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每一個字切切實實落到了耳中時,安昭儀才能確定自己這一把的確是賭贏了。其實,這是一場連她自己也並無多少把握的攻心戰役,至多也就是五成的勝算罷了,此刻能得到華妃的妥協,她心中無疑是極高興的。
然而這樣的高興,她半分也不敢露在臉上。眼下是有求於人,往日那些個倨傲姿態是萬萬要不得的了。
安昭儀將最後一抹微笑很好地掩下,擡起頭蘊著恭順的笑靨,乖覺地半蹲在華妃身下,爲她輕輕捶打著雙腿,“華姐姐言重了。此刻皇后氣盛,咱們姐妹勢弱,合該是攜手並肩抗敵的時候纔是。且皇后此番拿妹妹立威,焉知沒有向姐姐等警示之意呢?先除去那個最棘手的,再慢慢除去那些個默不吭聲的,循序漸進,古來後宮不皆是如此的麼?此刻妹妹的危難,其實也是宮中各位姐妹的危難啊。脣亡齒寒,華姐姐系出名門,聰慧毓秀,箇中道理應當比妹妹更加明白的纔是。”
華妃眉心微動,許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眼中劃過一絲微暗的光芒,擡手道:“好了,這些個大道理,你無須多說。你的心意,本宮已全然明白。總之,眼下咱們姐妹是坐在一條船上的人就是了。只是你方纔也說了,皇后氣盛,本宮與二位妹妹即便有心維護你,只怕也是力所不能及的。這一點,你也須得事先盤算好纔是。若你只想一味倚靠著本宮等人爲你求情,只怕是要希望落空的。”
安昭儀自然也是有想到這一點的,“這是自然的,凡事靠人還須靠自己。而華姐姐的顧慮,自然也是妹妹的顧慮。此刻四下無人,妹妹斗膽問上一句,姐姐心中可有問鼎後位之意?若是姐姐心存此念,待此事過後,妹妹自當助姐姐得償心願!”
後位,那自是全天下女子心中的夙願。可皇帝的後宮之中雖有佳麗三千,皇后卻只有一個,眼下有紀芷湮專美於前,誰人又能妄動?
可雖說不易,然而深宮中的女子,哪一個心中又能沒有過這樣一星半點的癡心妄想?不過是看是否付諸於行動罷了。
華妃的母家是功勳甚著的靖遠侯,而她的長姐,就曾是延陵澈的前皇后。有此先例,她若懷有圖謀後位的心思,卻也不足爲奇。
華妃定定地望著一臉認真的安昭儀,手心攥了滿滿一手的汗,只覺得一顆心在胸腔內砰砰砰地跳動著,幾乎是即刻就要從嘴裡跳出來般。她忽地仰首笑了,彷佛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安昭儀道:“妹妹,便是玩笑,也須得注意些個分寸。皇后此刻尚在,妃嬪圖謀後位,可是大不敬之罪。”
安昭儀亦笑了,媚眼生花,“華姐姐也說了,皇后尚在,妃嬪圖謀後位纔是大不敬之罪,可若是皇后不在了呢?”
“你,你好大的膽子!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竟也敢宣之於口!”
“妹妹此刻是個命懸一線的人,又有什麼是不敢做,不敢說的呢?不過看姐姐,此刻是否也有這樣豁出一切不顧的勇氣罷了。從來富貴險中求,妹妹出身微賤,一步步走來,是最明白不過這個道理的了。眼下就有一個大好的機會,華姐姐可願聽妹妹一言?”
華妃的手在袖中握得緊緊的,整個人幾乎是在微微發抖,卻不知是興奮所致還是緊張所致。她努力維持著端莊雍容的儀態,淡笑道:“你我姐妹間,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便是了,賣這樣的關子做什麼?左不過有本宮一日的好,便也有妹妹一日的長樂無憂就是。”
安昭儀乖巧含笑:“妹妹畢生所求,也不過如是。”
頓了頓,她湊近華妃耳畔低聲道:“皇后腹中的胎兒多半是保不住的了。眼下華姐姐若想有所圖謀,便得將宮中的消息設法遞迴各家大人手中,讓他們設法聯合一些反對紀家的臣子。一旦有朝一日皇后因過失小產,便讓各位大人們聯名進諫,歷數皇后罪名,以圖一舉將皇后置於死地,斷不許她再有翻身之日。哦對了,這樣的消息,須得第一個告訴端王。據妹妹所知,咱們這位向來不問世事的端王爺對皇后可是不喜得很呢。若有他這樣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參上皇后一本,想來也就夠了。”
這樣
精巧而惡毒的心思,從安昭儀那張嬌豔如花的脣瓣間緩緩吐出,莫名就給人心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鬱。
也是時至此刻,華妃才能深切體會到爲何皇后心中會這樣厭惡安昭儀,從前就對她的上位多有不喜,甚至不惜爲此與皇上起了爭執被禁足。這樣美豔如仙,卻毒如蛇蠍的女子,怕是換了任何人,也無法喜歡得起來的吧。
華妃坐在那裡怔怔地望著面前微笑如沐春風的女子,只覺得手足俱涼,心頭悶悶的,如同是被一條滑溜冰冷的蛇纏住般喘不過氣來,眼中的驚懼防備是那樣的明顯露骨。
而安昭儀只作不察,反而關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問道:“哎呀,華姐姐這是怎麼了?怎地竟臉色蒼白成了這樣,可是身子不舒服麼?”
本宮如此,還不是拜你所賜。然而這樣的話,華妃此刻是斷斷不會對著她宣之於口的,她深深吸氣,平復著心頭的震驚憂懼,緩緩道:“本宮沒事。只是安妹妹這樣好的謀略算計,委實教人心驚膽戰,不得不防啊。本宮焉知,除去了皇后之後,妹妹下一個要動手的目標不會是本宮呢?”
安昭儀立時換上了一副惶恐而吃驚的神情,跪下來,望著她連連擺手道:“華姐姐何出此言?妹妹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斷不敢存有暗害姐姐的心思的。而妹妹此番費心對付皇后,不過是爲了自保罷了。終究妹妹是個苦命的人,比不得華姐姐有強盛的母家爲後盾,若不依靠著姐姐,只怕妹妹的日子便是寸步難行了。至於一些不該有的念頭,妹妹一刻也不曾有,只盼姐姐相信我纔是。”
終歸有一句安昭儀說對了,她出身微賤,沒有母家可以蔭庇,雖有延陵澈一時的寵愛,的確是成不了什麼大氣候的。除了依附著自己生存,眼下她的確無路可走。
待華妃轉過了念頭,便含笑將她攙扶起來,溫言安撫道:“妹妹快快起來,此事的確是本宮多心了。往後啊,咱們姐妹齊心,這好日子可還長著呢。”
如此說,也便是默認了安昭儀的示好和投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