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在她身畔坐下,捉住她的手放入自己溫暖的掌心,柔聲道:“不是因爲她,那多半是爲了皇上了。只是此事和皇上並不相干,小師妹又何必心思這樣重?想得太多,終究還是傷了自己。”
紀芷湮脣邊溢出一絲苦笑,眉目含愁,“大師姐,你或許覺得是我想得太多。可我卻覺得,我往日太過信人,反而想得太少,實在是太蠢了。”
見凌月蹙眉,眼中神色彷佛是不信,她復笑了笑,“我便知道,說這樣的話,大師姐多半是不信的。然而我亦不願相信,只是不相信又有什麼法子?事實便是事實,容不得我們相信或是不相信,它便會有所改變。相反,人往往喜歡自作聰明,故意騙自己去曲解事實,好求得安心。只是,若果真如此,便真的能安心麼?我原也想這樣騙一騙自己的,只是終究不能。”
說罷,她扶額長嘆一聲,有晶瑩的液體自她的指縫間淌出,便更覺得此情此景蕭然落寞。
凌月素來最疼這個師妹,見她傷心至此,心中不由得對延陵澈愈發(fā)憎厭。只覺得若非他這般處處勾搭留情,她的小師妹也不會這般爲情傷心。只是再多的惱恨,也不便在面上流露出來,她只是如從前般伸手攬住失態(tài)低聲嗚咽的女子,一手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低聲哄道:“若覺得難受,便儘管哭出來罷。大師姐在這裡呢,大師姐會一直陪著你的,不要擔心。”
彷佛是爲了響應她的話般,女子原先低而壓抑的哭聲立時變得響亮而洪烈,她用力地抱著凌月,在痛徹心扉的哭聲中嘶啞地斷斷續(xù)續(xù)道:“大,大師姐,他負我,他竟這樣負我!我,我爲了他千里迢迢而來,心中只有他一人,可是……可是他娶了我,卻冷落我。他還和慕氏那樣曖昧,如此不算,而今便連慕氏身側(cè)的一個小丫頭,他也格外高看一眼,竟也和那丫頭糾纏不清。大師姐,你說得沒錯,他的確不是從前我愛的那個六哥
了,他待我……他待我早已不如當年。只是我傻,我太傻了,我總是欺騙自己,爲他圓謊,盼著他有朝一日能和從前一樣地待我。只是如今我才明白,我和他中間隔了這樣多的人與事,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
卻是凌月面色冷肅地一把將她拎起來,三下兩除二地擦乾淨了她臉上的淚水,不容分說道:“既然如此,那你還留著作甚?跟我回青山去,師父和諸位師姐妹自會想法子醫(yī)好你的病。屆時,你愛去哪裡便可去哪裡,愛和誰好便和誰好,何苦留在這裡看人臉色度日?”
紀芷湮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含著豆大的淚水,緩緩淌落臉頰,她卻大力掙開了凌月的禁錮,低而倔強道:“不,我不走!”
凌月不由氣結(jié):“你——”
“除非他親口對我說,他不再愛我了。除非,除非他親口說不再需要我了,要趕我走,否則便是殺了我,我也不離開。”
女子肩頭聳動,分明是在強忍悲痛,卻這樣執(zhí)著地不肯離開。
凌月大爲難過,不禁落下淚來,嘶聲道:“小師妹,你這又是何苦?他待你這樣不好,你還有什麼可放不下的呢?”
雲(yún)意在一旁聽得雲(yún)裡霧裡,渾然不知是發(fā)生了何事,只“離開”二字卻聽得分明,她不由得過去扶住紀芷湮,回首問道:“凌月姐姐,小姐不想離開,你何苦要這樣逼她?她不想走,自有她的道理。你若真心爲她好,便該尊重她的決定不是麼?”
彼時一心爲主,雲(yún)意才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然而事隔經(jīng)年,到了後來延陵澈和紀芷湮間鬧到了決裂、分崩離析的那一日,她纔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若知道後來會有那樣慘烈的一日,她想,當時她便會和凌月一起強迫著紀芷湮離開他,再也不要回來。
凌月的身子晃了晃,彷佛是對雲(yún)意說出這番話來極爲震動,她雙目含淚地望著雲(yún)意問道:“她犯傻,
你也跟著她一起犯傻麼?那個人不是什麼好人,這裡的人更沒一個是真心待她好的,一個個便只想取她的性命。這樣的狼虎遍及之地,你也願意勸她留下?”
雲(yún)意怔住,片刻才道:“凌月姐姐,不是我要勸小姐留下,而是小姐執(zhí)意要留下,我不忍心逼她。或者,你覺得你能勸得動小姐離開?”
凌月別過臉去,不願教人看見她滿臉落滿的絕望之淚,低啞道:“那便隨你去罷。只是他日,你若後悔了,千萬要記得告訴我,大師姐會立即帶你走的。”
靜然片刻,才聽見紀芷湮同樣含淚的沙啞聲音:“大師姐,對不起。”
從小到大,她都很敬重這位年長自己八歲的大師姐,凡事從無違拗,唯有今日,她不肯聽的話離開延陵澈,想必定讓她極傷心。
凌月離去的腳步微停,聲音卻極輕淡:“這世上,原沒有誰對得起誰或是對不起誰的,你只要能對得起自己便好。”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紀芷湮強撐許久的身子才緩緩墜下,虧得雲(yún)意在旁及時扶住,她驚呼:“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紀芷湮苦笑,“還死不了。”頓了頓,她又問:“依你看,方纔大師姐是不是很生氣?”
雲(yún)意低頭想了想,答:“生氣看著倒不像,我倒覺得她彷佛是很傷心。”
“傷心麼……我這樣不聽話,她必是極傷心的。”紀芷湮彷佛是在對雲(yún)意說話,又彷佛是在自言自語。她擡頭,望見雲(yún)意一臉的擔心焦慮,復淡淡一笑,“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你扶我回牀上躺一會兒罷。”
雲(yún)意依言照辦,照顧她躺下後,便去搬了一個紫檀木圓凳在窗前坐下,托腮守著她。
紀芷湮雖閉著雙眼,眼珠子卻不時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明顯心事極重,並睡不著,半晌她睜開眼睛笑道:“雲(yún)意,我睡不著,不如你給我講講故事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