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又怎知,站在屋內的延陵澈也正癡癡地望著她投落門上的倩影,在心裡描畫著她的模樣,彷佛是比從前長高了許多,卻又彷佛比從前消瘦了。看她柔荑輕擡,他的心便也跟著懸起,看她復垂下手去,他的心便又是一陣說不來的悵惘失落。
一時間,她在門外踟躕爲難,他在門內卻也遲疑不下,竟也不知是希望她進來,還是就此轉身離去。或許,來與去,於他和她都是情兩難。
但這一面,卻又是非見不可。
終於,紀芷湮在門外鼓足了勇氣,伸手輕輕推開了門。光影順著敞開的縫隙溜進屋子,照在光滑可鑑的大理石地面上,折射出鎏金般的光圈,可她的目光卻直直落在了屋內那個一襲青衫磊落的年輕男子身上。
她凝眸望去,他聞聲回首,四目相觸間,情意如舊,彷佛一切從未改變。
一身輕裘緩帶,腰懸美玉,眉目間的光彩依舊,卻比從前愈發沉靜。三年不見,他已從當年的那個青澀少年長成了一名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眸光流轉間,便有一股沉斂的貴氣無聲無息散逸。
若說從前的六哥是溫潤生香的美玉,如今便頗有些寶劍沉吟出鞘的清冽。說不上是好還是壞,但依稀間,到底是變了。
而她凝視他的同時,他也在細細描摹著她,的確是比從前愈發瘦削了,從前圓潤的臉蛋如今只有巴掌大,下巴尖削得叫人看著心疼,只是人也出落得越發清麗脫俗了。眉眼盈盈如煙似霧,帶著幾分欲語還休的風情,看著直教人感嘆時光無情。從前不識愁滋味的少女,如今眸心也染上了愁苦,他卻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心心念唸的人就在跟前,紀芷湮卻呆立原地不敢上前,只恐這是一場夢,輕輕一碰就碎了、醒了,再不見君容顏。霧氣迷濛了雙眼,她便用力地眨呀眨,偏偏眨落了舊的淚水,復又新的水汽氤氳,教她總看不清他的模樣。她張一張嘴,喉嚨裡彷佛有什麼東西堵著,哽得她滿心酸楚,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好
不容易,她硬生生嚥下了喉嚨間的辛楚,待要開口:“六……”
卻聽見他沉靜一如往昔,卻冰冷得不含一絲感情的聲音道:“紀小姐,聽說你要見朕,如今朕已來了,有什麼話你便說罷。”
“紀小姐?你喊我什麼?紀小姐……”
紀芷湮彷佛不敢置信般地睜大眼,忽然抑制不住地笑起來,笑得珠花亂顫,淚墜兩頰,容色慘淡,目光倏地直直打在男子面無表情的臉上,悽聲喊:“六哥,你爲何如此傷我!難道,你真的變心了麼?”
延陵澈沉靜的眉眼似有極輕微的震動,負手背過身去,聲音中似帶有一絲不耐:“你這是做什麼?朕既已來了,你有話便說,何必還啼哭不休?”
“朕?!”
她眉心聳動,此刻才意識到眼前男子身份的不一般,失聲道:“你自稱朕,難道你是當今皇帝?這怎麼可能?”
他轉身,眉色清然,反問一句:“怎麼不可能?朱雀國上下,除了朕,還有誰敢如此自稱?”
紀芷湮無語凝噎,思忖片刻,臉頰忽然浮上幾分喜色,上前幾步道:“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六哥原來是皇帝,所以你數月前不至並非失約,而是早已想好要如何接我回帝都了,是不是?你並沒有變心,而是遠在千里之外爲我用心籌謀。六哥,我說的對麼?”
三年未見,她的單純一如往昔,善良得總是讓人自行慚愧。可偏偏,無情最是帝王家,宮牆之內最容不得這樣的無辜天真。
延陵澈不知自己是如何笑出聲的,那樣冷銳嘲諷的笑聲,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而他無情的話語遠比笑聲更傷人,他竟冷笑著道:“朕從未見過比你還厚顏的女子,居然如此自作多情。”
那樣絕情的話化作穿心利劍,瞬間將那顆琉璃少女心射得滿目蒼夷,碎了一地。
紀芷湮只覺得胸口一窒,彷佛一口氣懸在半道提不上來,她的手緊緊捂住心口,半晌才緩過來,眸眼晶亮,彷佛是一彎破碎的星河,傷
心無處安放。即便如此,她仍是不肯相信,固執地望著他,哽咽道:“六哥,你……你方纔說什麼?你能不能,再對我說一遍?”
延陵澈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只覺得整顆心都被她那樣傷心欲絕的眼神給揪到了一處。他深深吸氣,即便心痛如絞,面上卻不得不做出嫌惡的表情,繼續硬著心腸道:“呵,今日若非親眼所見還真不敢相信。像紀昀晟那樣老謀深算的狐貍精,竟會生出像你這般蠢笨不堪的女兒來,巴巴地捧著一顆真心來讓人踐踏。莫說一遍,就是你讓朕再說上一千一萬遍,仍是那句話。朕於你無意,一切只是你的自作多情。你也不想想,在你之前,朕已有了十位皇后,個個都萬千寵愛在一身。若說立你爲後便是真心愛你,那朕只怕對天下女子都是一樣的真心,且這樣的真心俯拾皆是,卻是要沒完沒了的了。更何況……”
說到此處,轉眸睨她一眼,卻是嗤聲一笑:“更何況,你本是朕退而求其次的人選。是攝政王看重你們紀家,朕不過是應個景罷了。若朕心裡有你,怎會在回了帝都之後娶了一個又一個,卻遲遲不回去找你?”
心在這一刻痛到了極處,紀芷湮捂著耳朵,淚水肆虐,大聲喊:“別說了,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延陵澈的臉微微側了側,只怕會教她瞧見自己眼角的瑩然,冷聲道:“若非之前紀相苦苦跪求,朕怎生也不會來見你。你若愛哭便哭個夠,朕走了。”
錯身而過的時候,她忽然伸手牽住了他的一幅衣袖,聲淚俱下,語含哀求:“六哥,別走。六哥,別離開我。”
她握得那樣輕,彷佛沒把握能留下他的人,殊不知延陵澈被她這樣一哭喊又是如何的心痛萬分,哪裡還能狠下心來拂袖離去。
許久,他才道:“放手。”
“我不放,死也不放。”
他不敢看她,只得狠心扯下她的手,挺直背脊往外走去。誰知沒走幾步腳下一緊,卻是她撲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腳,滿臉是淚,好不淒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