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對於靈媒來說,最頭疼的事是在各種不願看見的地方看見魂魅,那種被白霧繚繞的半透明雜亂人形物體,來回飄忽在空中,在外人面前想裝作沒看見卻又沒法去*自己忽略掉。
他看見了,懸浮在媽媽牀頭的那位,魂魅。
出於習慣動作,他的左手撫上了右手中指的冰涼硬物。
她也在開門的那一秒亦察覺到了動靜,頭髮翻飛,她回過頭,面龐模糊看不出表情,可他感覺得到她很慌神。
這種感覺很奇怪,在沙灘狂歡節那幾日,肖一瞳接觸到了幾十個迷途的魂魅,據經驗,他們應是沒有感情的生物,感情這種東西被存封在他們體內,除非接近輪迴道才能被再次喚醒,接觸到外界。可是眼前這個女魂魅,此刻竟像個受驚的人兒,失措中趕忙從病房的牆壁中穿去,落荒而逃。
不對啊,魂魅不該白天隨便跑出來,也不會在這被輪迴道控制的地方啊?錦川,不是隻有二環路以外的郊區魂之引力纔沒法達到作用嗎?
空蕩蕩的走道一陣不和諧冷風,他抿著嘴脣轉身追去探個究竟,可是看了眼病牀上安詳的母親,他便又將這種心思放了下來。
“只要那東西沒傷著老媽便罷,管他什麼魂不魂魅不魅。”肖一瞳嘆了口氣,手指從式戒上挪開,環顧四周:“那丫頭人呢?”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錦蘿躲在走道盡頭的女廁所捂著心口大口喘著粗氣,從頭髮到腳板,一點一點,肉體慢慢地浮現。
過了十來分鐘,肖一瞳從病房裡的小椅子上起身,想去將厚布窗簾拉大的更大些,好讓多一點的陽光投射進來,讓房間顯得更又生氣。
就在他面對著窗戶的那一刻,他敏銳的聽力捕捉到了背後一絲細微的顫動,舉起的胳膊剎那間生硬。
“媽,媽媽,是你在叫我嗎?”肖一瞳甩下手中的一切撲過去,他欣喜若狂的看見病牀上昏迷了幾天的人如今在慢慢地努力睜開眼。
她的手指抽動了下,他趕緊握住。
在母親明亮的黑色瞳孔再現於這個世界的那一秒,肖一瞳終於喜極而泣,哽咽到竟說不出話來。
直到傍晚肖一瞳下樓出去要給醒過來的母親買碗紅豆稀飯,他纔在門口的攤位上見到失蹤了的錦蘿。
“蘿蔔,我媽醒了!”他跑上去報喜,似乎忘了她失職這件事。
錦蘿軟軟的趴在小吃攤的木頭桌上,一副快要嚥氣的模樣,擡起眼皮見是他才勉強擠出一笑:“哦,我知道,看見叔叔他們匆匆趕過來了,我猜出也是。”
肖一瞳有些吃驚,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卻被她冷不防閃躲開。
“怎麼,我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跟失戀了似的。”
他終於有心情打趣了,可她是一絲力氣都快使不上來了,那與半沉睡的靈魂對話的難度之高、耗精神力之大和忽然又被打斷的驚嚇令她差點被自己的天賦術法反噬。錦蘿擺擺手:“我在等晚飯,你要是沒事去陪陶姨說說話吧,讓我靜一靜。”
“你不是說想要看陶姨醒來的樣子嗎?”肖一瞳這回真要懷疑她生病了。
錦蘿輕輕嘆了口氣,她很小心的扶著桌子立了起來:“罷了,我們一起過去吧。”
肖一瞳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見眼前的女孩子身子一軟,眼皮一翻,竟如同秋日的枯萎落葉軟軟的向一邊倒去。
“喂!”他錯愕,衝過去接住她那瘦小的身子。
華燈初上,從七樓的病牀上能清楚的看到南面的一條商業街霓虹燈耀眼的光景。市中心的商貿大樓更是將探照燈的光線打的老遠,一下一下,耀眼的光線劃過醫院的玻璃窗。因爲有礙於病人的休息,上上下下抱怨的人倒真是不少。肖一瞳削好了一隻蘋果,又細細切成小小的十六片,碼在牀頭的餐盤上,然後起身準備去拉窗簾。
老媽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嗯?”他轉身:“媽,有什麼吩咐?兒子在呢。”
“有些話想和你說說。”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可是嗓音和精力卻在醒過來的幾個小時裡便恢復了八成。聞聲趕來的本已對其絕望的醫生陣陣稱奇。
“還是好好休息吧,”肖一瞳過來將她的手臂放回被窩:“有什麼話以後有的是時間說,要不要吃片水果然後睡一會?”
“我都睡了幾天了。”老媽頭靠著枕頭笑了笑:“趁你叔叔和那兩個小煩人精不在,想和你單獨說說話都不行?”
肖一瞳故作兇樣:“不行,醫生說您老人家必須休息、休息!而且啊,都有人已經勞累倒下了,您要故戲重演?”
“你是說那個叫錦蘿吧,我聽你叔叔說了,呀,累倒了?沒什麼事吧?”
“嗯,在隔壁的病牀上休息。”他回答。
“你看你,光在老媽這邊亂晃也不知去看望看望人家,小心人家醒來以後嫌棄你了,我這麼笨的兒子還有這麼好的女朋友,哪輩子修來的福。”老媽刮刮兒子高挺的鼻樑。
肖一瞳“哦”了聲才發覺又被老一輩們給繞進去了,正欲糾正,卻瞧見老媽突然變了表情。
“一瞳,我問你,”她皺起了眉:“你,還記得小的時候那個沫沫嗎?”
“誒?”他吃了一驚:“怎麼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了?”
“好奇怪,好奇怪,”老媽的眼睛變得迷離,視線似飄到了老遠老遠的地方,自顧自的喃喃:“在我昏迷的這段日子,似乎一直有人在試圖和我說話,喚我醒過來……尤其是今天,對,應該是今天,我的意識一下子被什麼驚醒,她說了好多話……”
“那個是我吧,什麼沫沫。”他沒好氣道。
“不是,臭美。”老媽瞪他一眼:“在我醒來的前一秒,我似乎看見她了,那個丫頭,和沫沫一樣的眼睛,她說你爸爸已經不知所蹤,我不能現在就丟下你。我不會認錯。”
肖一瞳揚起的嘴角僵硬在嘴邊,他記起在推門的剎那那個落荒而逃的魂魅,一陣難言的觸動襲上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