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芷湮還沉浸在當年自己爹孃俗套卻溫暖的故事中時,紀昀晟的語氣急轉直下,卻給她扔來了一個無異於五雷轟頂般的消息。
“而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我才得知,你孃親當年原是雪影國派來的細作。那一日的相遇、接近,還有跟隨我回府,全是事先設計好了的,爲的便是以她的美貌引我動情。只是一開始,誰也不曾料想到,你孃親竟會於不知不覺中爲我動情。而一個細作,原是不該有感情的。”
這一番話帶給紀芷湮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她半天都緩不過來,而後才道:“那麼,孃親後來被迫離開我們,是因爲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麼?”
紀昀晟的面容沉默而嚴肅,許久纔開口道:“也可以這麼說。只是當年之事的錯綜複雜程度,遠遠超乎了你我的想象。因爲,你孃親並不是尋常人,她是雪影國的聖女,是彼時地位僅次於雪影國女王的權貴。試想,以她身份的如斯貴重,來到朱雀國,會只是爲了迷惑爲父一個臣子麼?須知,以你孃親當年驚人的美貌才情,莫說滿朝的權貴大臣,便是先皇,只怕也未必沒有動心。她遊走於衆男子的身邊,令他們甘願爲了討好她而言聽計從。若非……若非後來她愛上了爲父,只怕早已完成雪影國女王交給她的任務回去了。”
雪玲瓏的身份,給了紀芷湮極大的震撼。她的孃親,居然是雪影國的聖女?!從前在青山醫谷時,因著青山特殊的地理位置,位於雪影國和朱雀國的交界處,時常會聽到白馬鎮上那些村民提起兩國的風俗趣聞。而過去十六年的生活,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雪影國聖女的這個身份意味著什麼。
雪影國素來信奉從西域波斯傳入的明教,對於聖女的看重是無以倫比的。而雪影國的女子,莫不以被選爲聖女爲榮。而女子一旦被選爲聖女,即意味著必須立下重誓終身不嫁,守護國運,一生不得對男子動情。而自開國以來,還從未有過一個聖女犯戒,
因爲犯戒之後的懲罰,會令一個人生不如死,誰也不敢明知故犯。
想著自己的孃親不但犯戒動情,還生下了一個女兒,若被雪影國的人知道了,只怕……
一想到雪玲瓏可能面臨的酷刑折磨,紀芷湮便覺得不寒而慄,整顆心都揪痛起來。她滿眼惶恐地望著哀切的紀昀晟,緊聲道:“爹爹,孃親她,她被帶回了雪影國是不是?那這些年來,你爲什麼不去救她?你爲什麼不去救她?”
想著一十六年來雪玲瓏可能受到的苦楚,她的心便疼得不可抑制。她從榻上起身,跪坐在紀昀晟身前,揪著他的衣角,已是泣不成聲。
然而才問出口,她就覺出了不妥。以紀昀晟對愛妻的情深,若有法子,絕不會這樣袖手旁觀的。這其中,只怕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
果然,面對著紀芷湮聲淚俱下的指責,紀昀晟亦忍不住落下淚來,扶著她的手道:“芷湮,當年之事,爹爹實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若憑著爹爹之力,能將你孃親救回來,那麼便是憑著失去一切的代價又有何妨?”
而事實上,當年雪玲瓏因了背叛誓言,受到了極重的懲罰,性命垂危。爲了保住她的性命,卻是紀昀晟親自揹負著她,來到了雪影國求救的。而雪影國的女王,在他在城門外跪了三日三夜後才肯接見,並指出了一條明路。
若想救雪玲瓏的性命,拿朱雀國來換。
愛妻心切的紀昀晟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答應了下來,從此他便代替雪玲瓏,成爲了雪影國埋伏在朱雀最大的細作。
而說完這一切後,紀昀晟深深地望著滿目震驚的女兒,語氣中滿是無奈和痛惜:“雪影國的女王說了,若想你孃親活轉過來,除非是爲父助他們滅了朱雀。是以這些年來,爲父冷眼瞧著朝中形勢變幻,看攝政王與皇上週旋,卻永遠只保持著中立,爲的便是想看他們鷸蚌相爭,咱們纔好漁翁得利。正因爲清楚這一點,是以爲父才
百般阻撓你對皇上動情。你們兩個,原就是生來不死不休的敵人,如何能廝守在一起呢?”
說到此處,他忽然便住了嘴,因爲那張像極了愛妻的面容此刻早已是淚流滿面的悽楚。
“爹爹,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紀芷湮捂著心口,從未覺得如今日這般的難受絕望,即便是知道了延陵澈想用毒害死自己時,她也不曾這樣心痛如絞、萬念俱灰。
從前,只是他想殺她,她可以選擇離開,或者是默默接受。然而此刻,當她知道了一切的真相,無論她願意還是不願意,都無法改變自己和他對立的立場了。
身爲人女,她不能不顧及生身母親的安危;身爲人qi,她也不能不顧全心愛夫君的性命。何去何從,果然是令人爲難得很。
相愛相殺,不死不休,這世間只怕再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情了吧?
而紀昀晟忍了又忍,終究是沒有辦法再拖延下去,含著嘆息道:“芷湮,如今你已知道了一切,那麼你的決定是什麼?是和爲父一起設法救回你的孃親,還是繼續做你的皇后?”
這個時候,讓紀芷湮來回答這個問題,無疑是極殘忍的。然而她也知道,逃避是無事無補的。她捂著臉,也無法阻攔淚落如雨,喉嚨裡發出哽咽的聲響,低啞道:“爹爹,容女兒先冷靜幾日再回答你好麼?女兒,女兒此刻的心裡亂極了。”
然而紀昀晟一把扯下她掩面的手,並不允許她退卻半步,冷聲道:“這有什麼可想的?且不說皇上待你是如何的薄倖寡義,不值得你爲他難過。便只想著你孃親爲了生下你,這十六年來受盡了苦楚,你如何還能龜縮在這冷清的宮苑中避世度日?”
紀芷湮怔住,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問道:“爹爹,孃親她,她是因爲生下了我,所以才受到了懲罰的對麼?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事到如今,卻也沒有好遮掩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