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了白狐大氅的花梨木雕花暗紋竹榻上,正臥著一個美若天仙的宮裝女子。只見她臉上蒙著一層朦朧的輕紗,只露出一雙嫵媚的清水妙目。一個斜挑,便有輕淡的笑意自眼角眉梢間流瀉而出,真真可稱得上是媚骨天成。
她睨著面前的小太監,不鹹不淡道:“你打聽而來的消息可準確無誤?皇上果真是從未央宮內氣沖沖地走出來了?”
那小太監賠笑道:“小的在外頭瞧得真真兒的,千真萬確,絕沒有假。”
安昭儀張嘴,咬了一口雪魄遞過來剝了皮的紫葡萄,細細嚼了嚥下,才緩緩道:“即便如此,那也證明不了什麼。許是皇上有什麼朝務急於處理,便走得急了些也是有的。”
那小太監又道:“娘娘英明,奴才當時也想著這的確不能證明什麼,便等皇上走後,再悄悄過去找了未央宮中和奴才私交不錯的一名小太監套話。這才知道,原來今兒皇后聽說了娘娘您承恩的事,心中十分不悅,竟拒見皇上。後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只聽見皇后的寢殿內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執聲,不久便看見皇上怒容滿面地推門而出,竟是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
如此,安昭儀心中便不免有了另一番算計。她轉眸一笑,遞了個眼神給身側的雪魄。雪魄當即會意,從衣袖中掏出一錠碎銀子遞給那個前來報信的小太監,笑道:“拿著罷,這是我家昭儀娘娘賞你的。”
那小太監自是千恩萬謝,不住道:“多謝昭儀娘娘,多謝昭儀娘娘。”
安昭儀慵懶地伸手,就勢牽著雪心的手起身,低頭擦拭著金燦生花的護甲上的月季花圖樣,漫不經心道:“這原是你應得的,不必謝本宮。只要你忠心爲本宮辦事,總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小太監忙一陣附和,又說了好一些吉祥話,便在女子的揮手示意下退了出去。
待他走後,雪魄立即一臉喜色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此番可算是成功離間了皇上與皇后的
關係。如此,於咱們的大計可算是大大的有益。”
安昭儀的眼中噙著淡淡的柔媚笑意,怎生看怎生魅惑傾城,她慢聲道:“此刻高興,只怕還太早了一些。不到最後一刻,總是不知道鹿死誰手的。後宮如戰場,一刻也容不得輕敵和鬆懈,本宮是如此,你們也是。”
雪魄忙心悅誠服道一聲是,見女子似有起身的打算,忙上前問:“娘娘打算出門?是去要含章殿求見皇上麼?”
安昭儀淡淡掃她一眼,給了一個出乎衆人意料的答案:“不,本宮打算去玉華殿探望一眼慕太后,順便……談談心。”
主子的心思,總是變幻莫測的。
雪魄與雪心對視一眼,不敢多說什麼,只低頭稱是,便轉身去打點一切了。
此番出門,沿途經過之處,無論宮女還是太監,對著安昭儀轎輦避讓一側行禮時,舉止神色間皆不免多了幾分恭敬討好之色。
宮中向來如此,跟紅頂白,拜高踩低,沒有誰是永遠的王者,也沒有誰是永遠的失敗者。說到底,皇帝的寵愛,纔是後宮妃嬪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安昭儀顯然對此看得極淡,因爲在見著宮人們對她明顯恭敬巴結的態度時,她一如以往地淡定微笑,並不見得有多歡喜。
轎輦行到一半時,忽然見得一個小太監行色匆匆地走來,也不知他是對雪魄等人說了些什麼,她們竟恩準了他一路來到安昭儀的身畔。
安昭儀見到他時,眼中亦閃過一絲驚訝之色,淡聲道:“有事?”
那小太監點了點頭,附耳在她耳畔低低說了幾句,隨即很快退開。
然後,衆人便聽見坐在轎輦上的安昭儀忽然揚手道:“落轎。不去玉華殿了,擺駕去御花園。聽聞這幾日御花園內的各色菊花開得極好,本宮忽然想去賞菊了。”
在宮中當差便是如此,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莫說朝令夕改,便是想頃刻間取你的性命,你也不能說些
什麼。
於是,一行人復轉過頭來,浩浩蕩蕩地往御花園的方向行去。
而方纔那位小太監急匆匆趕來,不過是爲了通知安昭儀一件事:皇上正在玉華殿。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卻包含了極大的信息量。畢竟,在這宮中,若想不知道延陵澈與慕太后之間的那點小曖昧,只怕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此刻皇上正在玉華殿與他的“嫡母”情話綿綿,旁人自然不好如一隻無頭蒼蠅般地撞過去。試問,有誰會喜歡被人撞破自己見不得人的醜事?
是以,有時適時地學會裝傻充愣,也是聰明人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
安昭儀,無疑是一個極聰明的女人。而她比紀芷湮優越高明之處,就在於她並不愛這個男人。因爲不愛,所以可以冷靜地對待,不至於自亂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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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澈已不知這是第幾杯冷透了的茶了,他揮了揮手,掩下心頭的厭煩和暴躁,努力平穩著語氣道:“朕已解釋得很清楚了,怎麼太后還是不相信呢?”
屏風後,依稀可照見一個女子低頭哀哀嗚咽的背影,正是慕太后。聽見延陵澈的問話,她嗚咽著用帕子按一按眼角,動作不勝哀傷嫺熟。
在燭光的掩映下,可清楚地看見,她的臉上並無多少眼淚,只是眼角硬生生地擠出幾滴眼淚來敷衍罷了,竟是在假哭。
見半晌沒有人回答自己,饒是延陵澈再好的脾性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道:“若是太后還這般哭泣,那朕也不好多留,便改日再來看太后罷。”
就在他快要跨出門檻的當口,屏風後轉出一個豔光四射的美人,以扇掩面,幽怨道:“皇上好狠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