歡喜的沒空吵架了。
“就該和平共處嘛,瞳瞳,你不是很喜歡沫沫嗎?說不準咱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吵什麼吵,天天雞飛狗跳?!毙ず彩逶谇懊骖╊┽彳囩R,如此教育道。
我被這字裡行間的用意嚥著了,歪過腦袋,本以爲窩在身邊沙皮坐墊上的一瞳會大聲反駁,沒想到他“誒?”了聲,奇怪的撓撓頭。
“老爸,你說的什麼呀,我們不是一家人麼?”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望向我:“沫沫,難道我們以後會分開?”
我怔了下,被他突如其來的嚴肅表情弄的不知所措。
“不會的,對吧對吧……”一瞳的小臉上陷下深深的酒窩,可愛極了。
我笑著用指頭去捅:“對?!?
那刻我們打死也想不到,這比八月裡的陽光更溫暖的約定居然破裂的如此之快,像本來晴空萬里的白天,剎那間電閃雷鳴漆黑一片,讓人措手不及。
就在那家快餐店裡,我以爲自己是這樣如此倉促的結束了短暫的一生。
走馬燈在腦海中放映的交錯畫面戛然而止,影像劇終,幽藍的的湖底波光粼粼,我猛然睜開了眼,低下頭,不知何時起,雙腳腳腕上盤上了墨綠色的水草,是那麼的黏人,我試圖蹬了幾下,結果越纏越緊。它們開始慢慢地自下往上攀爬著,如同一隻只蜿蜒的水蛇,逐漸纏繞到腰際,我突然覺得恐懼起來,心跳加速。
水草出現的理由是將我引導到深水以下的輪迴道,離得近了,甚至可以看得清楚,那是種類似大洋上的漩渦的東西,非常巨大,顏色由外向內越來越深,在以無法估計的速度急速旋轉。
四周靜的出奇,我看見五彩的小魚羣從身邊遊過,尾巴激盪起陣陣漣漪。
一定距離外,有好些和我一樣的魂魄在水草的纏繞中緩緩下沉,均是蒼白色模糊一片的容顏,除了體型,其他很難辨認。上蒼是如此安排的,每一世的容貌在這一世結束時收回,進入輪迴道,來個渾身上下嶄新的面孔迎接來世。
好吧,既然命運如此安排,便安心去吧。我閉上眼,聽著水流衝擊的輕微聲音,意識如同絲絮一片片抽離靈魂,走向模糊。
“沫沫,沫沫”
左眼突然一陣劇痛,我竟然忍不住叫出了聲,嘴巴嗆進去一口水,嗓子乾咳起來,渾身開始不舒服。右眼睜開,一手伸出捂住左眼,感覺瞳孔那兒就在一秒鐘前像被貼上了一個什麼小小的東西,逐漸從疼痛變成微微的涼意。
“沫沫,沫沫,給我回來……”
誰,誰在叫我?一瞬間驚醒,剛纔的抽離感忽然全無,我愕然於自己的錯覺,爲什麼,覺得像是有人在喚我回去,而且,聲音似是,一瞳哥?
“求求你,回來吧”
我花了一分鐘也沒有反應過來,腦子卻奇怪的清醒,身體被這一喚竟恢復了力量。他在叫我回去……他在叫我回去……
我甚至感到自己的眼珠子正在發亮,在這深湖底下渾身卻火一般的灼熱,你不是還不想就此結束嗎?沫沫,那爲什麼不努力掙脫?
我用力去撥那些糾纏不清的水草,咬咬牙彎腰用手將它們扯斷,那些有著小刺的綠葉子將手心劃破,淡淡的血絲在蔚藍色的湖水中漫延開來,我絲毫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更加有幹勁了。
當最後一根水草被生生扯斷,我如同獲得自由的鳥兒一瞬間上浮好遠,劃撥著水流,似是一種無名的力量在助我逃脫這命運的黑夜。
二十米,十米,五米,最後。我的腦袋突破水面,大口呼吸著外界的空氣,身體如同風中的花絮輕易間飄了起來,霧色濛濛,湖邊的蘆葦叢發出沙沙的碎響,月光明亮,我顧盼四周,終於想明白這裡是錦川城郊的還未有開發的天然風景區,霧靈湖。
“呵呵,我逃出來了?!蔽易匝宰哉Z,忽的傻笑起來,一瞳哥哥,我真的逃出來了。
從這裡回城裡坐車大約要40多分鐘,我飄蕩在空氣中速度驚人卻整整花了一天一夜才找回永安胡同。原因很簡單,我這模樣完全受不了日曬,早上五點多破曉的剎那,一束光映照在臉上,我差點沒暈過去,趕緊找個有棚的亭子躲了,於是折騰了直到第二日凌晨,夜色爲掩護,我腳尖點地,重新落在自己家門口。
家裡正在舉行葬禮,院子裡擠滿了那些許久未見趕來參加葬禮的親友和他們攜帶的花圈、輓聯,收音機鳴唱著悽慘的安魂曲,靈堂被佈置的有模有樣,白色的裝飾下,我一眼便看見自己的放大了照片被掛在正中,還有旁邊的竹椅上坐著的眼圈哭紅了的媽媽。
心頭異常的難過起來,輕輕的晃過去,用霧氣般透明的小手在她面前晃晃:“我回來了,沫沫回來了,媽媽?!?
她忽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一驚,還未來得及欣喜,便見她目光呆滯徑直走過穿透了我的身體,對著背後的人說:“沫沫生前不喜歡這樣的曲子,換一個,換個輕鬆的?!?
眼水刷刷的就下來了,爲了躲避這種難言的酸楚,我咬咬牙跑出了院子,幾步之遙,身體與數個人相擦,然而,他們永遠都不會察覺。
突然間有些迷茫起來,空蕩蕩的胃裡在奇怪的翻江倒海的折騰,既然沒有人能再與我接觸,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到底回來的對還是不對?還有什麼意義嗎?
我在外牆那裡站立了好久,天空突然開始下起淅瀝瀝的小雨,一點一點洗刷著童年我們雕刻著最美好回憶的紅磚牆,雙手撫上那行歪歪扭扭的粉筆字,我突然回想起來,剛纔在家裡,來來往往的人羣中好像沒看見他,咦?
眼睛不覺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