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芷湮點了點頭,道:“這些年,倒也難爲你在慕太后身邊伺候了。慕氏生性多疑,又十分冷酷易怒,想必你在她近身伺候,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的吧?”
這一問,表面上是關心如錦,實則,卻又是在問她多年的受寵程度了。
如錦臉上現出一絲愧色,道:“屬下無用,性情內斂,又不若如玥善於言辭,是以這些年來雖名爲慕太后跟前的大宮女,但並不爲她所倚重。許多機密之事,慕氏都是交給如玥去辦的,這也是多年來屬下始終未能爲紀家效力的原因。”
紀芷湮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頭,笑意清淺,“慕府家規森嚴,想來甄選主子身邊得力的侍女亦是極嚴格的,你能一朝選在慕氏身側,已是不易。再來,你不比如玥是慕府家生的丫鬟,知根知底,自然慕氏待你不如待她親厚。但你也無須自責,木訥自有木訥的好處。有時伶俐太過了,或許聰明反被聰明誤。本宮便覺著你是個聰明人,懂得藏拙守虧,不爭一時的風頭,或許才能真正活得長久。日久見人心,你這般的人才,或許才能真正爲慕太后寵信。”
如錦不意她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面上似有微微的詫異。
“怎麼,覺得訝異麼?也是,本宮與你不過數面之緣,自然對彼此的瞭解都十分有限。來日方長,並不急在這一時。但本宮只有一句話要囑咐你,爲紀家辦事,伶俐自是好的,但忠心永遠排在第一位。你聽明白了麼?”
眼前的女子花顏雪貌,冰肌玉骨,臉上掛著和氣的笑容,彷佛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美人兒。然而她一旦沉下臉來,眸光如黑夜裡的星子般閃耀出灼灼光華,俏臉蒙霜,便自有一股凜然的威儀迎面而來,教人莫敢直視。
如錦心頭一凜,連忙低下頭去道:“是,屬下明白,斷不敢起那樣的反叛之心。”
紀芷湮亦不說話,沉默地望了她一陣,是威懾,也是試探。見她從始至終面色坦然,並不曾露出
一絲忐忑不安之色,不由暗自讚許,和緩了顏色道:“本宮與你初次相見,總是有諸多的話要問的。方纔亦不過是白囑咐一句,你無須多心。”
如錦怯怯地擡頭望她,見女子笑顏和煦,如春曉之色,便也不覺露出一絲笑紋來,“屬下不敢。屬下的命是紀家給的,便是來日都還給了主子和紀家,也絕無二話。屬下只盼,主子和相爺能看著屬下多年效忠的份上,善待屬下的家人。”
說罷,便鄭重地跪了下去,言辭懇切,教人動容。
做線人的,猶如走在懸崖邊上,一個行差踏錯,便是要丟了性命了,是以早在一開始,紀昀晟便對她們言明瞭這條路的艱辛。而她們,當踏上這一條路的那一日開始,多半是抱了捨命的準備。主人不召喚便罷,一旦召喚,多半是要捨出性命去的,也莫怪如錦會有此請求。
紀芷湮心中動容,親自伸手拉了她起來,四目相對間,鄭重許諾道:“做線人的艱辛,本宮雖不能親歷,但也能猜得一二。此刻本宮只能答應你,若真有那麼一日,你去了,本宮和紀家定會好生安置你的家人。但本宮更希望,你能活著走出這道宮牆去,與親人團聚。”
這最後一句,卻是她的不忍和私心,也是對如錦的承諾。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拿她的性命去換取這場博弈的勝利。因爲,在她心中,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遠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如錦不由紅了眼眶,彷佛是想跪下,卻被她死死拉住,帶著濃重的鼻音道:“多謝主子憐惜如錦,屬下絕不有負主子所託,定盡心竭力完成主子交託的任務。”
紀芷湮托住她手腕的手一轉,復攜了她到一側坐下,眉目溫和,認真道:“本宮向來言出必行,只要你忠心爲本宮辦事,本宮定會盡力保你性命無憂。”
一番談話,是試探,也是交心。
自古有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錦雖是紀家安排多年的線人,然而自古向來士爲
知己者死。她此番要啓用如錦爲內應,便不能只靠著紀家的名頭,還須得以身服人,如此方爲上策。
此刻如錦心中對這位主子已是心悅誠服,爲表忠心,她獻上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想必主子今夜召喚屬下前來,定是爲了慕太后中毒之事,屬下於此事上倒有些發現。主子可知道,慕太后此番下毒是誰下的手麼?”
紀芷湮眼眸驟亮,如星子衝破無邊黑夜的光芒萬丈般,聲音因馬上要知道真相而有些興奮得發緊:“是誰?”
如錦脣邊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冷然,慢聲道:“幕後之人是誰屬下尚不能確定,但是負責在慕太后的湯藥中投毒的人是如玥。”
一石投落湖面,激起千層浪,便是此刻的效果。
紀芷湮面容震動,彷佛不能相信般地重複道:“你是說如玥?!這怎麼可能?她可是慕太后身側最得力的人。且本宮問過爹爹,如玥並不是誰的線人,乃是千真萬確的慕家家生丫鬟。她有什麼理由幫著外人來對付慕太后呢?”
如錦勾脣不住冷笑,“再親厚的家生丫鬟,也架不住慕太后那樣陰毒嫉妒的心思。主子或許還不知道,前一陣慕太后曾想將如玥許配給太醫院的林太醫。那位林太醫,旁人或許不清楚,屬下等與他打的交道不少,對他的性情卻是最清楚不過的了。那是個最好色貪財之徒,平日裡就很能一味吹捧討慕太后的好。每每來了玉華殿,少不得總是要藉機對宮中那些略長得平頭正臉的宮女們言語輕薄一番,動手動腳亦是有的。那些宮女們不過礙於慕太后對他的倚重,一味忍耐罷了。而一干宮女中,屬如玥生得最好。說句大不敬的話,憑如玥的樣貌,若想做個娘娘主子,也是使得的。那林太醫垂涎如玥美色已久,只是礙於她是慕太后跟前的紅人不敢輕舉妄動。誰也不曾想,慕太后竟會捨得將如玥許給他。那一日若非如玥甘願毀容明志,只怕這樁親事便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