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到了極處,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進宮之前爹爹語重心長囑咐她的話來:“箏兒,後宮勾心鬥角層出不窮,實在不適合你。想你姐姐那樣靈秀聰慧的人物,才進宮不到一年便沒了,害得我和你娘白髮人送黑髮人,傷心了好一陣,可知那是一個何等殘酷的地方。如今,爹爹怎麼忍心再將你送到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去?”
是啊,入宮前,爹爹便提醒過她,宮中生活不比家裡,而做皇上的妃嬪更不比尋常人家的妻妾。上有太后、皇后需要侍奉,下有位分低於自己的嬪妃須駕馭,這樣的進退兩難,如非用上十二萬分的小心和氣力是決計不能應付的。無疑,入宮爲妃於她並不是最好的選擇。爹爹也說了,按著靖遠侯這樣顯赫的門第,若非嫁入皇家,便是在帝都隨意指了哪一戶高門大戶,都是毫無疑問的正妻。與夫君舉案齊眉過一世,即便是不能享盡尊榮,但於世間大多數女子而言,亦算是極美滿的結局了。
爹爹言語間已流露出了太多不願她入宮爲妃的意思,然而這樣的用心良苦,終究還是拗不過她一意孤行的愛情。
是的,不是旁的東西,就是愛情。
她對延陵澈,是一見鍾情。
那一年姐姐有孕的消息傳出,皇上大喜,特許家人入宮覲見,一敘親情。年少愛熱鬧的她,便央著母親帶自己一起進宮去。自打姐姐出嫁後,母親身邊就剩她一個女兒,自然對她所求是無不允諾的。再者,姐姐信中亦流露出了對小妹的思念之情,便是她不提,母親也會將她帶上一起入宮的。
彼時,誰也沒曾想,家人覲見的家宴上,皇上也會來。那樣一個豐神俊秀的男子,坐在有孕的姐姐身側,對著她柔言細語地體貼著,還親自佈菜,那樣的柔情似水,實實豔羨了旁人。而這一見,便從此遺落了華箏那顆情竇初開的心。只是那時,他是姐姐的夫婿,是高不可攀的皇上,是以她不敢將這樣的心事表露出來,只能一個人藏在心底,只有偶爾照著月光時纔敢拿出來品味一二。
每每
這時,對著月光想起他含笑俊秀的臉龐,她苦澀的心上便會開出一朵爛漫的花來。
後來,姐姐小產死了,他的身邊便空無一人。每每想到這個,她因喪姐而生的傷痛之中,便會生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竊喜來,盼望著有朝一日,或許自己可以成爲站在他身側的那個女子。她甚至已經想好,待過些時日,姐姐的喪期過了,便央求爹爹去爲自己提親。
她是靖遠侯家的二小姐,帝都的名門千金中,她的身份可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貴重,又有一個曾爲皇后的姐姐,想入宮陪伴聖駕,原是不無不可的。
而閨閣長成的千金小姐,從小被教育得貞靜賢淑,端莊大方,然而心底對愛情的嚮往與旁人卻是一般無二的。她也曾偷偷看過野史,知道梁祝轟轟烈烈的悲慘愛情,也知道西廂記和牡丹亭那樣纏綿悱惻的愛恨傳奇。娥皇女英的故事一度傳爲佳話,她一度以爲那是專爲自己而寫的。想著自己和他或許也能成就這樣的一段佳話,心中便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歡喜來。
誰曾想,半道竟會殺出一個紀芷湮來!
便爲了此事,她將自己關在房門中哭了三天三夜,直將眼睛都給哭紅腫了。可也情知此事是無可扭轉的,在朱雀國,攝政王決定了的事情,又有哪個能說上一個“不”字呢?莫說她不能,爹爹不能,只怕就是皇上,也是無力拒絕的。
她便想,或許是自己此生與他無緣吧。從前是姐姐擋在其中,現下是紀家的三小姐,來日,誰又知道還會有誰?總之,是和她無關的了。
既知道入宮無望,她索性也就漸漸不去想了,誰知後來皇上卻又暗暗遞出話來,透露出想迎娶她和王、梅兩家小姐入宮爲妃的意思。
爲著事關重大,爹爹一人不能做主,便拿來問她的意思。自然,爹爹的意思,是不願她入宮的。只要她肯說出一個“不”字,那麼爹爹自會從旁系的親族中則一品貌端莊的女子送入宮去。反正,皇上此舉意在通過聯姻拉攏這三家,誰入宮去,都是無礙的。只是既然是利
益聯姻,自然是越親近的姻親越好。皇上的意思,爹爹不會不明白,只是肯爲她設想到這般,足見愛女情切。
可她一口就答應了。
便爲了這個,爹爹不知勸說了她多少回,可無論爹爹說什麼,她都堅持要入宮。終究是女大不中留,她這樣的執拗,爹爹最終也只能答應。
只是臨行前,爹爹很是鄭重地囑咐了她一句:“箏兒,一入宮門深似海,咱們的這位皇上是位厲害人物,卻不是一個可託付終身的人。你此番入宮,無須刻意爭寵,更無須爲華家爭取些什麼,只須牢記一句話,帝王無真心。你斷斷不可學你姐姐一片真心全拋在了不該拋的人身上啊。”
彼時她一朝心願達成,滿心裡想著的只是入宮後與延陵澈琴瑟和鳴的恩愛生活,哪裡能聽得進去爹爹的囑咐,也不過是隨口敷衍兩句罷了。如今入了宮,在後宮爭寵的漩渦中沉淪起伏,漸漸品出了宮中的人情冷暖,還有……帝王的君心反覆。待心被傷得次數多了,傷口漸漸深了,才能幡然醒悟過來,當日爹爹一番話的良苦用心啊。
華妃一味沉浸在往事中,渾然未覺自己此刻臉上已是淚流滿面,不自覺已然輕聲啜泣起來。
被這廂的動靜驚動,延陵澈不由得回過頭去,見著華妃獨自垂首落淚,詫異之中更有幾分歉疚。想著她方纔不過一時小女兒情態,隨口撒嬌多說了幾句,原也算不得是什麼大事,誰知卻遭到了自己的冷落,難免會覺得心中委屈。
這般想著,他已不自覺坐過去轉過華妃的身子,握著她的肩頭,柔聲道:“好了好了,是朕的不是,你莫要傷心了,好麼?朕原也沒有和你生氣,只是一時心悶不愛說話罷了。你何苦這樣多心,倒哭壞了自個兒身子。”
華妃觸景傷心,得了他的安慰,原先還一味壓制著情緒哭得極壓抑,此刻倒索性放開撲到他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她哭得肝腸寸斷,好不傷心,嘴裡只有一句:“皇上,爲什麼,爲什麼是旁人,不是我?爲什麼?”
(本章完)